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 以武爲尊式公平公正
範世炐白擔心了。
賀路千把刀法定位爲有械搏殺,把拳法定位爲無械搏殺,這些年始終不曾偏廢其中之一。範世炐等土著之所以誤會賀路千“刀法第一,拳法第二”,不過是因爲賀路千覺得以刀殺伐比以拳殺伐更高效罷了。
但今日切磋不是生死之戰,比拼拳腳或刀劍并無區别。
賀路千淡笑回複範世炐:“拳腳就拳腳吧。”
範世炐微皺眉頭,似乎有些忌諱賀路千的随意态度。
可直至傅永炐擺出起手式,範世炐也沒有明确反對,等于沉默贊同了賀路千的“輕佻”抉擇。
傅永炐左手後放到腰間,右臂謙讓前伸:“賀前輩,請吧。”
賀路千沒有浪費精力和傅永炐客套虛禮,直接揮拳攻向傅永炐。
拳對拳、腳對腳比拼數次,雙方很快清醒感受到各自的優缺點。
傅永炐100級實力意料之中不能完全遏制賀路千。賀路千以經驗優勢彌補他的力量速度短闆,從第一拳開始就穩穩占據上風,打的傅永炐步步倒退。當然,傅永炐的優勢也絕不可忽視。傅永炐比範世炐更強的力量速度,比範世炐更優秀的搏殺天賦,令他頹而不敗,不知不覺間就與賀路千鬥了二十餘分鍾。
然而,傅永炐也像範世炐、關複炐、十二雲那樣,有着無法彌補的緻命耐力短闆。
鏖戰到二十二分鍾左右,傅永炐逐漸被耐力拖累,賀路千的優勢随之慢慢擴大。
但這點兒優勢,依然不足以讓賀路千擊敗他。
第二個二十二分鍾,過去了……
第三個二十二分鍾,過去了……
直至第四個二十二分鍾階段末尾,賀路千的耐力優勢才正式轉化成勝利,拳頭兇狠擦過傅永炐的臉皮。當然,擦皮膚而過是賀路千緊急關頭放水的結果,否則賀路千這一拳應該打在傅永炐的太陽穴上——即使打不暈傅永炐,也可打得他輕微腦震蕩。
就這樣,曆經八十餘分鍾苦戰,傅永炐負于賀路千。
回顧賀路千與傅永炐的餘波,山坡仿佛被炮彈洗地,一路坑坑窪窪;或高或矮的山林,也東倒一片、西倒一片,仿佛喝醉了的理發師在裁剪林藝。但若聚焦某地,餘波影響并不是非常明顯。因爲傅永炐邊打邊退,當他正式認輸時,兩人距離最初敲定的比賽場地已經四五十公裏遠。
落在一塊山石上,賀路千也悄悄松了一口氣。
賀路千與傅永炐的差距,大于昔日蛇湖對戰十二雲。賀路千看似一直穩居上風,期間卻打的提心吊膽。不過,結果還算幸運,賀路千沒有倒黴到在切磋中突然迎來傅永炐的超品晉階。
但隐患仍在,誰曉得傅永炐失敗後,會不會突然感悟呢?
一則爲了避免傅永炐突然間崛起,二則爲了避免傅永炐拒絕協助賀路千抵擋泥毒番平樂王聯軍,賀路千刻意主動降低此戰勝敗的意義,把今日之戰當作一次普通切磋:“傅丞相,咱們改日再比拼刀劍。”
然而,傅永炐比賀路千想象的灑脫。
傅永炐搖了搖頭,呵呵笑着接受了失敗:“我指功第一,你拳法第二。我指法都赢不了你,何況是劍法?”
傅永炐擺手說:“敗了就是敗了,我願賭服輸。今日之後,你就是總掌安樂軍政的丞相了。”
賀路千笑說:“傅丞相,我可沒打算篡位啊。”
傅永炐搖頭:“這世道以武爲尊,你赢了我,就必須是丞相。即使賀前輩厭惡政治瑣事,也得擔起丞相的名義責任,否則各地的仁人志士就會懷疑我們的初衷,誤會我們四人在内鬥,指責我們不重視各地人傑。”
這是土著世界的風俗。
看似特有,其實卻很常見。
以武爲尊習俗,不僅是土著世界修行者圈子的行爲習慣,也寄托着無數土著對公平公正的美好冀望。世人對以武爲尊的認同感,按照實力高低排序社會地位機制的認同感,非常接近地球二十一世紀的各種客觀實力排名,例如高考分數。
賀路千打赢傅永炐,其性質類似賀路千高考時,考出了比傅永炐成績更好的的分數。試想,在高考規則沒有改變的大背景下,如果某所大學突然以賀路千高考超常發揮爲由罷黜分數賀路千,改而錄取高考分數低的傅永炐,其他考生以及社會輿論會真心贊同嗎?
