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 來自豬狗的複仇

十二雲怅然點頭承認，而後緩聲道來緣由。

時間，大概可以追溯到十八年前，也即是賀路千尚未降臨的複豐五年。

複豐五年之前，十二雲等紫微宮弟子從不懷疑龍秀秀的恩惠，誠心誠意地把她當作蛇仙敬拜。

但複豐五年七月，突然有一本書流入九蛇部落。這本書内容大逆不道，它指控龍秀秀惡貫滿盈，憐憫說紫微宮弟子仿佛是一群被圈養的豬狗。紫微宮當時雖然很快封殺了這本書，可書裏的黑暗内容卻陰魂不散，悄悄腐蝕部分紫微宮弟子對龍秀秀的忠誠。

禁書詳細分析了龍秀秀的種種罪惡及其目的。

龍秀秀曾經走訪無數番國，爲何偏偏把紫微宮建立在荒涼的樂東島？

答案不是巧合，也不是龍秀秀厭惡繁華，而是因爲樂東島乃是龍秀秀精心挑選的老巢。

第一條因素，樂東島當時非常蠻荒，僅有一些原始部落。龍秀秀來到樂東島後，便能參考炐國等地的成熟宗教、成熟文化，引導當地原始部落發展成她想要的九蛇部落，建立起武力碾壓搭配思想碾壓、從外到裏的絕對統治。

第二條因素，樂東島距離炐國不近也不遠，退可守，進可攻。如果樂東島距離炐國等成熟文明較近，九蛇部落極容易被炐國宗教文化影響，漸漸變得面目全非；如果樂東島距離炐國等成熟文明較遠，紫微宮弟子尋覓優秀郎君的難度将會大幅度提高。

也即是說，無論九蛇部落曾經面貌爲何，當它被龍秀秀武力管控、精神統治數百年後，九蛇部落所謂的傳統文化必然是龍秀秀刻意引導的結果。

九蛇部落，是龍秀秀的作品。

今日的九蛇部落，今日的紫微宮，都是龍秀秀想要的結果。

曉得了九蛇部落的本質，再以結果分析龍秀秀的初衷，她爲何偏愛母系氏族文化呢？

禁書彙總九蛇部落、紫微宮這些年的發展曆程，得出聳人聽聞的結論：龍秀秀把紫微宮和九蛇部落當成豬狗養了。

在龍秀秀潛移默化影響下，紫微宮弟子以女子爲尊同時，卻又高傲地隻看得起那些年紀輕輕的天賦奇才，例如傅永炐、祁是非的父親。剝去各種人類例外說辭，龍秀秀鼓勵的母系氏族文化，鼓勵紫微宮弟子、九蛇部落土著積極尋覓外界俊秀良才的行爲，其本質與人類飼養豬狗時的配種優化血脈操作有何區别？

其實，若隻是如此，大家倒也可以接受。

借種、配種說法雖然令人難堪，卻是無數人類認可的社會行爲。例如，想與容貌美麗、聰慧可愛的女子結合，想與力量強大、智慧超常的男子結合，這些行爲難道就不是潛在的配種優化麽？人類有意識地挑選契合心意的配偶，本就是動物配種的人類化、社會化。

龍秀秀督促紫微宮弟子出門尋覓俊秀良才，把一批又一批優秀基因帶到九蛇部落，僅僅反映了人類追逐優秀血統的共性而已。哪怕到了地球二十一世紀，各國的移民政策，各城市的戶口政策，不也向部分高端人才敞開大門？

龍秀秀之惡，不在于配種優化血統，而在于她不把紫微宮弟子當成人看。

禁書作者潛伏九蛇部落裏調研二三十年，他詳細分析了九蛇部落土著、紫微宮弟子的修行天賦。數據表明，龍秀秀持之以恒的血統優化政策相當成功，紫微宮弟子後代及九蛇部落土著的平均修行天賦，不僅遠超其它島嶼的原始部落，也令洝國、泥毒番等地的國民望塵莫及。

與此同時，龍秀秀又鼓勵紫微宮弟子把她們旅遊期間遇到的天賦少女拐到紫微宮深造。

如此，内部疊代加外部新鮮血液輸入，紫微宮越來越人才濟濟，遍地都是三品、二品，一品也不算太罕見。

乍看起來，紫微宮底蘊深厚，前景光明。

可到了禁書的結尾處，禁書作者突然對紫微宮的存在原因提出了質疑。

根據禁書作者竊取的紫微宮曆代弟子名單，紫微宮弟子的父輩通常最弱都有二品修爲。這些紫微宮弟子也沒有辜負二品父親、一品父親、超品父親的優秀血脈，許多人都在三十歲乃至二十歲之前，展現了她們有機會晉階超品的強大天賦。

