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 長生是一種狀态，更是一種境界

賀路千慢步跨過兩重台階，輕輕推開閣樓木門。

鎢絲電燈黃白燈光照耀下，空曠房間僅有的一張沙發樣式床榻和一位懷抱薄被慵懶躺在床榻的少女，率先映入眼簾。

少女的身材被白色印花薄被盡數遮擋，看不見曲線，也看不見膚色；但隻憑露在外面的秀發、臉孔、頸與鎖骨間的凝白，她便美的讓人無法呼吸。薄歡歡已然是大衆眼裏的難得一遇的絕世美女，可若将她挪到少女身邊，必将被少女襯托爲塵世胭脂。

少女的美，如夢如幻，美的讓人心醉。

地球二十一世紀到民願世界，再到土著世界的土著及玩家，少女穩穩排名三個世界第一美少女。

推門聲似乎擾醒了少女的淺睡，少女懶散地揚起下巴，璀璨的眸子仿佛藏着星辰。

欣賞并熱愛世間的美好事物，是正常人的本能。但賀路千沒有沉醉其中，因爲少女頭頂上着遊戲系統判定的106級黃色标志。

賀路千曾見過的毒芍藥、南海神尼的畫像，她們的面容老于少女，她們的氣質也遜色于少女。所以，不計賀路千，少女是在雲州現身的第八位超品修行者。

少女眸子裏盛滿笑意，靜靜地上下打量賀路千。

少女斜躺着，賀路千站着。

賀路千不說話，少女也不說話。

平靜對望約二三十秒，賀路千主動打破平靜：“閣下怎麽稱呼？”

少女輕笑回答：“妾身姓燕，名如玉，官人可喚我燕妹妹或玉妹妹。”

燕如玉聲音清脆，像她面貌一樣年輕，仿佛中學校園裏的鄰家少女。

賀路千卻不敢把燕如玉當作花季少女——就賀路千所知，土著世界修行者的練武天賦再出類拔萃，也不可能十七八歲晉階超品。賀路千更願意相信，燕如玉在106級或之前就激活了類似細胞逆生長的特殊武學，而後以原東可式人體改造或龍秀秀式人體重組方法，強行恢複到十七八歲青春面貌。

土著世界的超品修行者數量有限，且其中絕大多數，例如原東可、白狼都保、薄常武、石烈索安、葉蘭安昌、李布等，實力都止步于105級之前。邁過105級門檻的超品修行者，賀路千至今隻見過109級的龍秀秀、108級的鍾勝海以及眼前106級的燕如玉。

這麽一位106級超品修行者，在世間默默無聞概率非常小。

鑒于燕如玉的未名爲“玉”，賀路千下意識聯想：“玉觀音？”

少女燕如玉間接承認了她就是九大長生者之一玉觀音：“玉觀音是愚民們對我的稱呼，官人還是喚我玉妹妹吧。”

賀路千：“我也不聰明。”

燕如玉認真表情糾正：“聰明正直，謂之神。每位跳出苦海的超品，都不能再用愚字、蠢字形容，你覺得自己不聰明，恰恰是愚民們無法醒悟的真聰明。”

賀路千無意和燕如玉探讨愚蠢與聰明的判定，主動詢問：“玉前輩你……”

燕如玉打斷了賀路千的稱呼：“喚我玉妹妹，我才十八歲。”

賀路千囧然無語。

玉觀音傳說起始于五百餘年前，燕如玉如果真是九大長生者之一的玉觀音，她最少也五百餘歲了。如果不計算巨蛇龍秀秀的渾渾噩噩蛇身歲月，燕如玉或許比龍秀秀還要高壽，妥妥是一位祖奶奶的祖奶奶輩老妖怪。

怎麽可能十八歲啊。

當然，賀路千理解女人對年齡的執着：“年年十八歲？”

燕如玉出乎意料笑呵呵承認了：“對，我年年十八歲，永遠十八歲。”

賀路千無奈聳肩。

攤上一位熱衷扮嫩的老妖怪，他能怎麽辦呢？

算了。

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便滿足燕如玉的怪癖吧。

玉妹妹稱呼乍喊起來非常别扭，但是多喊兩句，也就習慣了。賀路千即時按照燕如玉的要求更改稱呼，繼續剛才的話題：“玉妹妹，嗯，你今晚召見我，所爲何事？”

