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 神祗流派（二）

人們感慨曆史，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合作演戲流派神祗也這樣看待信徒：天下信徒，疑久必信，信久必疑。

寄望信徒們世世代代虔誠，好比渴望封建王朝萬世不易，難度系數高到不可思議。例如崇祯十七年的朱明王朝、德祐二年的趙宋王朝、天祐元年的李唐王朝，外患如山倒，偏偏又内弊叢生，中興難度勝過再造新王朝。

這時候，神祗與其耗時耗力整頓社會風氣，不如放出僞地藏菩薩散播恐怖絕望。待信徒們挨過僞地藏菩薩的毒打，待信徒們陷入了絕望泥潭，他們才會興高采烈歡迎新的王朝、新的秩序，向救世主神祗甲獻出所有信仰之力。

信仰浮躁，邪魔降臨；神祗救世，萬衆歸心。

不是一勞永逸解決問題，而是每隔數十年或數百年來一次仿佛封建王朝周期律般的邪魔降臨。

神祗們一次又一次滅世，一次又一次以救世主形象拯救信徒，從而達到穩定收割海量信仰的最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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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實流派到務虛流派，懲罰流派到比爛流派，再到蓄意作惡的演戲流派。

以正常人類的善惡評析，神靈世界的神祗們可謂一代不如一代。

但必須承認，神祗收集信仰的效率的确越來越高。

務實流派神祗耗時耗力引導信徒發展經濟，信徒的感恩之心卻最多隻能維持兩三代人；務虛流派神祗費盡心思建設精神文明，卻有可能對牛彈琴、曲高和寡；懲罰流派神祗需要及時懲罰質疑者，勞心又勞力；比爛流派神祗雖然不必事實付出了，卻需要擔心“一丘之貉”“不配爲神”思潮引發的諸神黃昏。

發展到合作演戲流派，神祗們通過邪魔降臨周期律機制，遲遲找到一條無限接近永恒的真理之路。

不必害怕信徒們遺忘神恩，不必害怕信徒們與神祗異心，也不必害怕信徒們質疑神祗。

邪魔降臨，幾乎可以完美解決一切“人心易變”難題。

你們不是善于忘記神恩嗎？邪魔降臨會毒打你們的。

你們不是質疑神祗不夠真善美嗎？邪魔降臨會毒打你們的。

如此這般，信徒好似韭菜地裏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合作演戲流派神祗，具有極強的迷惑性。如果賀路千以一介凡人降臨神靈世界，如果賀路千不知道神祗們背後的冷酷默契，他肯定也會像芸芸衆生那樣無條件贊美神祗甲的一次又一次救世。如果神祗甲在救世期間付出了一定犧牲，賀路千估計更加敬佩神祗甲，甚至想當然贊歎神祗甲：“如此積極救世的神祗，才是真正的神祗啊。”

可惜，神祗救世隻是虛假表象。

了解信仰收集發展史到這裏，賀路千腦海裏突然閃過一條猜想。

目光掃過忙忙碌碌的兩百餘名員工，目光掃過石川真二、英靈海皇、秦島慧子、霍迪森泰德、大冢寬太、小林凜等人的實時立體影像，賀路千若有所思向綠土神求證：“英靈神和靈神，其實根本不存在甚麽你死我活矛盾？所謂的石川真二項目，所謂的秦島慧子、霍迪森泰德、大冢寬太等棋子，都隻是英靈神和靈神默契演戲的棋子？”

綠土神微笑點頭：“英靈神和靈神，當然不存在甚麽你死我活矛盾。”

四十三尊正神爲何漠視平和公園附近的罪惡呢？

原因非常無情、非常冷血、非常讓人難以接受。

邪魔靈神隻是禍害平和公園附近居民的表面兇手，真正在平和公園丢滿碎屍的、真正在川京散播恐懼的主兇，恰是貌似光正的英靈神，以及爲英靈神信譽背書的知識神、和諧神等四十三尊正神體系。