可禁書作者統計調研這些天賦少女的結局，卻震驚發現：紫微宮弟子或者說紫微宮弟子的後代，修行天賦越高，夭折早死的概率越高。凡是在二十五歲之前展現晉階超品天賦的紫微宮弟子，她們最終全都莫名其妙地夭折早死。

繼續調研一宗又一宗早死夭折案件，幕後黑手驟然指向龍秀秀。

禁書作者堅定認爲，紫微宮傳承兩百餘年，按照常理最少也應該誕生三四位超品。紫微宮之所以不曾湧現超品，之所以連一品都稀少，是因爲這些應該晉階超品的天才少女都被龍秀秀獻祭了。

禁書作者由是推測，龍秀秀或許正在修煉一門非常邪惡的武學，她能夠吞噬天賦少女的血脈爲己所用。

由這一條黑暗假想逆推龍秀秀的初衷，一切頓時簡單明了。

如果說樂東島九蛇部落是一座養豬場、養狗場，紫微宮弟子則是龍秀秀精心培養的品牌豬、品牌狗。

品質80分之下的紫微宮弟子後代，龍秀秀把她們貶低爲蛇仆、九蛇部落土著，并督促她們繼續引進優良血脈；80分到90分之間的紫微宮弟子後代，龍秀秀把她們精心培育成新一代弟子，精兵作戰策略，督促她們定向收集當代天賦少年的血脈；90分之上的紫微宮弟子後代，則是培育完畢的豬狗，被龍秀秀定時吞噬、獻祭。

龍秀秀之所以逆向推崇母系氏族文化，亦是因爲她的本體是一條雌蛇，她的第一步目标也是化形爲人類女子。

紫微宮弟子的男性後代，天賦再優秀，也沒辦法被龍秀秀收割。用土著世界尚不清楚的基因學來解釋，就是Y染色體上的天賦基因，暫時不能被龍秀秀吸收。

以上，便是複豐五年禁書的主要内容。

禁書出世之初，紫微宮弟子憤怒指責這是敵人對龍秀秀的污蔑和陰謀，即時予以永久封殺。對内，紫微宮嚴酷鎮壓，誰若膽敢涉及禁書的隻言片語，立即殺無赦；對外，因爲禁書由豐人文字書寫，向來堅持絕對中立的紫微宮，甚至突然站隊泥毒番，配合泥毒番屠殺了約四五千名豐人移民。

可是，嚴刑酷法無法杜絕禁書的傳播。

随着外界信息的斷斷續續流入，禁書在部分紫微宮弟子心裏留下的裂痕漸漸生根發芽：禁書描述的許多細節，畢竟都是大家無法辯駁事實。

龍秀秀在時，部分紫微宮弟子隻敢在夢裏微詞，懷疑再深也不會當面質疑半句。

等到龍秀秀騰空而走，被壓抑多年的質疑，昔年不敢專心練武的恐懼，瞬間報複性反彈般泛濫成災。龍秀秀無償贈送賀路千太白長生經石碑和斬日刀的行爲，又火上澆油般點燃了衆紫微宮弟子心中的嫉妒之火，越來越多人埋怨龍秀秀既不公平也不公正。

紫微宮思想混亂概況介紹完畢，十二雲又談起了自己：“直至娘娘遁往深海之前，我一直是她的忠仆。”

“前些年泥毒番派系與豐人派系的内鬥，我站隊十四飛，也不是因爲我懷疑娘娘作惡。娘娘離别不久，十四飛送給我許多泥毒番圖書及泥毒番流派武學，其中許多理論發人深省又簡單易懂。我當時覺得紫微宮有必要吸納泥毒番武學體系，這才支持十四飛和十三玉作鬥争。”

“僅此而已。”

賀路千默默聽着，沒有莽撞發表意見。

十二雲繼續說：“前年蛇湖切磋，我敗給你之後，當時既嫉妒你有《太白長生經》可練，又哀傷一日又一日衰老，于是違反紫微宮門規，偷偷與魔教後人交易，換得了這部《日月長生經》。”