燕如玉散去了悠閑神情，肅然談起正事兒：“你曾與龍秀秀打過交道，應該知道世人所謂的超品，其實分爲兩種吧？”

賀路千搖頭：“龍前輩沒有和我說過這些。”

燕如玉沒有奇怪，也沒有譏諷龍秀秀，簡簡單單說：“那我便和你說說。”

世間兩種超品，一種是普通超品，弱如101級的李布，強如108級的鍾勝海，都沒有根本性的差異；二是能夠長生不老的超品，即龍秀秀、燕如玉等九位長生者。那麽，爲何106級的燕如玉、109級的龍秀秀可以長生，而108級的鍾勝海及106級的賀路千，卻無緣長生呢？

答案是伴随四卷長生經出世的“魂器法寶”。

超品修行者如果有幸奪得數量有限的魂器法寶，再把自己的三魂七魄烙印在魂器法寶，便能超脫土著世界的生老病死限制。說到這裏，燕如玉忽又話鋒一轉：“長生不死其實隻是誇張說法，我們固然可以‘長生’，卻遠遠談不上‘不死’。”

長生者并不能像玩家那樣不死不滅。

長生者僅僅超脫碳基生命自身的生老病死局限，他們可以自殺而死，也可以被人殺死。

以刻印天子三魂六魄的魂器法寶甲爲例，它的第一任長生者，其實并非如今大名鼎鼎的天子。

第一次玩家降臨時，魂器法寶甲最初被玩家所謂的三大天命主角之一遊少冢得到，遊少冢自然而然成爲魂器法寶甲的第一任長生者。

遊少的生父是北方蠻國的國王，他的養父是烙朝的邊疆大将。當遊少冢生父與養父爆發事關烙朝興衰的你死我活的曠世大戰時，遊少冢陡然陷入左右爲難的情感困境，他既無法說服自己兩兩不顧，又無法坐視一方擊敗另一方。爲了消弭生父與養父的百年仇恨，遊少冢遺憾選擇了自殺。

遊少冢之後，魂器法寶甲又經曆若幹任長生者，但這些長生者要麽困于兒女私情，悲悲戚戚地與情郎愛妻同日而死；要麽被世間的絕望和無止境的喜怒重複擊垮，抑郁自殺或間接自殺；要麽渾渾噩噩沉迷享受，被其他長生者或普通超品修行者獵殺。

直至被天子奪獲魂器法寶甲，它才在天子手中穩定傳承至今。

燕如玉如是評價：“長生，不僅是一種狀态，更是一種境界。如果你的境界不到，即使幸運得到了魂器法寶，也熬不過長生衍化的種種劫難。”

說罷，燕如玉又唠叨談起了她長生以來的心境變化。

燕如玉的童年時代，一如世間其她女子的美好童年，天真而又爛漫；燕如玉的少女時代，也一如世間其她女子的少女記憶，懵懂而又癡情。燕如玉那時候少女不知愁滋味，甯可咿呀咿呀學兩首曲子或走遍國内外千山萬水，也不願浪費時間讀書或練武。

如此渾渾噩噩活了許多年，燕如玉某日照鏡子，突然發現眼角多了一絲皺紋、鬓角多了一根白發。

衰老恐懼，霎那間降臨。

燕如玉從此沒了學曲、旅遊的情懷。

爲了抵制衰老，爲了守住自己的絕世容顔，從那日起，長生不老成了燕如玉唯一的追求。

燕如玉本就天資超群，又因爲家世、親朋好友，她很容易得到一堆絕頂武功和《長春不老逍遙功》原本。若幹年後，燕如玉順利參悟長春不老逍遙功晉階超品，并把三魂六魄烙印在魂器法寶乙，從此逃脫了凡人的生老病死局限。

但，長生不是人生的句号。

燕如玉僥幸長生之後，僅僅慣性堅持數年，便快速懈怠回到了衰老恐懼降臨之前的渾渾噩噩生活節奏。

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燕如玉漸漸聽厭曲子、看厭了戲，覺得長生不老竟是如此無聊、枯燥乏味。繼而，燕如玉潛移默化地開始追求新奇樂趣。可世間哪能日日有新奇啊，戲曲是有套路的，小說是有套路的，套路看的越多，你越難從中收獲快樂和滿足。