以武爲尊,就是土著世界百姓眼裏的公平。
即使飽受修行者欺壓的百姓,也尊重以武爲尊價值觀:隻要後代出現具有練武天賦的子嗣,他們就能改變窮苦命運。如果連最基礎的輸赢勝敗公平都無法保證,我們這些窮苦人家子弟、我們這些寒門子弟,怎麽和你們争?
以武爲尊理念深入到土著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裏,越是依賴天賦出頭的修行者,越是有所抱負的修行者,越渴盼一方勢力領袖尊重以武爲尊傳統。
傅永炐不敢逾越這條線,哪怕他曾經是無可置疑的樂東島第一,可一日沒有晉階超品,他就隻能與範世炐、關複炐并列爲安樂三傑;範世炐、關複炐也不敢逾越這條線,哪怕他們倆聯手其實可以打赢傅永炐,也必須把傅永炐捧爲樂東島領袖。
勝者就是勝者。
讓勝者第一時間走上前台,才是世人認可的公平。
當然,土著世界的公平類似地球二十一世紀的公平,哪怕它的規則更加簡單粗暴,也不可能人人乖乖遵守。無論是曾經的炐朝,還是現在的洝朝,乃至樂東島郡縣,鑽空子破壞以武爲尊的現象都數不勝數。
例如甲乙比武定輸赢前一晚,甲方突然聘請刺客襲擊乙方,令原本實力占優的乙方敗給甲方;例如丙丁比武定輸赢前夕,丙方突然偷偷下藥,害得丁方拉一夜肚子,等等。還有利用門派勢力、家族勢力逼迫強者公開輸給弱者的,利用一個蘿蔔一個坑規則幫忙站位的,等等。
即使比武定輸赢規則簡單粗暴,可以影響比賽結果的陰謀詭計也數不勝數。
一場比賽結束,不承認失敗,要求改日再戰,結果卻趁着緩沖時間作妖的,也數不勝數。
簡而言之,理想總是美好的,現實總是黯淡的。
鑒于傅永炐留給賀路千的糟糕形象,賀路千直至比賽前,仍然覺得比賽打赢傅永炐隻是麻煩的開始。
傅永炐這位跋陀寺俗家弟子、山海會會主,在中原武林中更有着“俠義無雙真英雄”美名,他隻須稍稍質疑一句賀路千與範世炐、關複炐之間的關系,中原武林及樂東島一群二品修行者、三品修行者,必然鼓噪喧嘩聲讨賀路千、範世炐、關複炐等人聯合起來造假。
但結果出乎賀路千意料,傅永炐輸給賀路千後,竟然幹淨利索地遵守以武爲尊規則,主動讓出了丞相之位。
賀路千愣了愣。
賀路千突然有些理解,内殘外忍、優柔寡斷的傅永炐爲何在中原武林有着“俠義無雙真英雄”的美名。
人性向來複雜。
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完美無瑕;再糟糕的人,也有閃光點。
傅永炐有缺點,也有優點。
内殘外忍是傅永炐的缺點,你若做他的部下,就等着他一次又一次犧牲你的利益吧。
但傅永炐不搞特殊,内殘時絕不顧忌自身利益,輪到傅永炐殘時,他也将毫不猶豫犧牲自己。傅永炐的内殘,是“跟我上”式内殘,不是“給我上”式虛弱。傅永炐之所以赢得狹義無雙真英雄美譽,恐怕就是因爲他的自我犧牲精神。
傅永炐不貪權,也不戀棧。
哪怕是萬人之上的丞相高位,傅永炐打輸了就放手。
而且,傅永炐是真心實意防守,絕非以退爲進計策。
傅永炐甚至苦笑自嘲說:“其實,我也知道,我這位丞相做的很差。”
“老安樂王臨終前,曾評價我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腐儒’,說我若生在和平盛世,必能大興文教,造福一方百姓;可現在身處爾虞我詐的亂世,我的仁政愛民,我的道義堅持,必将成爲敵我雙方都嘲笑的迂腐。我知道我的缺點,可我面對那些隻想安生活命的百姓,總是一次又一次無法硬起心腸。”