靈神罪惡是假的。

石川真二懲治靈神罪惡的正義行動，當然也是假的。

令秦島慧子熱淚滿眶的石川真二讨伐平和公園行動，真相不過是一幕英靈神遙控的木偶戲。

石川真二，是英靈神通過雲塔項目組間接培養的正派主角；石川真二即将打倒的對象，也是英靈神通過邪魔靈神間接遙控的反派主角。

石川真二等人眼裏，他們以爲自己在執行正義；雲塔員工們的眼裏，石川真二等棋子，隻是他們的績效KPI。

而在高高在上的英靈神眼裏，石川真二等主角、配角和雲塔兩百餘名員工等，都是祂攫取信仰的工具。

賀路千猜測，平和公園讨伐戰的真正作用應該是彰顯靈神之惡，顯露邪魔靈神肆虐神靈之紅土世界的契機。

例如，石川真二讨伐平和公園完畢，偶然發現存在某某隐患或者某某隐患加劇；數日或數月數年後，靈神入侵，帶給川京乃至整個神靈之紅土世界無窮無盡的恐怖；最末，石川真二等人主角隊伍，在英靈神或知識神、和諧神等四十三尊正神的集體祝福下完美救世。

瞧，過程多麽熱血。

瞧，結局多麽完美。

你們被英雄、神祗拯救的愚蠢人類啊，還不快快跪拜謝恩！

經過這場蕩氣回腸的滅世危機，英靈神肯定能夠在神靈之紅土世界收割一大筆信仰之力。

綠土神贊同了賀路千的部分猜測：“石川真二項目預設的主線劇情，的确是這樣安排的。大約一年半或兩年時間，異域怨鬼将會準時襲擊川京，石川真二及英靈神、知識神、和諧神麾下的援兵，在川京與異域怨鬼展開一場曠世大戰。”

但涉及到英靈神，綠土神卻笑着糾正賀路千的猜想襲擊：“英靈神與靈神的關系，可不是合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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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神靈世界的信仰收集發展史。

合作演戲流神祗，當然不可能完美到無懈可擊。

合作演戲流派興盛一段時間後，漸漸迎來新的危機。

首先，神祗甲與神祗乙畢竟是兩個獨立個體，祂們的友誼很難維持數萬年。如果兩位神祗因爲某些矛盾決裂，摯交好友變成不死不休仇敵，誰敢保證對方不會弄假成真，直接搶走地盤？誰敢保證對方不會同歸于盡心态爆出你的黑料？

其次，最少有一半人類畏威而不懷德。在不知道神祗甲和神祗乙默契演戲的情況下，信徒習慣性趨利避害覺得神祗甲是好神、善神，不信神祗甲也不會惹來神罰；僞地藏菩薩馬甲卻是敢殺人、敢釋放瘟疫的惡神，不信地藏菩薩，随時有可能死于地藏菩薩入侵。

君子欺之以方，善神欺之以寬。

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就像世人習慣膜拜強大的征服者，僞地藏菩薩在作惡過程中，也不知不覺間赢得一批選民的信仰支持。久而久之，以懲罰者、毀滅者形象顯世的僞地藏菩薩馬甲，聚集的信仰之力甚至能夠反客爲主，漸漸超過了神祗乙的善神形象。

信仰多寡、神力多寡，是衡量一位神祗強弱的關鍵指标。

信仰之力，是神祗最根本的力量。

爲了守住凝聚在僞地藏菩薩馬甲上的信仰之力，神祗乙必然越來越重視僞地藏菩薩馬甲，甚至不惜舍棄曾經的善神形象，把僞地藏菩薩新形象經營成本尊。這也是佛教、道教、景教等神話人物，在神靈世界大興的主要原因之一。

信仰多寡，又是神祗最根本的利益。

小世界甲是神祗甲的地盤，豈能任由小世界甲百姓信仰僞地藏菩薩，爲神祗乙提供信仰之力？如果信仰僞地藏菩薩的選民數量多于信仰神祗甲，小世界甲究竟是神祗甲的韭菜田，還是神祗乙的韭菜田？反過來也是同樣道理，神祗乙的韭菜田小世界乙，萬一變成神祗甲的韭菜田，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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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需要插播一句信仰封神規則的細節。

神祖或許爲了保證人族整體的利益，無論神祗是強是弱，祂們都沒有辦法準确識别出誰是選民、誰是非選民。隻有選民向某位神祗禱告，向神祗貢獻出最少0.01份信仰，神祗才能後知後覺地确認某某信徒原來是選民。

