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吐吐舌頭,調皮地說,“我錯了,陳大哥。”
冷天意假裝歉意地看向陳四,“陳掌櫃,柔兒年紀尚小,你就當她童言無忌,不要介意。”
陳四能怎麽說,好賴話全給這對師徒說了。童言無忌?陳四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女,隻覺得心裏惡寒。哪裏像是小孩子了?
但他也隻是擺擺手,“無妨,比賽快開始吧。阿園,來。”
那名叫阿園的仆人乖巧地走上前來,地上鋪好了柔軟的攤子,兩邊蒲墊一放,中間便有一炷香,“一炷香時間,誰能猜出更多的藥材名稱和藥效,便判誰赢。”
薛柔擡頭,剛好跟楊萬的眼神撞在了一起。對方似乎有些内向,隻看了一眼,很快就低下頭去,耳邊泛起絲絲的紅,她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這個楊萬,還蠻好玩的嘛。一點都不像那個陳四那麽讨厭。
畫面落在旁邊站立的袁君逢眼裏,心裏又湧起了不少酸意。柔兒真是……罷了,反正楊萬那書呆子,沒什麽值得看上的。很安全。袁大将軍這樣安慰自己。
藥草放在正中間,由阿園從中随意挑選,陳四扣了扣茶杯,“好茶,果然是好茶。”
冷天意面上已經沒有笑意了,“那就多喝點。”
跟陳四眼神對視一秒的阿園開了口,“咳咳,既然外來是客,這藥材是從我們藥香坊出的,那便請這位薛柔姑娘先進行作答。”
薛柔搖搖頭,“外來是客,那也是藥香坊的客人來冷宅做客,還是你們先請吧。”
阿園喜不自勝,又強行按捺住笑意,“那好,楊少爺,咱們先來吧。這一株是什麽?”
楊萬書呆子一樣放在鼻下嗅了嗅,“無趣,學名妄癡草,做成藥丸後能讓人癫狂數秒不止。藥效失去後,服藥人會昏迷,具體時長要看藥效。清醒後對人體無害。”
他皺了皺眉頭,“時間太久,沒用的藥。”
薛柔心裏暗自點點頭,不錯,這株妄癡草生長的年頭有些長了,通常三年到五年的妄癡草藥效是最好的,超上七年後對人的控制隻會越來越小。這株妄癡草起碼十年不止,隻能說是雞肋了。
阿園笑的像春天裏的花一樣,好像那赢的人已經是他們藥香坊了。袁君逢嗤笑一聲,“現在笑是不是太早了?”
阿園這才發現自己表現地太過明顯,趕忙收斂下來,“下一株藥草,請薛柔姑娘來猜一猜,也是難見的藥草。”
薛柔隻把它放在鼻尖輕輕一嗅,便知道它是什麽了。原來是在穿越前最常見的靈遇草,那會兒在家裏還常常摘來做團子呢。隻是不知道,爲何到了古代,就變成了難得一見的藥草?
薛柔笑着說,“這個啊,我特别熟悉。這叫靈遇草,味道青澀,做成藥丸後服下,能清除淤痰,但需要長期服食,才有療效。”
薛柔低垂着眉眼,描摹着那一株草,“說起來我還真是有點想念呢,這棵草拿來做藥丸還不如炖冰糖雪梨湯呢。明明做菜更好吃,對吧?”
她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陳四,“陳大哥,你說呢?做菜真好吃,尤其是那種小丸子,青團一樣的。清清涼涼的。”
陳四心裏震怒,臉色扭曲,這樣一株難得見到的靈遇草!是他們陳家在幾十裏外的荒山崖壁上找到的!這女人說什麽?做菜?
陳四心裏呵呵一聲,“薛姑娘說的有理。做菜…理應不錯。阿園,繼續。”
時間過得很快,那柱香燃燒完的半截倏然掉落。一株又一株的藥草被楊萬和薛柔分别指出來。薛柔心裏震驚,沒想到陳家确實有些家底。這麽多難得的藥草,雖然很雞肋,但隻在醫書上見過的她仍然覺得開了眼界。
最重要的是,有一些藥草的藥效她知道的也很淺,隻有基礎功效,但楊萬還能說出自己的見解,給她打開了新的思路。
楊萬正說完了一株藥草,口舌幹燥,端起一杯茶水飲下,卻看見薛柔的眉間緊促。他側頭一看,眉頭也跟着皺了起來。
薛柔仔細聞了聞,在腦海中翻騰了一遍所看過的醫書,怎麽都找不到有跟此相關的藥草模樣,但看起來又覺得格外熟悉。
一個陌生的名詞在她腦海裏想起,但總覺得哪裏有些古怪,“這難不成是……”
陳四嘴快地說,“是什麽?難不成是那個榕蒿?”
