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 内殘外忍

賀路千果斷放棄狩獵大酋長等四名土著的既定計劃，全速退回雲霄縣城。

但即将抵達雲霄縣城南城門時，賀路千卻陡然停止前進。

遊戲系統提供的等級偵查輔助功能，像正常遊戲那樣，附帶了簡單易懂的色彩标志。

等級高于某位玩家2級到10級區間，提示顯示爲紅色；11級到20級區間，顯示爲紅到發黑；21級到30級區間，顯示爲令人窒息的漆黑色。低于該玩家2級到高于2級區間，等級顯示爲黃色；低于2級到10級區間，顯示爲白色；11級到20級區間，顯示爲綠色；20級以上區間，統統顯示爲灰色。

這些機制，也适用于身具非玩家角色管理模塊的賀路千。

但賀路千初始等級就有86級，大幅度領先普通士兵和玩家群體。

賀路千平時巡邏遊空招讨司，眼裏的等級提示幾乎全部是慘兮兮的灰色，白色提示乃至綠色提示都少之又少。就像今日，雲霄縣縣城南門來來往往的玩家，頭頂上幾乎全都是灰蒙蒙個位數級别提示。

但此時此刻，一群灰色等級提示之間，突兀屹立一抹血液般鮮紅色。

這抹深紅色是那樣的醒目，也是那樣的刺目。

雖然具體數字有些模糊，可隻憑一抹紅色提示，賀路千就能直接感受到對方的威脅？

是傅永炐嗎？

賀路千已經攀爬到90級，隻要傅永炐沒有突破到超品，他在賀路千眼裏的等級提示肯定由深紅色标志退到鮮紅色标志。

賀路千緩緩走近南城門，卻驚訝發現鮮紅色的字體竟然是97！

等級97！

他不是100級的傅永炐。

繼續走近，賀路千漸漸看清楚97級修行者的面孔。

賀路千認識他。

賀路千搜集安樂王政權資料時，見過他的畫像。

他名叫關複炐，與傅永炐并列爲安樂三傑。

玩家截圖間接表明傅永炐如今守在雲霄縣城，賀路千現在又親眼見證關複炐守在南城門門口，樂東島赫赫有名的安樂三傑，今日已來其二。安樂三傑的第三傑範世炐，是否也守在雲霄縣哪個城門口呢？

賀路千心裏陡然湧起無數疑慮。傅永炐來雲霄縣，賀路千尚能勉強猜到他的想法，可關複炐，又是怎麽回事？

賀路千認出關複炐同時，關複炐也認出了賀路千。

關複炐施展輕功快速拉近他與賀路千的距離，待雙方距離縮短到五十米左右，卻又頗有禮貌地改爲普通步行速度。

關複炐笑着與賀路千打招呼：“罰父部落是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經常欺軟怕硬屠殺我們豐人移民。聽說他們準備襲擊遊空招讨司，我連忙放下手上瑣事，趕過來增援遊空招讨司。奈何傅會主（傅永炐）對罰父部落宅心仁厚，害怕你我反擊罰父部落引起泥毒番驚詫，竟不惜放下所有軍政要務過來阻攔我。”

“幸虧賀門主安然歸來，否則若是有了差池，即使傅會主口口聲聲由他承擔一切責任，我又怎能安心？”

安樂三傑果然如傳說中那樣不合。

關複炐與賀路千剛見面，第一句話就攻讦傅永炐不顧賀路千的死活。

賀路千此前努力搜集新豐郡情報資料，大略知曉安樂三傑的内部矛盾。

傅永炐實力最強，距離超品隻差那麽一丢丢，許多修行者都願意提前效忠他，賭他能夠順利晉階超品。

關複炐97級。

範世炐據說比關複炐強，但遜色于傅永炐，要麽98級，要麽99級。

乍看起來，安樂三傑隻有兩三級差距，實力在伯仲之間。但遊戲系統提供的等級體系，背後是指數幂函數，90級到100級區間，每一級意味着25.6戰絕對差距；100級到101級，理論上應該是51.2戰差距。

