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 以夷制夷

沿着黑夜長街路邊的陰影，賀路千默然前行。

大周聯邦把國土分爲六大軍區，海河軍區恰是其中之一，總計轄有約27萬士兵的成建制海陸空作戰部隊。遊戲入侵現實大事件爆發後，大周聯邦命令海河軍區以海廣行省爲中心，積極防禦周邊的重要城鎮，其中約4萬正規軍，直接部署在海河市。

四萬正規軍搭配當地的巡捕、武裝巡捕，其實足以軍管整個海河市。但大周聯邦高層顯然更重視戰略層次的進攻與防守，果斷放棄了面積大、價值低、管理成本高的部分郊區，一門心思防衛他們認爲的重要區域。

暴力機關及暴力機關象征的權威從郊區、非主城區退出，暴力事件随之急速增多。

沒了巡捕體系震懾，昔日沉在水底的渣滓，成群結隊走上前台，填補國家權威離去之後的空白；認定世界末日即将到來的絕望者，抱着死前爽一把念頭，不計後果地肆意釋放他們的獸性。

秩序崩潰，混亂肆虐。

這是舊秩序崩潰、新秩序建立之間，無法避免的劫難。

賀路千固然能夠發揮130戰實力拯救那些不幸者，可他的修行者玩家身份，被大周聯邦的高層和百姓普遍敵視。僞裝超級英雄掃平附近罪惡的想法，聽起來似乎見義勇爲、行俠仗義，其實大概率帶給當地更加糟糕的無序混亂。

賀路千索性對遠處的撕心裂肺慘叫充耳不聞，沉默地沿着導航地圖提示向南走。

當然，賀路千終究不是一位冷血的自私自利者。沿途遇到的罪惡事件，隻要沒有風險也不影響大局，賀路千總會懷着能幫就幫樸素善良，砍死一些該死的罪犯，将他們的屍身丢入無間地獄小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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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袁坡體育場約五公裏左右，已經屬于大周聯邦的軍管範圍。

與被放棄的郊區截然不同，這裏主道有裝甲車路禁，小道有軍車巡邏，頭頂時不時有直升飛機掠過，每位夜間走動的行人都會遭到嚴厲盤問。相應的，犯罪事件驟然減少，平民百姓不必擔心黑暗角落裏突然鑽出殺氣騰騰的罪犯。

賀路千無意正面挑釁大周聯邦，低調避過被封鎖的主道和巡邏軍車、直升飛機，刻意繞路那些靜寂而又黑暗的小區或商廈。

走着走着，賀路千突然察覺一道熟悉的土著修行者内力氣息。

蹑蹤追向目标，賀路千很快借着昏黃的路燈看清楚此人的面孔：非常巧合，來者恰是賀路千的嫡傳大弟子黎啓進。

黎啓進等嫡傳弟子，即是賀路千的學生，也是賀路千的實驗對象，賀路千每月都會盡可能記錄他們的武學進度。賀路千降臨玩家之前的最新記錄，黎啓進被遊戲系統判定爲98級，無間地獄體系下約爲461戰。

此時此刻，黎啓進能夠發揮出來的實力，僅僅約53戰左右，完美契合星壁阻尼降低88.4%比例戰鬥力指數的負面狀态。

賀路千若有所思：“星壁阻尼懲罰，應該面向所有來自土著世界的修行者玩家。”

賀路千熟悉黎啓進的品性，也相信黎啓進的忠誠，當即自曝身份攔住黎啓進，将他拽入黑暗陰影中問話。

黎啓進性格敏感而又缺乏安全感，時時刻刻都處于警戒狀态或者說懷疑狀态，總是更相信自己的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如果在土著世界驟然遇見賀路千，黎啓進肯定被意外吓得心髒砰砰亂跳，而後習慣性以驚愕姿态蓄意拖延反應時間，趁機确認賀路千是真是假、爲何突然出現。

降臨玩家世界之後，黎啓進的懷疑性格如舊。

瞧吧。

黎啓進貌似沒有反應過來，臉皮聚集一團驚詫，手腳配合着伸出或退縮。其實呢，黎啓進早就第一時間接受了現實，思維邏輯一點兒都不受影響，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内力，僅僅抓住“驚詫反應”争取到的珍貴時間，高效率讀取賀路千的信息資料，大腦急速運轉進行分析。