“奈何我沒有修煉長生經的天賦，參悟一月又一月，收獲寥寥無幾。絕望之際，我突然想起了娘娘：娘娘長壽近千年，精通《長春不老逍遙功》，又曾觀摩參悟過《太白長生經》和斬日刀，她在蛇湖的栖息之地，會不會留下與長生經有關的隻言片語呢？”

“對老死的畏懼，令我再次違反紫微宮門規，偷偷潛入蛇湖，尋覓娘娘的遺留之物。”

說到這裏，十二雲神情突然變得非常難看，近乎咬牙切齒地傾訴她的絕望和憤怒：“但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在蛇湖深處，竟然找到了我大女兒的屍骨和我送給她的玉石。”

十二雲本欲尋覓長生機緣，卻意外找到了她大女兒的屍骨和能夠證明她大女兒身份的特殊玉石。

十二雲當時就懵了。

十二雲此前一直不相信禁書對龍秀秀的“诋毀”，可親眼見證大女兒的屍骨和玉石之後，她還能不相信嗎？

更關鍵的，十二雲大女兒并非孤例。

順着大女兒屍骨向前探索，十二雲又發現了五六堆或新或舊的屍骨和三件首飾證據。十二雲失魂落魄回到紫微宮，默默調查三件首飾的故主，驚恐發現她們和大女兒一樣，都是過早展現武學天賦的天才少女，都是莫名其妙死于罕見疾病或意外事故。

那日夜晚，十二雲冷的渾身發顫，一夜從噩夢裏醒來七八次。

次日，十二雲六神無主地尋到複豐五年禁書，以她一生的回憶對比書中的細節，絕望發現禁書可信度高達九成。十二雲再回想起她少女時代的記憶，背後漸漸滲出冷汗：“17歲那年，我差點兒就被娘娘獻祭了！”

确定了龍秀秀把紫微宮弟子當豬狗養的殘酷真相，十二雲往日對龍秀秀有多麽信任和尊敬，今日就對龍秀秀有麽多憎恨和憤怒。

十二雲以其僅有的精氣神盯着賀路千：“蛇類終究是蛇類，平時對我們再好，也難抹去她心底深處對人類的冷漠和無情。我這輩子，已經沒有希望了，再恨她也沒有辦法。但你不同，你有修煉長生經的天賦，說不定也能像蛇仙娘娘那樣突破壽命枷鎖，長命千年！”

“所以，千萬不要被她騙了。”

“蛇類生來陰險狡詐，太白長生經和斬日刀，十有八九留有隐患。”

“我能力有限，幫不到你什麽，也隻有這本交換得來的《日月長生經》可能對你有點兒用。”

十二雲透露的情報，吓了賀路千一跳：莫非龍秀秀這條巨蛇，當真陰間狡詐到以紫微宮弟子爲祭品？

這條資訊，賀路千暫時無法判斷真假。

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賀路千必須提高警戒，防備龍秀秀突然從陰暗角落裏殺來。

焦點回到眼前的十二雲。

賀路千能夠理解十二雲的複雜心情。

十二雲此前幫助賀路千迎戰泥毒番平樂王聯軍，今日無償送給賀路千真版《日月長生經》，并非對賀路千有什麽特殊好感。十二雲真正目的是想報複龍秀秀，她希望打亂龍秀秀的布置，間接毀掉龍秀秀的野心；她希望賀路千能夠領悟《日月長生經》，躲避太白長生經石碑和斬日刀隐藏的陷阱，進而在未來反殺龍秀秀。

十二雲在複仇。

爲她大女兒複仇。

也是爲死去的紫微宮天才少女複仇。

十二雲與龍秀秀的仇恨，暫時與賀路千無關。但無論十二雲有甚麽私心，賀路千都必須感謝她的好心提醒。

賀路千安撫十二雲說：“我曾從範世炐那兒得到一份昆侖派版《日月長生經》，參悟許久都沒有收獲。雲前輩送給給的這本《日月長生經》，怎麽說呢，我剛入手，就覺得它與昆侖派《日月長生經》截然不同，多了一股類似《太白長生經》的特殊味道。”

賀路千說謊了。

這句謊言，卻是善意的謊言。

賀路千希望十二雲覺得她的努力沒有白費，而後沒有遺憾地離去。

十二雲如賀路千想象地露出欣慰笑容：“有用就好，有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