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 三百年未有之大變

按照豐人習俗，罵十二雲一句她管生不管養，絕對沒有錯。

可這卻是紫微宮奉爲圭臬的真理，在十二雲等紫微宮弟子眼裏，隻有女孩才是真正的孩子。

祁是非曉得紫微宮風俗怪異，卻不肯理解、不肯認同、不肯原諒十二雲對他的管生不管養。“我的親媽”稱呼，更是一種譏諷意味的調侃。

十二雲卻一點兒都不在乎祁是非的譏諷和怨念，在她眼裏，男孩從來都是一堆生錯的肉。而且，祁是非能夠活到現在，必須感謝龍秀秀在兩百餘年前頒布了禁止殺子的門規。據說在紫微宮早期，前幾代紫微宮弟子一旦生下了男孩，往往省事兒心思直接丢入河裏溺死。

十二雲對親生兒子祁是非沒有半點兒母子感情，冷漠與其談判：“我沒有時間與你說廢話。你回去告訴鍾勝海，你們魔教開出的條件，我答應了。”

祁是非怨恨十二雲管生不管養，雖然不像十二雲那樣冷漠無情，卻也絕不會愚孝地哭着跪着懇請十二雲接納他。你不把我當兒子，我也不把你當母親，才是祁是非的态度。祁是非今日萬裏迢迢趕到樂東島，理所當然不是來認親。

祁是非是魔教鍾勝海的部下。

鍾勝海生在重男輕女的炐朝，無法想象紫微宮獨特到極端的重女厭男文化，想當然認爲祁是非能夠通過母子關系提高談判成功率。可惜，殘酷現實卻是十二雲腦海裏根本沒有兒子概念，若非祁是非的武力值高到與十二雲比肩，他早就被十二雲亂棍趕出樂東島。

祁是非本就厭惡十二雲，時隔二十年後再次感受十二雲的冷漠，心裏又傷心又憤怒。可鍾勝海給祁是非下了死命令，要求他不惜一切代價說服紫微宮與魔教合作，直接導緻祁是非談判受挫之後，不得不藏身茶園裏暗自發愁。

豈料，水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十二雲竟突然改變了态度。

祁是非愣了好一會兒。

祁是非想到一種可能，試探詢問：“難道你被遊空招讨使賀路千打敗了？”

十二雲冷哼一聲：“日月長生經，什麽時候給我送來？”

祁是非啧啧稱奇：“你真被賀路千打敗了啊！”

十二雲惱怒地瞪了祁是非一眼，重複強調：“日月長生經，什麽時候給我送來？”

祁是非卻看笑話心态繼續感慨：“四部長生經，果然是改命換運的奇書，連賀路千這樣停滞三品四品無數年的庸才，都能老樹生新芽。嘿嘿，長春不老逍遙功也就罷了，你們的龍娘娘都把太白長生經石碑送給賀路千了，你怎麽不直接研習太白長生經？”

十二雲冷笑：“你若願意幫我把太白長生經石碑偷回來，也行。”

祁是非搖頭：“還是算了吧！”

祁是非不是沒有信心偷來太白長生經石碑。祁是非的實力接近十二雲比肩，但他年輕力壯，肯定比十二雲更能打。再者，祁是非現在偷偷潛入遊空招讨司，如果突然間出其不意殺出，未必沒有希望鑽空子盜走太白長生經石碑。

真正的問題在于，太白長生經石碑和斬日刀，都是龍秀秀正式送給賀路千的珍寶。莽撞盜竊太白長生經石碑，豈非蓄意挑釁龍秀秀？

超品之下修行界裏，龍秀秀聲名不顯，仿佛世間根本不存在這麽一條巨蛇。可在洝朝天後、鍾勝海等最頂級的超品修行者小圈子裏，龍秀秀這位長壽數百歲的老妖精卻存在感極強，能不招惹就别招惹。

洝朝天後前段時間之所以叫停跨海圍殲安樂王政權的計劃，除了忌諱平樂王等豐族超品修行者的異心，亦是因爲擔心不慎激怒了龍秀秀。一位鍾勝海，就煩得洝朝天後沒法兒獨自出京；如果再加上一位老妖怪龍秀秀，屆時皇宮裏都不安全咯。