貌似距離超品隻有兩三級，其實卻是數十戰乃至近百戰的絕對差距，慢慢而悠遠。

據說，範世炐曾與關複炐聯手對戰傅永炐，結果卻是傅永炐赢了。

範世炐、關複炐憑什麽能夠遏制傅永炐，以緻三人并稱爲安樂三傑呢？

原因非常簡單，範世炐和關複炐是親密無間的義兄弟。

而且，關複炐與範世炐的義兄弟感情，不是來自臨時起意的結拜。

關複炐老家在窮山溝，出身非常卑微，以緻17歲時不得不違反應募洝朝士兵，靠爲安車骨效力苟活。做僞軍期間，關複炐一邊得益于安車骨提供的基礎武功慢慢展現出武學天賦才，一邊因爲安車骨的暴虐壓迫，漸漸立志推翻安車骨的黑暗統治。

25歲時，關複炐尋機率衆投降安樂王靳明安。可因爲出身卑微，實力也非常有限，關複炐當時并不受人重視。這時候，範世炐的父親偶然發現關複炐竟是一塊美玉，确定關複炐品德上佳次日，便鄭重其事收關複炐爲義子。範世炐父親真心對待關複炐，比親生兒子還親，家傳武學盡數傳給關複炐。

範世炐父親，是關複炐鯉魚跳龍門的關鍵點。

關複炐的安身立命絕學，全都來自範世炐父親和義兄範世炐的教導。正是因爲範世炐與關複炐義兄弟同心，堅決拒絕效忠傅永炐，才導緻靳南興以區區四品實力繼任安樂王高位。

而範世炐、關複炐義兄弟，之所以抗拒傅永炐成爲安樂王陣營新領袖，核心矛盾便是理念不同。

世人都說傅永炐有君子之風，不僅與朋友相處時，“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與敵寇相處時，也溫文爾雅而又守禮守節。

前些年，有一則非常鮮明、非常典型的例子。

安樂王靳明安病逝，傅永炐率兵在樂州與洝朝作戰。期間，洝朝某位以情入武的将領突然走火入魔，山海會某舵主連夜求見傅永炐，建議傅永炐偷襲該将領的秘密小情人，以情打情，加重洝朝将領的傷病，或這直接逼迫洝朝将領投降。傅永炐卻臭罵了這位舵主一頓，說我們反抗安車骨必須堂堂正正反抗，豈能奸詐小人般欺負俘虜武功低微的女子？

十餘日後，洝朝将領從容恢複實力，與同僚與傅永炐堂堂正正打了一場，陣殺傅永炐麾下數千士兵。當有人以數千士兵的死亡非議傅永炐迂腐時，傅永炐一邊痛哭認爲他的确對不起這些士兵的信任，一邊卻疾聲厲色表示态度，聲稱他絕不後悔當時的選擇：“我甯願堂堂正正地戰死，也不要陰險狡詐的勝利。”

關複炐認爲傅永炐太迂腐了。

若讓傅永炐成爲安樂王陣營的新領袖，大家指不定哪天就堂堂正正地死絕了。

範世炐則是傅永炐的反面，他認爲勝利才是最重要的，舍棄陰謀詭計等同自尋死路。

傅永炐希望和平談判解決樂東島與泥毒番的矛盾，哪怕爲之割地求饒也是值得的。範世炐則認爲和平無法依賴妥協求到，有時候你越妥協，形勢越惡劣。範世炐也希望與泥毒番和平，卻主張以積極防禦心态與泥毒番狠狠打一場，讓泥毒番曉得他們并沒有實力啃動樂東島。

範世炐和傅永炐，仿佛陰陽兩極，矛盾非常尖銳。

關複炐的性格相對中庸，一直遊走傅永炐與範世炐之間，勸兩人以推翻安車骨黑暗統治共同目标相忍爲國。

今日之事，再次體現了傅永炐與範世炐的矛盾。

卻說，傅永炐前段時間與泥毒番好不容易口頭達成了和平協議。爲了獲取泥毒番的諒解，傅永炐在未詢問賀路千意見的情況下，慷慨允諾把三山城（三山港）割讓給泥毒番，允諾絕不侵犯九蛇部落和罰父部落的丁點兒活動空間。

遊空招讨司畢竟由賀路千全權管轄。雖然傅永炐去年早有聲明他準備把樂東島北部割讓給泥毒番，卻不好意思簡單粗暴地犧牲賀路千的利益。傅永炐把他與泥毒番的口頭和平協議當作秘密藏在小圈子裏，努力在其它地方均出一部分利益，準備以此補償賀路千的損失。

聞訊罰父部落興兵襲擊雲霄縣，傅永炐腦海裏閃現的第一個念頭，不是罰父部落太可惡了，而是遊空招讨司和罰父部落的戰争無論如何都不能打起來。傅永炐慌裏慌張趕赴遊空城、雲霄縣，一是準備勸賀路千放棄武力反擊罰父部落，二是準備親自鎮守雲霄縣，好言好語地與罰父部落和談。

