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老爺也變了臉色,擺手示意,王管家立馬把薛柔和袁君逢帶到了屏風後面。
聽見冷老爺說,“原來是藥香坊陳大掌櫃,不知道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我今日可沒有什麽昂貴的藥材可以售賣。”
屏風和前屋隔得有一定距離,薛柔壓低聲音問,“王叔,師父說的藥香坊陳掌櫃,是什麽出名的人物嗎?”
袁君逢斂了神色,“進城時我聽到過街市人的言語,說柳州最出名的兩大醫藥世家,一是咱們師門冷家,另一個便是陳家了。”
冷家出名是必然的,師父出身于不世出的神醫族,醫術定然是高深莫測,否則也不會毫無依仗地在柳州立足這麽多年了。更遑論縣令的兒子韓東池州府的公子葉文修都上趕着來給他當徒弟了。
薛柔蹙着眉頭,“兩大巨頭?那怎麽也都隻有商業上的競争吧,師父看起來清心寡欲,不像是會在那些銀錢上計較的人。”
王管家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
要怪隻能怪兩邊的信條不一樣了。冷老爺原名冷天意,從名字都能聽出來,一生來便是來傳承治病救人的天意的。雖然他一心醉心于醫,但年輕時候與族内人發生了一點争執,怒而離家出走,已經很多年沒歸家了。
說到這裏,王管家歎了口氣,“老爺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很不容易。”
少年初出江湖,見識了不少人心險惡。騙人的,騙錢的,撒潑打滾說藥吃死人的,層出不窮。以及各種各樣想要他配置殺人于無形的毒藥的。見的實在是太多了,慢慢也就把人的性格打磨成這樣。冷老爺從來不屑于參與那些利益瓜葛和争鬥,也極度反感這樣不把人命當命的人。
但時間久了,再軟和的心也被這些事情弄得冰涼了。
原本陳家賣藥,捎帶看病,冷家專心治病,看一些疑難雜症。雖然有一些利益交織,但大體是不會有什麽沖突的。大部分人會遵循先看病再買藥的原則,陳家不僅不會嫉妒,還對冷老爺親近的很。冷天意雖然是醫學天才,卻也不可能憑空治病,越是疑難雜症,越需要珍貴的藥材。藥材珍貴,藥價昂貴,隻有壟斷珍貴藥材的陳家出得起。
雖然本地買得起的人少,但外來客源源不斷沖着冷天意的名聲來,不乏商賈貴族。一時間賺的盆滿金缽。
冷天意是知道陳家暗自提價的,有些藥材根本不值那個價格,但陳家打着冷天意專屬藥房的招牌,仍然吸引了很多人。原本不過是商人的唯利是圖罷了,關鍵是後來昧了良心,謊稱有其他的平價替補藥材。依舊是比尋常藥材昂貴的,隻是沒那麽難尋。病人吃了藥,病情不見好轉,甚至還引發了不好的症狀,隻是被陳家壓了下去而已。那次冷天意動了怒,陳家親自拎着禮物上門緻歉。畢竟,那藥材的确是可以充當替代品的,隻是病人的身體不受用,也就沒怎麽計較。
兩家真正交惡是在後來,冷天意無意中得到了一種珍貴的藥材,分成了好幾份。除了自留的,也分了一部分給陳家。其中有兩份藥材沒有保管好,幾乎不能用了。冷天意也提出來過,發潮起黴的藥材可能會有反效果,陳家笑意盈盈地應聲了,然而最後最先賣出去的就是那一份藥材。
傾家蕩産買的一份藥材,結果沒什麽作用,病情惡化的嚴重,那個老人很快就去世了。埋葬了母親的年輕人在風雨夜跪在冷家門口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便再沒了蹤影。
多可笑,他仍舊感恩于冷天意的免費救治。
冷天意抿了一口茶水,想起往事,眉間陰冷不定,“不知道陳掌櫃挑着我收徒的時間來做什麽呢?我們冷家偏僻,可沒發出去那麽多請帖,陳家也不缺這一頓筵席吧。”這話說的不好聽,意思是陳四平白無故來蹭了這一段飯。
陳四表情僵了一瞬,又很快恢複成平時的模樣,言語間還帶點怨怼,“哎呀,瞧冷兄這話怎麽說的。咱們兩家本來就是世家,平日裏應該多走動來往才是。”
也不過來往了十來年吧,在陳四的嘴裏就成了世家。冷老爺似笑非笑地說,“哦,是嗎?那還是我誤解陳掌櫃了。”
陳四擺擺手,面露得意之色,“咱們兄弟倆誰跟誰啊?隻是你冷兄神醫名号在外,每天看診的絡繹不絕,那我這個做兄弟的,聽說你新收了兩個徒兒,才想來見識見識,究竟是怎樣天賦卓絕的天才,才能讓你這位大神醫收徒?”