祁是非來樂東島前，鍾勝海亦千囑咐萬囑咐，無論如何都不要挑釁龍秀秀，無論如何都不要因爲龍秀秀離開而小觑紫微宮。因爲第一次域外天魔降臨到第四次域外天魔，龍秀秀次次都不曾真正遁入深海，她沒有理由對第五次天魔降臨不管不顧。龍秀秀所謂的離去，更大可能是她從此由明轉暗的藉口。

祁是非懷疑，龍秀秀現在說不定已經悄悄返回蛇湖，以她獨特的奇術盯着太白長生經石碑、斬日刀，以及她選擇的棋子賀路千。

祁是非終究顧忌龍秀秀的威懾，遺憾終止了對十二雲的調侃嘲諷：“我現在就回去，而後最快速度把日月長生經給你送來。但你答應我們的條件，請務必做到。”

語畢，祁是非施展輕功離去。

目視祁是非不斷遠去的背影，十二雲的面龐突然閃過一絲猶豫：“娘娘，雖然雲兒不懂你爲何不傳授我們四部長生經，但是我真的不想這樣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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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雲與祁是非做交易期間，也有人悄悄找上了賀路千。

賀路千返回遊空城路上，曾見證龍秀秀厚待賀路千的十三惠，主動解釋來意：“我想與門主合作。”

賀路千微笑盯着十三惠：“你想與我合作什麽？”

十三惠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另起新話題：“門主是否疑惑，紫微宮爲何突然陷入内鬥？”

賀路千搖頭。

内鬥有什麽好奇怪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鬥争，賀路千在民願世界建立的空獄門、涳國，那些弟子們、大臣們也都在賀路千眼皮子底下鬥來鬥去。紫微宮的内鬥，也隻是失去龍秀秀震懾之後的自然現象。如果沒有外力幹涉，等蛇母十三玉派系與十二雲派系或其它藏在陰影中的派系分出勝負，紫微宮就會自然而然迎來新的平衡。

賀路千之所以見好就退，原因之一亦是避免紫微宮弟子因爲外界壓力而加速凝聚。

十三惠卻誤解了賀路千的搖頭，驚詫追問：“門主知道我們紫微宮爲何内亂？”

賀路千笑着擺了擺手，解釋說：“我隻是見慣了内鬥，覺得任何一家勢力出現内鬥都很正常。嗯，你且說說，你們紫微宮爲何内亂吧。”

十三惠侃侃道來她的看法。

橘生淮南則爲橘，生于淮北則爲枳。

人也是這樣，判斷一個人的三觀，絕不能忽視她的生長環境。

紫微宮弟子之所以有着豐人無法理解的風俗，根源在九蛇部落和紫微宮的大環境。一代又一代紫微宮弟子在母系部落生長，她們少女時代眼裏見的、耳裏聽的、腦袋裏想的都是母系部落文化，當她們三觀穩固之後，自然而然變成母系氏族文化的擁趸。

紫微宮弟子成年後奉命旅遊各國。照理說，影響是相互的，她們小幅度影響各國修行者圈子同時，也會受到各國修行者的影響。

可遊走各國說法，隻是說起來好聽而已。紫微宮弟子出遊的核心目的，不是增長見識，而是尋覓優質種馬借種罷了。紫微宮弟子帶着傲慢心态四處尋覓那些三十歲之下的天才，确認懷孕之後，立即悄悄溜回紫微宮。

豐人文化習俗類似地球二十一世紀古代，優秀的男性修行者往往妻妾成群。一位男修行者無論天賦有多高，都很少會排斥三品、四品的女修行者的傾慕。再加上紫微宮弟子沒有婚姻觀念，人人貌美如花同時，又不求名、不求利，絕大多數男修行者都無法拒絕她們的投懷送抱。所以，紫微宮弟子借種效率奇高，短則數日，長則數月，往往就能順利得手。

紫微宮弟子真正與外界交互的時間很短，或者三四月，或者數個三四月。這點兒時間，根本無法改變她們根深蒂固的母系氏族三觀。即使某些紫微宮弟子不幸被外界改變了，紫微宮也有相應的補救措施，要麽讓她永久留在外面潛伏，要麽廢除她的武功予以懲罰。

