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趕緊過去扶着他,“師父,怎麽樣?你沒事吧?”
冷天意搖搖頭,“沒事。他用的是刀背。”
薛柔這才注意到,冷天意的脖子上沒有劃痕,隻是有些紅而已,她從地上撿起來那把小刀,發現确實是。兩邊看起來都像是刀刃,乍一看能騙人,事實上霍雲用的是刀背。
薛柔擡頭看着霍雲,“算你有點良心!”
如果真的是刀刃,按霍雲那激動的程度,恐怕冷天意的脖子上已經開始流血了,還算他下不去手,有點善意。若是真的傷到了冷天意,薛柔恐怕不會讓這件事請善了。畢竟她的軟肋就是親人。
霍雲臉上顯出一種厭世的情緒,“無趣。人已經在這兒了,既然是我技不如人,你們趕緊把我送去衙門吧。”
薛柔聽這話被氣笑了,“是你得罪了我們,說的好像你還是個大爺一樣,誰要送你去衙門了?當我們閑得慌嗎?”
這會兒霍雲是真的迷茫了,臉上有一些懷疑和防備,“你們不就是想把我送去見官,反正該做的我都做了,去見官也無妨,快些。”
薛柔叉着腰,“你武功那麽強,還等着被我們送官嗎?爲什麽不跑?”
霍雲冷笑一聲,“你未免把我想的太龌龊了。雖然有冤有仇,但我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既然是我動手害人,有什麽後果自然會接受,也不會逃離。趁着我現在沒反悔,你速度快點兒。”
薛柔跟冷天意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一種孺子可教的情緒,還有的救,至少不是壞的無可救藥,或許還能搶救一把。
薛柔找出來一根繩子扔了過去,“行吧,既然你想去衙門一日遊,我滿足你的心願。你先把自己綁起來吧。”
霍雲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繩子,一雙平靜無波的雙眼顯露出不可思議,似乎是在感慨薛柔的不要臉。這兩年送貨上門的犯人,竟然還要自己給自己捆綁,簡直是…
薛柔拍拍手,“怎麽,現在又不願意了?”
霍雲懶得理他,低頭把自己的手腕綁了起來,又用嘴把結打的死死的。
薛柔看着他的動作,知道他下手狠,心裏感慨這是一個對自己都狠心的女人,手腕不知道要勒出多少傷痕來,偏偏自己像個無事人一樣在那兒坐着,沒有想跑的意願。是真的可以救一救。
薛柔把冷天意扶到一邊坐下,霍雲隻看見她湊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什麽,大概是在商量怎麽處置自己吧,然而他并不在意。從他潛伏進霍家開始,就沒有想過自己的出路。自然是,江湖人有武功,可以逃脫,但江湖人也有自己的道義,技不如人,活該的。
隻看見冷天意頻頻點頭,也輕聲跟薛柔說了什麽,霍雲自巋然不動,等待着自己下半生的牢獄生涯?或許也不一定,都下了毒了,或許是等死?
這師徒兩人嘀嘀咕咕一陣之後,薛柔轉過頭來看向霍雲,“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
霍雲嗤笑,“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薛柔說,“你爲什麽給袁君逢下毒?現在你總不至于告訴我,你喜歡他吧?”
霍雲臉上的笑意散去,“的确不是,他是個漢子,我敬重他,但我這輩子隻想自己一個人待着,不想有旁的拖累。下毒的事嘛,自然是因爲你們都在意他。然而隻要他的病治不好,薛姑娘,你恐怕就沒有辦法再像之前一樣用心學習醫術了。”
“每當想起來這個人,你就會無比痛恨自己,也怨憎你師父沒有把他治好。而袁君逢會慢慢忘記你,你們夫妻倆或許就會離心,連帶着跟你師父。我的目的,不過就是讓你們師徒離心罷了。”
很好,薛柔笑了,好一個反派發言,說話都讓人想打他。
“既然霍公子心思這麽惡毒,何不一把火把冷家燒了,況且你還有武功,燒了你也能跑。”
霍雲僵了一僵,“你怎知我沒想過?”
冷天意卻笑出了聲,“你的确是想過,但你父親卻不允許。他隻讓你來攪亂我的生活,沒讓你要我的性命吧。知道爲什麽嗎?”
霍雲看不慣他這副模樣,“我管你爲什麽,反正我的目的達到了,讓你們吃了不少苦頭就行了。要算起來,我都沒有見過我那死去的爺爺奶奶,能做到這個地步也就不錯了。相信他們在地下,也不會怪我。殺我一個無所謂,霍家其他的兄弟姐妹或許還會找上門來,你們等着就是了。”
冷天意突然狂笑出聲,“霍家的其他兄弟姐妹?天真!”
