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很多年裏我都是跟着二舅生活,再沒敢回去那個院子。
在那以後我就開始時常做噩夢,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總夢見我爹渾身是土,眼珠子翻白,和我哥還有母親并排站在老家院子裏。
他們腳下積滿了雨水,渾身的鮮血,不停往下流,那血就跟水龍頭似的,從身上嘩嘩流進腳下積水裏,沒一會就染紅了整個院子。
他們三個人老是哭哭啼啼向我訴苦,哭出來的沒有淚,全是血,說自己被人害了,死了都不能安生,讓我替他們報仇。
說着說着,他們見我沒反應,就會過來掐我,等自己每次驚醒過來,都渾身冷汗濕透,像洗澡了一樣,呼吸難受。
腦海裏每天都在重複着那句話“此仇不報,圖家冤魂,永世不再爲人!”
可這仇,我又該找誰報呢?
那年我十六歲,剛上高中,家裏出此變故後,一個親人沒有了,就開始跟着二舅生活。
簡單說一下二舅的情況,他老婆死的早,也沒有孩子,所以一直自己一個人過活,有一座大院子,東南西北各有屋子,現在來看的話,就是那種大合院,住我們兩個人簡直綽綽有餘。
二舅因爲沒有家人,平常就養了不少動物,什麽貓狗雞鴨羊牛全都有,有興緻的時候還會養幾隻兔子、烏龜和鳥兒玩,全當娛樂自己的生活了。
再不濟的時候他就和朋友出去玩,但有時候逢年過節,看着别人一家人團團圓圓和和睦睦的,他插不上茬,心裏自然也羨慕,也難受。
但他不說出來,回家就自己拿着老婆的照片坐在院子裏,能從下午看到黃昏不待動彈的,嘴裏還一直喚着老婆名字,在那自言自語,對着照片說說昨天的事,今天的生活,還有明天要準備幹什麽,是準備再養一隻狗啊,還是養隻驢或者馬啊等等之類的,那說話認真的樣子,就好像他老婆真在旁邊坐着似的。
而且看着照片,他手上也不閑着,拴一隻鴨子在旁邊,沒事就摸鴨子的脖子,從上到下一遍一遍捋着玩,他拿着照片從下午看到黃昏,能把鴨脖子給捋秃噜了,
我剛和他一起生活的時候,對他這種行爲很不理解,但後來時間長了,慢慢也就接受了,甚至開始有些心疼鴨子,養了人家也不殺,就天天捋脖子玩,這誰受得了?
從這點就能看出,我二舅這個人,有時候特别沒譜,不着調。
舉個例子,他因爲自己一個人,所以養的動物多了,就喜歡和動物打交道。
有一次大早上,我正睡的迷瞪,他把我叫起來,說是出去遛遛,然後給了一堆的繩子,把我拉到院子裏,指着那雞鴨貓狗說,把它們都是拴上,咱們去魚湖轉轉去。
魚湖是當地村子裏一個大池塘,因爲那地界環境好,周邊又長着樹林和麥田,所以村子裏很多人,不管大人小孩,沒事的時候都愛過去轉轉,坐在一起聊天,順便還能看看自己的莊稼。
牽着一堆動物過去轉的,他是第一個!
這雞鴨貓狗拴了也就罷了,反正也不是什麽麻煩事,他喜歡就讓他幹呗。
可後來他特意去集上買了根粗麻繩,扔過來讓我去拴豬,氣得我差點跳腳,你拴一個豬試試?
那豬圈門一開,豬能撒腿跑上天,是人能拴住的嗎?
他就這麽不着調,但不管怎麽說,我到來之後,他生活上好歹多了一件事,那就是供我上學。
二舅他認爲,既然家裏事已經出了,也都過去了,可這孩子學業不能荒廢啊,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我當時還不願意,你想啊,才十六歲,經曆這些事,全家死的就剩自己,哪還有心思再去學習?
二舅就說,那你不上學也行,以後就回來和我遛豬吧,過兩天我正準備養條藏獒,到時候把豬一放,讓狗去追,我在後面跟着,挺有意思。
聽完這話,氣得我第二天就去學校報道了。
至此,話不言多,二舅供我讀完高中,考上大學,一直到大學畢業參加工作,談了女朋友,在城市裏暫住下來,開始計劃着結婚的事情,用了整整八年的時間。
這八年裏,我活像個正常人一樣,無論是生活還是學業,一切都很順利,也沒有再遭受什麽大挫折,好像所有的挫折和黴運,在十六歲那年都讓我用光了一樣。
時間久了,甚至忘了我哥當年那句話“此仇不報,圖家冤魂,永世不再爲人。”
如今我在一家國企裏工作,工資待遇很好,老闆對我也不錯,有了女朋友,她姓陳,單字一個卿,爲人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生活上和我互相進步,後來正式訂婚,準備不久後結婚,總之這一切都很好。
我有時候甚至在想,老天爺是不是可憐我,見十六歲遭遇那樣的事情後,就大慈大悲發了善心,讓我以後的人生能好一點。
我過着安穩的生活,沒有大富大貴,卻也安安穩穩,時代在不斷發展,将近十年的時間裏,中國變化巨大,生活節奏也越來越快,但我依然很滿足于現狀。
直到那一天到來。
農曆臘月十三,正值我生辰,就和未婚妻陳卿一起出去吃飯慶祝,由于玩的晚了,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了,臘月季節,天寒地凍,尤其是北方的城市,已經接連不斷下了幾天的大雪。
到了夜裏十一點多的時候,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路上飄着鵝毛大雪,北風呼嘯,雪花紛飛,回到小區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二點了。
進了小區,直奔我們所住的單元戶,這裏要說一下,由于陳卿她是比較懶的人,所以當初租房子的時候,爲了省的整天上下樓麻煩,就選了一樓住,這屋子不大,我們兩個人,門正靠着單元樓梯走廊就是。
我們倆回到家門前,樓梯走廊裏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我掏出鑰匙來到自家門前跺了一下腳,頭頂聲控燈亮起來,就這一瞬間,陳卿突然受到了什麽驚吓,“啊”一聲叫了出來,急忙躲在我身後。
我被她也吓了一跳,急忙扭頭去看怎麽回事,就見在家門外側的牆壁邊竟然躺着一個人,說是躺着,倒不如說是依靠着牆壁坐了下來,由于先前太暗,也沒注意到這有個人。
這人頭發淩亂,胡子滿臉,身上裹着一件髒兮兮不知道從哪弄來的破衣服,就這麽依靠着牆壁坐下,鵝毛大雪掩埋,整個人下半身都被埋在了雪裏,看不見腿,隻有上半身漏出來,就這麽坐在大雪堆裏,兩眼閉着,不知道死活。
“這人是誰啊?怎麽會躺在咱家門口?”陳卿吓得躲在我身後,身子都在發抖。
“别怕,沒事,有我呢。”我安慰着她,同時猶豫着走過去,用手推了推那人肩膀“兄弟?醒醒,你怎麽躺在這了?”
這人臉色蒼白,像是聽見我的聲音了,腦袋在大雪裏晃了晃,卻始終沒能擡起頭來,嘴裏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說什麽,氣息微弱,看那樣子就像是快要被凍死了一樣。
我見狀感覺不太對,急忙用手摸了一下,發現他身上燒的燙人,正想着掏出手機打0,突然聽見他低着腦袋嘟囔起來,聲音在呼嘯的風中和大雪裏,顯得極爲無力和虛弱,但我卻依然聽得明明白白,心頭發顫,他在說“圖窮我找我弟弟圖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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