不過薛柔心裏想,以霍雲的性格,也不會再想留在冷家了,或許會雲遊天下,或許就回去找他那瘋子爹管賬,大家從此就可以一拍兩散,沒有什麽顧慮了。
薛柔過去的時候,霍雲還坐在凳子上發着呆,兩隻手上的淤痕還沒有消,薛柔于心不忍,扔了一瓶藥膏過去。
霍雲愣愣地擡起頭,薛柔說,“藥膏,活血化瘀的,抹抹你自己的手吧。”
他皮膚白,青紫色的淤痕顯得格外嚴重。霍雲默默地收下了藥膏,沒有拒絕薛柔的好意。
這件事情是他們内部的事,吳小竹跟楊萬都沒有在内,被趕去白源的鋪子裏幫忙了,不讓他們在這裏偷聽。
冷天意坐在正位上座上,手上端着一杯茶,杯蓋撥弄着茶葉,“霍雲,你的事情,你怎麽想?”
霍雲自從知道了那些過往之後,就變得沉默了,“随你們處置吧。”
冷天意嘭地一聲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随我們處置?嘴上這麽說,心裏是不是不服氣得很?”
霍雲神情冷漠,“沒有。是因爲我沒有了解過去的事情,才造成了這個局面,因此甘願承受所有後果。”
冷天意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要分辨他的話裏幾分真假,但左看右看,隻能看見他冷漠的臉,歎了口氣,“你比你爹強多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種話本來輪不到我說,畢竟你奶奶确實是我師父誤殺的,但那麽多年了,霍家要報的仇早就報了,我師父也因爲這件事情一直愧疚,最後迷迷糊糊從山上掉下去摔死了。這件事孰對孰錯,都幾十年過去了,沒有追究的必要了。如果你爹還想要報仇,讓他直接來找我。讓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出來算怎麽回事?不就是因爲他們不敢再和神醫族對抗,隻能背地裏玩這些花樣了。你回去記得告訴他,我真是看不起他。”
不論冷天意怎麽說,霍雲都沉默地聽着,沒有一句反駁的。似乎已經接受了這些事情。
冷天意又歎了一口氣,“我不能說你是個好孩子,但的确,你比你爹強。你走吧,我們不爲難你了。”
霍雲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終于泛起了波瀾,“你們放我走?爲什麽?”
冷天意冷哼一聲,“還能爲什麽?被你下毒的人都願意原諒你了,我這個老頭子還計較什麽?”
霍雲看向薛柔,“我給你夫君下毒,你不恨我嗎?”
袁君逢被下藥那幾天懵懵懂懂,或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薛柔卻看見了所有的事情。真的能接受嗎?霍雲沒經曆過什麽深刻的感情,親情?愛情?友情?對他來說都是淡淡的。
薛柔笑了笑,“我還得感謝你,至少最後給我的解藥是真的。”
袁君逢看着霍雲,“要說我不讨厭你這樣的話其實很難,但讨厭的同時我也佩服你。一個女子背起家族仇恨,又能堅守底線不殺人,算是個漢子吧。至于你們的家族紛争,我們作爲局外人不好分辨誰對誰錯。”
霍雲感覺自己的腳步都有點虛浮,就這麽輕易地被原諒了嗎?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我們不是原諒你”,冷天意在上面說,“隻是相比讓你去牢裏待着,我也更看重你醫學上的天賦。别再跟霍家的人攪 弄不清了,你有一身好本領,天高海闊任你闖,别像你爹一樣,把一輩子都賠進去了。”
“冷家不會再讓你待下去了,希望你以後好自爲之。”
該說的冷天意都已經說了,别的就看霍雲自己了。
霍雲卻爽快地大笑了幾聲,“多謝冷前輩指點了,隻是相比大夫,做個劍客或許能更潇灑吧。”
他轉過頭看向薛柔跟袁君逢,“這句道歉來的太晚了,不過不管你們原不原諒,我都要說出來。薛姑娘,袁公子,對不起。”
“我會馬上離開冷家,希望你們好好的吧。”
霍雲很快就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收拾好,他來的匆匆,走的也匆匆,根本沒有什麽東西,好像沒有存在這個人一樣。
臨走前霍雲把薛柔拉到一邊單獨說了兩句話,說完之後薛柔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但袁君逢怎麽追問她都沒有回答,隻是抿着嘴笑。
霍雲跟她說,“薛姑娘,袁公子其實很愛你。你要珍惜他。即便是被我下了藥,他也沒有完全忘記你。隻是在你面前顯得有些兇,事實上對于我,他也沒有那麽上心,反而總是在我面前念叨你。因爲神志不清,有時候想說你跟他經曆過什麽,卻又突然忘記了,一個人愣在那裏。他每天都在想過去的事情,卻怎麽都記不起來。薛姑娘,他真的很愛你。”
薛柔說,“我知道。”她看着他潇灑地背着一個小包袱,一手拿着劍,頭發挽的高高的,放下了那些仇恨,原本冷淡的臉看起來也有幾分笑容,薛柔問他,“你真的不跟白源說一聲就走嗎?”