爲了追求新奇，燕如玉漸漸控制不住地突破以往的道德底限，盡情享受觸犯禁忌的新奇，盡情享受違反人倫的新奇，渾似世人眼裏的邪魔鬼怪。

然後，危機悄悄降臨。

天子是一位各種意義上的枭雄，極端推崇“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普天之下，皆我臣妾”，他獲得長生機遇不久便強行在北方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大征服。

酷烈戰争期間，大大小小枭雄或英雄不斷湧現，出乎意料的第二次玩家降臨，又間接揭露了四件魂器法寶或者說四位長生者的存在。舊長生者之間的沖突，新長生者與舊長生者的沖突，非長生者與長生者的沖突，那時候尖銳到無法想象。

燕如玉因爲積年累月追求安逸享受、新奇刺激，勢力淺薄，實力低下，搏殺能力孱弱。如此一位弱雞長生者，理所當然成爲其他非長生者追求長生的目标，間接令燕如玉整日活的提心吊膽。爲了保住性命，燕如玉不得不屈辱稱臣天子，聽她不願意聽的話，做她不願意做的事。

稱臣天子的百餘年，是燕如玉永遠無法忘記的黑暗回憶。

自我絕望，不能長生。

不知因何而活，你的長生毫無意義。

安逸喪失進取心，你終将被人羞辱，乃至丢掉長生資格。

因此，當武帝聯合衆長生者擊敗天子，燕如玉躲過清算之後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謀求轉型，自救自強。

三百年學習深造，三百年自我升華，燕如玉慢慢活成了今日的燕如玉。

燕如玉從容總結她的一生：“長生不老，絕不應該是一部小說的結尾，也絕不該是人生大圓滿的句号。長生不老是舊的終結，更是新的開始；真正的超品，不是力量比普通人類強、速度比普通人類快，也不是能夠一打十、一打百，而是創造出超越舊往人類的嶄新未來。”

“我與武帝、神主、龍女、真神、蛇仙等多位長生者交流，把長生者境界劃爲興奮期、混亂期、覺醒期、升華期、成熟期等五大階段。”

興奮期的長生者，還在因爲長生不老而興奮，盡情享受以前沒有條件享受的種種生活樂趣；

混亂期的長生者，經曆漫長時間的消磨，漸漸對普通事物失去感情，轉而追尋各種禁忌的、非法的、罪惡的新奇感；

覺醒期的長生者，享受了無數樂趣，也對禁忌新奇有了新的認知。待某一日，或者遇見特殊的事，或者遇見特殊的人，或者遇到巨大的挫折，她漸漸開始反省自己，而後徹底爲自己的舊時代畫上句号；

升華期的長生者，試着立下新目标，而後一步一步小心探索，開啓一段匹配長生不老者的全新人生；

成熟期的長生者，目标明确，意志堅定，他們努力實踐自己的長生之道，努力完善自己的長生之道。

燕如玉自我判定爲升華期長生者。

燕如玉舍棄了作爲舊人類的情感、理想，開始試着凝聚作爲長生者的全新情感、理想。

當然，人是社會性動物，開啓新的長生者人生，并不意味着與短命人類徹底告别。恰恰相反，長生者非常需要短命人類協助他們探索長生之道。

最少，燕如玉追求的長生之道，是這樣的。

燕如玉笑吟吟說：“我有許多有趣的想法想要實踐，而這些實踐，單靠我一人，是萬萬不行的。我智慧有限，能力也有限，一個人摸索起來，不僅效率低到無法忍受，甚至可能在錯誤道路上越走越遠，無意義浪費數十年乃至數百年時間。我若想成功，必然離不開一群超品修行者乃至一品修行者的輔佐。”

賀路千聽懂了燕如玉的需求。

燕如玉這位長生不老者，不是傳統神話中藏在深山老林或大川大河之間逍遙自在的神仙。

燕如玉在努力尋求自我革新。

考慮生産力決定生産關系、生産關系反作用生産力等因素，燕如玉尋求自我變革時候，很有可能間接帶來颠覆舊往的社會變革——就像封建社會颠覆奴隸社會、工業社會颠覆封建社會。所以，燕如玉需要大量的夥伴或者說部下，及時爲她提供武力支持或智力支持。

燕如玉的想法很容易理解。

問題是，燕如玉爲何突然相中了賀路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