霍雲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冷天意!你什麽意思?!”
冷天意撚了一把胡須,“無知小兒,被你那當爹的诓騙了都不知道。你以爲你知道的真相就是當年的真相嗎?你爹是不是告訴你,雖然當年你祖父母死于冷家之手,但事情已經過去了許久,不想傷害到你們這一輩人的幸福,所以不要有性命之憂,隻要稍加懲戒就行了。所以你才這樣來我們冷府?其實你心裏很不滿意吧,從在井水中投毒,到給袁君逢下藥,你其實是拉我們共同陪葬,隻是臨了又忍不住收了手吧。”
霍雲面色淡淡,“那又如何?”
冷天意笑了笑,“知道你爹爲何不讓你殺人嗎?”
霍雲想起那個瘸了腿對自己卻很嚴厲,堪稱無情的爹,撇了撇嘴,“他爲人懦弱,不想吃官司。”
冷天意說,“你錯了。你爹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懦弱這種詞,跟他沒有一點沾邊的。不過也是,你爹瘋瘋癫癫那幾年,你還沒有出生呢。”
霍雲的爹霍天翔,當年是霍氏的少族長,而當時的族長,便是霍雲的爺爺。霍家先祖本是冷家撫養,兩家本是一家,隻是後輩越來越多之後,兩家便分了家,開頭也是和和睦睦的。直到那一本失傳醫書出世之後,爲了争奪這寶藏,兩家打的頭破血流。可惜世人承認的神醫族不過是冷氏一家,多年的世家大族,霍家根本拼不過。何況還有個收養的恩情在,因爲霍家的搶奪,被世人多诟病。
甚至最後大打出手,霍雲的奶奶死在動 亂中,霍家元氣大傷,最後退了回去,霍雲的爺爺因爲喪妻又沒有搶奪到醫術,急火攻心,沒有幾天,也去了。他們的兒子在這種情況被推上了族長之位,霍家族人對這樣的結果不滿意,逼迫着霍天翔去找冷家讨債,冷家心裏覺得過意不去,畢竟死了族長夫婦,因此大批量地送了醫書和藥材。雖然不是珍品,但也價值不菲。
霍家某些族人本來就是貪财的,收到東西之後立馬打消了念頭。霍天翔喪父喪母本來就神志恍惚,卻又被族人強逼去讨債。本來不過普通藥材,他甚至覺得被侮辱,看着族人們那興高采烈的模樣,霍天翔心裏的怨恨更重了,但隻有很少一部分人願意繼續跟着他。
霍氏族人分分财産,各奔東西。霍天翔卻帶領着一部分人繼續跟冷家作對,一連好多年,霍天翔都在奔波,腿也是那個時候偷闖進神醫族禁地,被不知名的弟子打斷的。
冷天意歎了口氣,“你說你兒時曾經因爲趕路走丢過一段時間,恐怕就是那個時候了。霍天翔一心忙着複仇,卻又打不過冷家的人,時時挑釁,時時跑。女眷帶着孩子東奔西跑的逃亡,大概沒有顧得上你。”
霍雲的臉上陰晴不定,“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
冷天意笑了笑,“信不信随你。隻是你爹的确是個瘋子。知道爲什麽不讓你殺人嗎?因爲他當年就是因爲想殺人,而被打斷了腿,被冷家的人追着一路南下。你仔細想想,如果他真的還那麽仇恨,爲什麽不直接殺到神醫族呢,而找我這個已經雲遊四海十幾年沒回族裏的長老呢。”
“到底是爲什麽,你自己想想吧。”冷天意說完這些,就不再說了。
他不是善良之人,霍天翔在他眼裏就是個瘋子。但霍天翔的女兒不是,既然還能拯救,何樂而不爲呢?霍家不能再出第二個瘋子了。
薛柔聽了這些過往,再聯想到霍雲的身世經曆,也忍不住替他惋惜。本來應該高高興興被寵着長大的小女孩,就因爲那瘋子爹,一直背負着仇恨。本來已經想過拼了這條命跟仇人同歸于盡的,瘋子爹卻用了别的虛假理由騙他。
想想霍雲在冷家這些天,似乎也沒有造成什麽實質性傷害。那多悲哀啊,對于一個想要複仇的人,明明那麽好的武功,卻不能用。
薛柔看着他的臉,心裏無聲歎氣,做錯了事情的人,自然是需要得到懲罰的。突然知道自己多年來背負的仇恨都是虛假的,似乎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恐怕沒有什麽懲罰比這個來的更深刻了。
薛柔把他手上的繩子解開,“過往種種是非,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你願意走就走吧,我不爲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