豈料傅永炐來晚一步，賀路千已經幹脆利落地拎刀殺入罰父部落。

傅永炐與雲霄縣代理縣令滕斌安交流之前，保守認爲賀路千還是去年相見時的三品新丁，沒有能力擊敗罰父部落大酋長、繼父、生母、大巫師等高手的圍攻。傅永炐看衰賀路千的反擊，甚至覺得賀路千有可能犧牲于罰父部落襲擊。

但即使如此，傅永炐也不願意爲了救賀路千，而違背他與泥毒番的口頭和平協議。

傅永炐認爲他若正面迎戰罰父部落，肯定會被泥毒番視作違約，即時因爲罰父部落矛盾掀起更大規模的戰争。爲了樂東島的安甯，爲了樂東島的未來，賀路千如果不幸死于罰父部落，傅永炐最多出面讨回賀路千的屍體。

與代理縣令滕斌安口見面後，聽聞賀路千已經晉階二品消息，傅永炐欣喜表示賀路千有機會逃脫升天。與此同時，傅永炐又開始擔心賀路千會不會殺傷過重，以緻引來泥毒番的幹涉：“諸天神佛保佑，千萬莫讓賀路千殺了不該殺的人。”

期間，關複炐強烈反對傅永炐的态度。

不是關複炐對賀路千有好感，而是關複炐惱怒傅永炐對罰父部落無底限妥協。

關複炐旗幟鮮明地鼓勵賀路千反抗傅永炐的決議：“安車骨、泥毒番，咱們鬥不過他們，吃虧認輸也就罷了。罰父部落那群小醜，憑什麽騎在咱們頭上？賀門主，傅永炐如果批評你懲罰你，你不要怕他，有什麽話直管說。”

“他傅永炐若敢仗勢欺人，你放心，我與世炐（範世炐）拼死也會攔住他。”

賀路千與關複炐沒有什麽感情，今日隻是彼此第一次見面。但若傅永炐果真如此迂腐，賀路千不管關複炐懷抱什麽心思，都會感謝他與範世炐的援手。

關鍵在于，傅永炐是否當真這般内殘外忍，是否當真準備犧牲賀路千的性命。

尾随關複炐行至縣衙，恰好看見傅永炐領着滕斌安等土著衙役笑臉迎接賀路千。

看見賀路千歸來，傅永炐非常高興，噓寒問暖體貼詢問賀路千是否真的沒有受傷。确認賀路千的确安然無恙沒有半點兒傷勢，傅永炐連連點頭：“人沒事兒就好，人沒事兒就好。”

但接下來，傅永炐的話語，就不對勁兒。

傅永炐噓寒問暖完畢，如關複炐所說，開始批評賀路千起來：“路千啊，你太莽撞了。”

賀路千皺起眉頭。

賀路千曉得傅永炐的溫潤君子綽号。

賀路千也曉得傅永炐性格溫和，慣來不會依仗他的強橫武功盛氣淩人。去年亦是覺得傅永炐不會害人，賀路千才積極站隊傅永炐，積極向傅永炐示好，準備借勢傅永炐這棵大樹安心種田。

賀路千卻萬萬沒有想到，傅永炐這位君子，性格并不是他想象的溫和。

賀路千理解傅永炐求和泥毒番的急迫心态。

樂東島條件極差，基本上這也缺那也缺。八十一萬具備地球二十一世紀早期科學常識的玩家，降臨樂東島之後，以土著世界無法想象的速度快速複現玩家世界的各種科學成就。可是，一個最基礎的缺鐵困擾，就簡單粗暴地打斷了遊空招讨司的工業建設。

遊空招讨司也渴望與泥毒番和平相處，甚至與泥毒番結成海貿同盟。屆時，無論海洋貿易獲得鐵料，還是直接奪取一塊擁有鐵礦的土地或島嶼，玩家世界科學成就複現計劃就能繼續向前推進。

爲了獲得泥毒番的諒解，承諾授予罰父部落的種種自治權利，賀路千都能理解樂東島的局促。

說句心裏話，賀路千也贊同與泥毒番暫時和解。甚至，賀路千已經做好割地求和的最壞打算，以空間換取時間優勢。

可是，罰父部落已經率兵打上門了啊？

這有什麽好妥協？

形勢再惡劣，也不該縱容罰父部落在遊空招讨司境内燒殺搶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