薛柔輕輕地笑起來,“沒錯。不過不是榕蒿,是亡蒿。”
榕蒿是生長在高山崖壁的藥草,清涼能止血,但往往要很多糅合在一起,才能起到止血作用。榕蒿本身就少,費盡心思挖那麽多榕蒿隻爲了止血,得不償失。畢竟還有很多可以替代的藥草。若是榕蒿,這跟陳家今天所選的藥草看起來很像,都是一脈相承的雞肋。
然而在陳四嘴快說出來的瞬間,薛柔終于抓住腦海中一直閃爍的古怪。這真的是榕蒿嗎?榕蒿的根有這麽細長嗎?
她突然想起那本古老醫書裏一帶而過的亡蒿,通常跟榕蒿相對應出現。榕蒿長在懸崖邊,亡蒿就生長在斷谷中。榕蒿根部粗,抓面廣。亡蒿根部細長,生長得較淺。
薛柔抿了抿唇,“這株亡蒿,生長年份大概在兩年到三年之間,能做成無聲丹,服下後先從喉嚨開始侵蝕,而後到壁,最後到五髒六腑。最初隻是說不出話,像尋常的風寒疼痛,慢慢的開始喘不上氣來,直至最後覺得不對勁,已經無力回天。”
“亡蒿,不是藥草,乃是毒草。”
陳四啪啪啪地鼓起掌來,“不錯。不愧是冷兄看上的高徒,連我剛剛都沒有分清這榕蒿和亡蒿的區别,果真是名師出高徒啊。”
他看起來似乎很興奮,“真不容易見到這樣的場面,阿園,快繼續,隻剩最後兩株了。”
阿園點點頭,“楊少爺,你看這一株。”
薛柔拄着手臂望他,剛剛聞到那一抹亡蒿的氣息,已經讓她有些不舒服,袁君逢關切地湊在她耳邊問,“柔兒,你怎麽了?”
薛柔搖搖頭,“沒事兒,袁大哥,我隻是困了,想睡覺。”
薛柔很少用這樣撒嬌一般的語氣說話,袁君逢心裏軟成了一灘水,看着對面神色糾結半天說不出話來的楊萬,瞪了過去,“楊公子快些,我們柔兒困了,要回去睡覺了。”
陳四笑了一聲,“冷兄的高徒果然還是稚子嗎?時時刻刻都泛着困意。”
袁君逢看着他,“若不是陳掌櫃專門挑在我們在山上逗留了幾日又剛剛下來的時候,又恰恰是我們剛醒就闖了進來,恐怕也不見得有這麽深的困意。”
薛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袁君逢,她現在才不想跟陳四耍嘴皮子,隻想快點把這勞什子的破比賽弄完,趕緊回去補覺。不愧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珍奇毒草,隻聞到那麽幾下,就開始感覺呼吸不暢了。又或許是因爲失了血,還有些體力不支。不然怎麽會一屋子的人都沒問題,就她不舒服呢。
薛柔擡頭看了一眼還在發愣的楊萬,“怎麽了,楊公子?你不認識嗎?”
薛柔原本沒注意,現在仔細看了一眼才發現,他手裏的也是一株毒草,看他那呆滞的模樣,難道也被毒草侵蝕了?
不過書呆子發呆的樣子更好笑了,薛柔伸手在他眼底晃了晃,“楊公子,楊公子,你再不說話,我可就赢啦。”
陳四猛然站起身來,到手的赢家怎麽能被冷天意的弟子拿走。他辛辛苦苦培養了這麽久的人,甚至頭天晚上還把那幾株藥草送過去的人,怎麽能出這樣的幺蛾子。原本他該拿的,不是那一株草。他不禁怒叱,“楊萬!你在做什麽!”
握着那一株藥草的楊萬才從恍惚中醒過來,對上的是自家師父的怒氣,冷天意的不善,袁君逢的防備,以及薛柔眼裏的擔憂和關切。
見他醒來,薛柔才點了點頭,“你剛剛沒事吧?怎麽突然恍惚起來了?”
楊萬心裏湧過一股暖流,她竟然是毫不在意輸赢的嗎?要是他就這樣迷糊過去了,冷家的臉面也就能保住了。楊萬知道,師父帶他過來,本來就是不安好心。不然也就不會在頭天晚上就告誡他,先拿哪一株。
楊萬的眼神漸漸清晰,他站起身來,拱了拱手,“我輸了。這一場,薛姑娘赢。楊萬輸的心服口服。”
薛柔詫異地看向他,“你胡說什麽呢?你就知道我一定能說出最後一株來?”
楊萬輕輕地笑,笑容溫和,“薛姑娘知道的,不是嗎?”
薛柔站起身來,神色認真,“的确,最後兩株,乃是毒草無味和無爲,一對相輔相成的雙生罷了。”
楊萬又沖陳四和冷天意拱了拱手,“楊萬認輸。是薛姑娘先猜出來的,薛姑娘赢了。”
陳四咬牙切齒地說,“你明明知道的!你知道!你爲什麽不說?我昨晚都告訴你了。”
楊萬一愣,回以更溫和的微笑,“抱歉,師父,昨晚睡得早。況且,若是以辨識出的藥草來計算,是不是有些歧義呢?藥草能治病,毒草卻是害人。前面都可算作中規中矩,最後三株,還能算作藥嗎?我先選藥草,難道是注定要赢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