“爲了和平,我願意妥協,甚至願意犧牲我自己。”
“可我這些付出,總是一次又一次落空,咱們自己人不理解我的努力,對方也常常把我和平追求視作懦弱。許多時候,我的努力都變成了無意義的縫縫補補。而樂東島這座破屋子,卻一日日衰敗下去,眼見就要死于窒息中。”
“說句心裏話,我早就想退下來了。可老安樂王逝世後,各路豐人英傑或死或降,樂東島二十萬百姓仿佛烈風中的火燭,我怎麽可以退縮呢?我明知道能力不足,卻也隻能趕鴨子上架,勉強爲二十萬百姓遮風擋雨。”
“現在好了,終于有人能夠替我抗下重擔了。”
“範兄、關兄、賀前輩,安樂王的旗幟,豐人最後的旗幟,以後都交給你們來守了。”
傅永炐的謙卑,令範世炐、關複炐措手不及。
範世炐、關複炐又滿臉尴尬,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傅永炐說他以前不能退,豈非委婉指責範世炐、關複炐不值得他信任,間接說範世炐、關複炐的能力還不如他?事實上,若非傅永炐情真意切,賀路千都要懷疑他故意離間賀路千與範世炐、關複炐臨時締結的三人同盟了。
賀路千想了想,自信聲音回答傅永炐:“傅丞相,我不敢說我做的一定比你好,但是請給我五年時間。最多五年時間,我會讓你看到希望。”
傅永炐愣了愣。
但短暫思考數秒,傅永炐搖了搖頭。
安樂三傑這些年集中一切力量調查泥毒番的底細,前些日又與紫微宮泥毒番派系溝通,自謂已經非常了解泥毒番平樂王聯軍的實力。
此前情報,泥毒番總共有兩位超品,一爲泥毒番東王,二爲泥毒番西王。這個情報其實落伍了很多年,大約複豐十一年,也即十年前,距離泥毒番東方駐地約一萬餘公裏遠的遙遠西方,突然又湧現一位号曰獅王超品修行者。
獅王橫空出世,是泥毒番的幸事,卻又是泥毒番東王的不幸。
獅王晉階超品七年之後,即複豐十九年,賀路千及玩家降臨次年,獅王率領一群泥毒番正式脫離泥毒番東王的領導,仿照泥毒番東王舊例割據一方。泥毒番前兩年暫緩進攻樂東島,除了泥毒番與銀石國的戰争,泥毒番東王與泥毒番獅王的矛盾也是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
泥毒番東王與泥毒番獅王博弈數年,發現奈何不得泥毒番獅王,又回過頭來謀求樂東島。第一,泥毒番東王想通過樂東島等地,彌補泥毒番獅王自立帶給它的損失;第二,泥毒番東王是想與蛇湖紫微宮達成深度合作,借用龍秀秀的力量降服泥毒番獅王。
泥毒番東王,一則需要震懾泥毒番獅王,二則不敢無視嶽山派單義信的警告,九成九概率不敢親自讨伐樂東島。而泥毒番東王帳下總共有五位一品修行者,其中一位需要鎮壓本土番夷,一位需要警戒泥毒番獅王的異動,抽調三名一品修行者讨伐樂東島,已經是他的極限
平樂王魏雲福,一則忌諱天後、蘇尼奇等安車骨超品的鎮壓,二則與平海王、平靈王、平雲王等豐人超品并不齊心,九成概率不敢親自讨伐樂東島。而平樂王帳下總共隻有兩位一品修行者。
也即是說,彭公島戰役出現的五位一品修行者,已經是泥毒番平樂王聯軍的最強兵力。
不可能再多了。
彭公島戰役時,安樂三傑已能勉強與泥毒番平樂王聯軍的五名一品修行者打平。而今多了一位能夠擊敗傅永炐的賀路千,四名高質量一品修行者,肯定輕輕松松擊敗泥毒番平樂王聯軍——有了賀路千,那群湊數的二品修行者幾乎毫無意義。
傅永炐毫不懷疑他們能夠赢得勝利。
但核心問題是,打赢此戰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