凡此種種，外界對紫微宮的影響，始終非常有限。

直至第四次天魔降臨，豐人移民斷斷續續開始登陸樂東島，紫微宮和九蛇部落才迎來了沖擊。

紫微宮的根源在九蛇部落，九蛇部落的根源在樂東島，當豐人移民開始影響樂東島人文生态環境時，紫微宮還能獨善其身嗎？所幸豐人移民往往是自發性遷徙，他們畏懼樂東島本地的蚊蟲疾病，往往隻敢在港口附近活動，對九蛇部落的影響非常小，也非常慢，尚能忽略不計。

泥毒番登陸樂東島，才是紫微宮母系氏族傳承危及由量變到質變的轉折點。

泥毒番是海洋國家，他們擅長征服海島，也擅長經營海島。登陸樂東島後，泥毒番一邊武力征服島上的土著部落，一邊或詐騙或利誘吸引大海對面的豐人移民來樂東島墾殖，進而帶給樂東島土著部落深遠影響。

九蛇部落的母系氏族文化迎來了傳承危機，那些在危機中長大成人的紫微宮弟子，怎可能還會像先輩那樣把母系氏族價值觀視作絕對真理？以地球二十一世紀爲例，同樣的土地，同樣的人中，賀路千這樣生于二十一世紀的青年，肯定和那些生于十九世紀的青年有着不同的價值觀。

紫微宮就是遇到了這樣的社會變革。

十二雲等十二代弟子，一如既往地非常傳統；蛇母十三玉、十三惠、十三芪等十三代弟子，已經在一次次文化沖突中漸漸意識到了變革降臨；而以十四飛爲代表的十四代弟子，已經開始從心底深處不再絕對認同母系氏族價值觀，并不約而同地以她們的父系血統分化成成若幹小圈子。

與此同時，父系氏族觀念下，男修行者向來習慣把子女開枝散葉當成自家的榮耀。例如十四飛，在泥毒番文化觀念裏，她是泥毒番軟征服九蛇部落的象征，更是泥毒番利益的天然代言者。莫說十四飛有意識地親近泥毒番，便是十四飛不把自己當成泥毒番人，她的泥毒番父親也願意無私地爲十四飛提供無條件幫助。

十四飛利用父系氏族和母系氏族文化差異，欣然接受泥毒番的援助。在泥毒番建議下，十四飛又把那些具有泥毒番血統的紫微宮弟子、紫微宮蛇仆、九蛇部落土著聚集起來，凝成一股名曰泥毒番派系的利益集團。

其它十四代弟子，也或主動或被動地有樣學樣，陸續根據她們的父系血統來源，在紫微宮内部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利益團體。而後随着十四代弟子地位日漸提高，她們父系血統對峙，慢慢自下而上地影響到了十三代弟子、十二代弟子。

十三惠詳細解釋說：“十三芪父親是石竹番人，十二雲父親是罰父部落前任大酋長，她們雖然屬于不同的小圈子，卻因爲泥毒番的聯盟外交，被十四飛整合成一塊兒。”

賀路千恍然。

人，終究是群居動物。

紫微宮弟子的三觀，根源建立在九蛇部落大環境；當九蛇部落迎來挑戰，紫微宮弟子也迎來了紛争。

這或許就是紫微宮弟子的三百年未有之大變。

賀路千望向十三惠：“你屬于哪個派系？”

十三惠回答說：“我父親是豐人，我四個孩子的父親也都是豐人，前些年随波逐流被她們拉入豐人派系。因爲曆史原因，我們豐人派系人數最多，底蘊也最殷實。安樂王靳明安昔年從泥毒番手中奪取樂東島，背後就有我們豐人派系的鼎力支持。”

事實上，豐人派系對樂東島的影響不僅僅是支持靳明安。

建議靳明安攻取樂東島的，便是豐人派系陣營的紫微宮弟子。

靳明安攻取樂東島之前，泥毒番派系在泥毒番支持下一日比一日強壯。當龍秀秀選定十四飛爲十四代蛇公主時，泥毒番派系在紫微宮的影響力迅速達到了頂峰，以緻于某位泥毒番官員興奮歡呼：“再有二十年，紫微宮就是泥毒番的紫微宮了。”

靳明安攻取樂東島，大背景亦是豐人派系借助他的力量反攻泥毒番派系。

靳明安而後三次讨伐罰父部落，背景亦是紫微宮豐人派系和泥毒番派系在玩“代理人戰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