薛柔聽了心裏憤怒,“嘴上說來見識見識,我怎麽聽着這麽不對味呢?王叔?”
王管家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不過是過來探探口風罷了,看看兩位少主是不是有真才實學?現在誰都覺得老爺身體虛弱,想趁機咬一口冷家的肉呢。”
薛柔面色冷淡,“那就更不能讓他得逞了。”說着,便要走出去見識見識。
袁君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柔兒,别沖動。”
偏偏陳四還不知死活地繼續說,“怎麽樣?冷兄,别是兩位徒兒還稚嫩的很,不肯見我這位世叔吧。”
薛柔忍無可忍,推開一旁作爲僞裝的簾子,徑直走了出來,語氣輕快,“師父在跟誰說話呢?徒兒也想聽聽呢。”
王管家歎了口氣,“咱們也出去吧。”
陳四看着面前神情清冷的少女,心底就看輕了一分。這麽年輕的弟子,還是個女人,能有什麽出息?心裏對冷家的忌憚也少了。冷天意再是舉世神醫,不也是要死了嗎?有什麽好擔憂的?
袁君逢一隻手臂攔在了薛柔面前,側臉看起來剛毅又冷厲,眼底不善。跟他對視了一眼,倒讓陳四有些心慌了。不是聽說冷天意收了個沒用的女弟子嗎?下山就昏迷了,還是擡着回來的。這又是誰?
怪隻能怪他消息聽得不全面就趕過來了,的确隻有一個弟子下山被擡回來了,另一個是在路途中昏倒的。
冷天意滿意地看着面前守望相助的兩個小弟子,假意地拍拍他們的手,“做什麽?過來認認人,這是藥香坊的陳掌櫃。”掃了白面黑須的陳四一眼,他眼底精光一轉,“來,過來叫人,叫陳大哥。”
薛柔恍若才看見人似的,“陳大哥好。”一派天真爛漫。
袁君逢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陳大哥啊?”
陳四敢怒不敢言,好你個冷天意,專門在這些事情上做文章。原本一直以兄弟相稱,現在冷天意直呼陳掌櫃,冷天意的弟子叫陳大哥,輩分活活小了一輩。
薛柔看他臉色由青到白,又發青,心裏好笑。算起來,還是她師父會折騰人,這麽一來就收了一個侄子,多好。
袁君逢大抵能看出她臉上的表情和心裏所想,也覺得好笑。看向陳四那模樣,也沒了之前的怒氣。且等着吧,後續還有呢。
陳四突然站起身來,一改那吹胡子瞪眼的模樣,轉身看向了身後的人,“說起來,我藥香坊最近也剛來了一位天才小弟子,不知道與冷兄的弟子相比,誰識得的藥材更多一些?不若來比一比?”
說着,他拍了拍身後的弟子,“來,楊萬,上來介紹一下自己。”
衆人這才注意到一直站立在陳四背後的人,看起來瘦瘦小小,脊背有些彎曲。薛柔看着他,心裏在想,難怪沒人注意到,一看就是不愛說話的人,沉默寡言的模樣放在哪裏都像是塊背景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真才實學了。
“我…我是楊萬。你…你來跟我…比一比…嗎?”那年輕人結巴又怯怯地說。
冷老爺站起身來,眼神暗示薛柔退下,他們才剛從荒山上下來,身上還有傷呢。況且陳家一向以做藥材生意爲本,收的弟子也偏向藥理方面。而冷老爺卻不知道薛柔他們在拜師之前了解到多少。陳四這模樣,明顯就是想讓薛柔出醜而已。
袁君逢也用擔憂的眼神看着她。然而薛柔雖然臉上還有些蒼白,眼神卻堅定而明亮,她安撫性地拍了拍袁君逢的手臂,看向楊萬,“我是薛柔,來吧。”
陳四大喜,身後的小厮走上前來,他得意洋洋地說,“這裏一共一十八種藥材,雖然不是什麽珍貴的能活死人生白骨的藥材,卻樣樣都算獨特,就看哪位弟子能辨識的藥材更多了。冷兄,你看怎麽樣?”
冷天意冷笑,“很好。”
一十八種藥材,雖然不是名貴藥材,卻很少見。沒有一樣是對大病有用的,大部分是少見的雞肋,他還看見了兩株極其罕見的毒草,隻在多年前失傳的本子上見過的。陳家能鉚足心血找齊這麽多藥材也是不容易。
冷老爺輕哼,“如何分辨輸赢?”
陳四撥着手指頭,“這樣如何?猜藥名,若都答對便說藥效。如何?”
薛柔應聲道,“可以。想必陳大哥爲了找這麽幾株難得的藥草,費盡了心血,才會在當哥的年紀有了做世叔的滄桑。既如此,那便請陳大哥出題吧,先猜哪一株?”
袁君逢忍不住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