但賀路千非常熟悉從十二歲就跟着他的黎啓進，敏銳發現此時的黎啓進與土著世界的黎啓進相比，明顯少了一份安全焦慮。

眼前的黎啓進，更加從容，更加坦然。

賀路千理解這種變化。

真相肯定是黎啓進已經偷偷驗證了玩家模版的不死不滅福利，進而因爲不死不滅權限散去了所有不安全感——在玩家世界，黎啓進無所畏懼。

賀路千觀察黎啓進變化時，黎啓進也謹慎确認了賀路千的身份，欣喜驚呼：“老師，真是你啊！”

絮叨數句閑話，賀路千把話題引向正事：“這些日子，我一直待在這個陌生世界，你給我說說咱們世界的近況吧。”

黎啓進如實彙報他所知道的資料：“這一個月來，海州變化非常大。”

遊戲入侵現實，對土著世界的沖擊，其實絕不弱于它對玩家世界的世界。

第一次玩家降臨到第五次玩家降臨，土著世界漸漸習慣了不死不滅入侵，也因爲魔教教主等知名人物的慘死而越來越敬畏不死不滅的“域外天魔”。哪怕是天子、神主等長生者，都不敢莽撞站在玩家的對立面。

天子之所以放棄優勢，默契與賀路千、玉觀音扶持的平雲藩和平對峙，核心原因就是不敢擴大沖突規模。天子對賀路千、薄常武、武帝、鍾勝海等人的襲擊，性質類似賀路千的“莽一波”習慣，失敗了就蟄伏下來靜等玩家離去。

天子等修行者對玩家的忌諱，由此可見。

玩家退場之前，天子都不敢吸引玩家的關注。

因此，當土著修行者玩家意外獲得不死不滅特權，當土著修行者玩家獲知“不死不滅的域外天魔”原來隻是異世界一群武學天賦爲零的戰五渣，當土著修行者曉得玩家的嚣張和傲慢僅僅因爲把他們視作遊戲裏的NPC或人形野怪，修行者們的震撼可想而知。

首先是幻滅，原來域外天魔并不可怕。

其次是震撼，名曰遊戲系統的未知力量原來如此可怕，在它的庇護之下，一群戰五渣都能殺死魔教教主等赫赫有名的枭雄。

遊戲系統到底是什麽呢？

這是土著修行者玩家與玩家世界玩家的又一個不同之處。

玩家世界的玩家，除了可疑的國家高層、風清揚爲代表的富豪，絕大多數玩家都把土著世界視作當代非常罕見的虛拟現實遊戲，從不好奇遊戲系統爲何擁有創世般權柄，也從不質疑遊戲系統憑何賦予玩家不死不滅特權。

土著世界的修行者玩家，除了少數迷糊世界真假的哲學家，絕大多數修行者玩家都像玩家世界玩家那般，堅定認爲自己是純正的人類，一點兒都不假。土著修行者不把土著世界當作遊戲世界，也不敢把玩家世界當作遊戲世界，他們從一開始就敬畏名曰遊戲系統的未知力量。

親自體驗不死不滅特權之後，修行者玩家愈加震撼：

我們也能不死不滅了？

我們也成了域外天魔？

修行者玩家可以不在乎域外天魔是強是弱，卻不敢不在乎能夠賜予他們不死不滅特權的遊戲系統。

而且，不死不滅，顯然比土著世界已有的長生者更加恐怖。天子、武帝、玉觀音等長生者，他們僅僅隻能長生而已。天子之前，有長生者被殺死；天子之後，也有長生者被奪走長生資格。

玩家的不死不滅，卻是真正意義上的長生，不懼一切劫難的真正長生。

鑒于遊戲系統首先鍾情于玩家世界，鑒于玩家已經被遊戲系統垂愛五次，包括天子等長生者在内的修行者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玩家世界。

但因爲玩家已經失去不死不滅特權，修行者玩家非但不害怕曾經以域外天魔身份降臨的玩家，更懷疑玩家乃至玩家世界觸怒了未知的遊戲系統，所以才被遊戲系統奪走不死不滅特權。有些修行者玩家，甚至還想通過懲罰玩家、征服玩家世界等行爲讨好具有無上偉力的遊戲系統。