霍雲看着天,“恐怕沒有這個必要了。”他給白源下了藥,那家夥可能要睡一整天。也行,好好睡吧。
薛柔想起來白源那傻兮兮的笑容,還是有些不忍心,“你不相信白源對你的感情嗎?”
霍雲一笑,明眸皓齒,倒真有幾分江湖女俠的氣度了,“我是不相信我自己。他太單純太善良,過往的生活又那樣的幸福,而我一直在泥潭裏滾,剛爬起來,就不要去禍害富貴人家的少爺了。”
霍雲說,“或許一年,或許兩年,他就會把我忘記。小孩兒嘛,記性不會太好。又或許,一個月就忘記了。”
薛柔後來想起來,霍雲說那一個月的時候,好像是有些遺憾的,不過都被風吹走了。看着他輕松的樣子,薛柔心裏也高興起來。
隻是袁君逢把大頭往她眼前湊,非要逼問出他們倆悄悄說了什麽,讓薛柔心煩,“怎麽?女孩子之間說點悄悄話你也要知道?”
袁君逢酸溜溜地說,“現在是女孩子了?他剛來的時候你不是誇他玉樹臨風潇灑非凡嗎?”
薛柔露出假笑,伸手掐住他的腮幫子,“我看某人是皮癢了,需不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你嗑藥那段時間怎麽追在人家霍雲屁股後面跑的?”
袁君逢趕緊投降,“我錯了,我錯了柔兒。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咱們不提了行嗎?”
薛柔翻了個白眼,“我倒是想不提,隻是某人一直在我耳朵旁邊嗡嗡嗡地叫,很心煩。”
袁君逢爲薛柔馬首是瞻,“大人是不是餓了,我給大人做飯去。”
薛柔磕着瓜子,“去吧,小袁子。”
白源是在第二天找上門來的,他沒想到霍雲好不容易親他一口,竟然還是帶着毒的。虧他還心動了好久,女人就是女人,帶刺的女人。
他氣勢洶洶地沖到了冷家,結果發現該澆花的澆花,該練劍的練劍,就他一個人剛爬起來衣衫不整地跑過來了。
白源有些呆滞,“你們爲什麽這麽平靜?”
薛柔剛收了碗筷,奇怪地看着他,“你要是沒吃早飯的話,廚房還有,要不要我帶你去?”
白源心裏嘀咕,難道腥風血雨的時候已經過了嗎,他腦子裏腦補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酷刑,“你們冷家的地牢在哪裏?”
“啊?”薛柔抱着碗,看神經病一樣看他。
“不在地牢啊?”白源自言自語地說,“那一定在衙門的牢房裏,我去找他!”
他小跑着,袁君逢卻落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白源急得推了他一把,“你讓開,我要去看霍雲。你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不讓我去看看他嗎?”
袁君逢抱着手好笑地看着他,“誰打他罵他了?”
白源擡頭看着他,“你們沒動手嗎?那就好。快讓開,我去看他,再不去送點錢,衙門的人打他怎麽辦?”
袁君逢故意逗他,“是啊,我聽說衙門的刑法可厲害了。他是會點武功,不過四十大闆下去,他是隻鳥也飛不出來啊。”
袁君逢的尾音拖得長長的,讓白源更心急了,恨不得立馬飛到霍雲身邊,“那你還攔着我幹嘛,快讓我過去。我要去看他。”
薛柔在一邊聽着他們說話,嘴角抽了抽,十分不能理解袁君逢的惡趣味。她過去拍了拍白源的肩膀,歎了口氣,“他已經走了。”
白源不相信,“他走了?就這麽走了?”
袁君逢說,“我們真的沒打他,也沒罵他,他就這麽走的。你還不相信嗎?”
白源愣了愣,“他怎麽不跟我打招呼就走了?故意的?”
薛柔說,“他讓我給你留一句話,你們不是一路人,緣分的事,不能強求。”
白源似乎不敢相信,站在原地,陽光晃在他的眼睛裏,覺得有些頭暈,那個人就這麽把他抛下了?
他感覺時間停了好久,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面前兩個人擔憂的眼神。
白源突然心裏發狠,“去他媽的不強求,老子現在就要去強求!天高海闊我不信還抓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