另外，衆神們實踐發現，選民的數量和質量始終處于動态變化。

以類似神靈之紅土世界這樣的小世界爲單元，研究神靈世界的選民機制，不同世界的選民出現幾率截然不同。據說，四十三尊正神直轄的核心小世界，那裏的選民比例高到不可思議——假如世界總人口100億，其中可能存在99.9億選民。

幾乎人人都是選民的小世界，被衆神稱作成熟世界；反之，選民比例非常低的世界，例如現在的神靈之紅土世界，被衆神稱作開拓世界或蠻荒世界、無信世界。

無論蠻荒世界，還是成熟世界，選民出現概率或者說選民比例都不是固定不變的。

成熟世界可以蠻荒化，蠻荒世界可以成熟。

以神靈之紅土世界爲例。

綠土神說，太陽神橫空出世之前、僞地藏菩薩等僞佛統治時，神靈之紅土世界的選民比例高達20%——類似清川女子高校那樣的少女聚集地點，随随便便就能招收數百名乃至千餘名選民信徒。

太陽神鎮壓僞地藏菩薩後，神靈之紅土世界迅速凋謝、蠻荒化，選民比例越來越低。哪怕最近數百年有所恢複，神靈之紅土世界的選民比例仍舊慘不忍睹——小林凜幫賀路千傳播信仰許久，選民信徒數量始終停止在個位數。

同理，舉例中的神祗甲的小世界甲和神祗乙的小世界乙，選民的數量和質量也不可能永遠處于穩定狀态。

雖然神祗甲和神祗乙可以通過一系列的複雜統計預估小世界甲和小世界乙的收益，你在我的韭菜田裏割了多少韭菜，我去你的韭菜田裏割多少韭菜。但沒有精确賬本的合作，無法審查對方所得的合作，矛盾很容易越積越多，最終轟的一聲引爆。

部分神祗與合作者不歡而散，決定自己單幹。

後世神祗回顧曆史，把祂們稱作善惡一體流派神祗。

善惡一體流派神祗不再執着維護好神、善神、慈悲神等形象，新形象變成對虔誠信徒像春風般溫暖，對非虔誠信徒和異教徒像嚴冬般冷酷無情。

覺察小世界丙的信徒人心浮躁，善惡一體流派神祗判定小世界丙到了邪魔降臨周期律，果斷通過祭酒降下嚴厲的神谕警告：“你們已經丢了信仰……神無法庇護沒有信仰的虛僞信徒……邪惡即将入侵……願意虔誠信仰我的，你們躲入到某某地逃難去吧。”

既然你們忘記了神恩，神祗便讓你們感受神祗的怒火。數年後，海嘯襲來，大地開裂，瘟疫猖獗，隻有神祗指定的避難庇護所完美躲過一切劫難。幸存下來的虔誠信徒，更加虔誠感謝神祗的救命之恩；幸存下來的非虔誠信徒、非信徒，也會因爲幸運虔誠信徒的強烈對比，懷着恐慌情緒跪拜神祗。

如此這般。

不需要甚麽合作者，善惡一體流派神祗親自扮演反派，以祂的神罰周期律取代邪魔降臨周期律。

信我，得就；不信，罰你。

仍以僞地藏菩薩爲例。

哪怕僞地藏菩薩曾經一次次邪魔般毀滅世界，可是一百年再一百年過去，五代人再五代人過去，時間總能沖淡曾經的仇恨。僞地藏菩薩轉型善惡一體流派神帝後，祂隻須管控今日輿論，把曾經的遇難者污蔑爲污穢，把曾經的美好世界污蔑爲沒有佛法的穢土，便能輕描淡寫抹去僞地藏菩薩的黑曆史。

新一代信徒如是爲僞地藏菩薩辯解：“地藏菩薩從來不曾毀滅美好世界，祂毀滅的世界，全都是不信地藏菩薩的邪惡人形妖魔，全都是不信佛法的污穢世界。”

不信僞地藏菩薩，活該去煉獄裏受罰。

懲罰流派神祗，僅僅懲戒信徒中間的質疑者，祂仿佛一位僞君子，尚需要維持臉面；善惡一體流派神祗，則撕下了僞君子面具，真小人般懲罰一切非信徒、不夠虔誠的信徒：“你不信我，又不肯去死，真是讓我爲難啊。”

善惡一體流派神祗，理所當然不是終點。

善惡一體流派神祗興盛一段時間後，漸漸迎來新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