等等。

遊戲入侵現實大事件，由洝國陣營揭開序幕。

炐國情報部門進一步推測，懷疑天子對遊戲入侵現實大事件早有準備，所以才能第一時間派遣洝國修行者降臨玩家世界。

土著世界沒有互聯網等成熟信息交流平台，此前又沒有成規模的修行者玩家群體實時監督玩家世界，洝國對玩家世界的第一輪探索和引發劇烈沖突的朝台市商業廣場事件，都瞞着其它勢力悄悄進行。直至杜小池介入，相關機密情報才通過山海會傳向炐國。

顯然，洝國及天子試圖獨享遊戲入侵現實大事件的時間優勢。

但是，玩家世界的大周聯邦等國家高層，應對策略出乎所有人意料。确認遊戲入侵現實進程無法避免，确認玩家短時間内無法在土著世界擊敗十國爲代表的高階修行者勢力，他們竟然一緻選擇了“以夷制夷”戰略，命令土著世界的玩家把相關資料主動擴散到安國之外的其它九國陣營。

所以說，九千餘座玩家複活法陣倒影的批量出現，完全是玩家世界自作自受。若非玩家世界決定以夷制夷，玩家世界理該隻會面對洝國修行者玩家的威脅。直至數月乃至一年時間之後，遊戲入侵現實大事件陸續擴散到炐國、羅國、原國等地，九千餘座玩家複活法陣倒影才會随之斷斷續續出現。

當然，玩家世界高層并不愚蠢，賀路千和黎啓進都能理解大周聯邦等國的選擇。

因爲調查研究發現，洝國陣營實際控制的各州玩家複活法陣，全部映射在大周聯邦境内。如果大周聯邦嚴禁玩家外洩消息，任由洝國修行者在大周聯邦境内肆虐，大周聯邦有什麽好處？大周聯邦犧牲越多，它在玩家世界的國際地位越低。

與其大周聯邦國破家亡，不如大家一起承擔遊戲入侵世界大事件的沖擊。

我不好過，你們也别想好過。

另外，玩家世界各國高層都清醒明白土著修行者的一人成軍威懾。即使兩個世界公平對決，隻要土著修行者理智放棄正面戰場，改而鑽入各大城市裏打遊擊、治安戰，玩家世界各國必将頭疼的要命。

再搭配不死不滅特性，誰有信心打赢這場遊戲入侵現實之戰？

大周聯邦沒有信心，其它國家也沒有信心。

與其同歸于盡或者單方面失敗，不如及時承認玩家世界的弱勢地位，堵不如疏思維尋找其它解決方案。

于是，玩家世界各國一邊在玩家世界戰略性放棄難以防守的廣闊地區，死守比較重要的資源産區、工業産區、人力資源區；一邊在土著世界積極派遣外交官，寄望于外交層次解決兩個世界的根本沖突。

以炐國陣營、洝國陣營爲例。

确認炐國治下的海州、樂州、安州、昌州、靈州等五州，平雲藩治下的雲州、成州、荊州等地，洝國治下的諸州，玩家複活法陣全都映射在大周聯邦境内，大周聯邦匆忙啓動他們在土著世界多年來的布局，分别遣使炐國、平雲藩、洝國，希望就修行者玩家在玩家世界的權利和責任達成四方共識。

外交協議不可能一日談成。

再者，賀路千的模版切換式降臨有别于普通土著修行者玩家降臨，賀路千切換玩家模版霎那，他整個人都從土著世界徹徹底底消失了。不需要玩家那樣的遊戲設備認證，也不需要修行者玩家那樣的假寐、睡眠，賀路千直接從一個世界穿梭到另一個世界。賀路千降臨玩家世界霎那，他就從土著世界消失了。

賀路千是炐國的丞相。

罷黜傅永炐爲代表的安樂王派系之後，賀路千順勢把左丞相改爲不分左右的丞相。

曆經八年時間的肅奸運動，賀路千憑借“一日殺五超品”威望，順利拆散了安樂王派系、平海王舊臣派系、平靈王舊臣派系、平樂王舊臣派系，實現了名與器的統一。賀路千現在是炐國獨一無二的領袖。

在炐朝朝臣乃至平雲藩、洝國眼裏，炐國已然是賀路千的炐國。

如果賀路千有意改朝換代，次日就有朝臣奉上勸進表，更換新的國号。沒有賀路千親自裁決，炐國朝臣誰敢代表炐國，與大周聯邦、平雲藩、洝國等勢力簽署多方共識條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