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 不是葉公好龍

賀路千忍不住質疑一句：“不惜放棄輪回殿派給你的任務？”

民願世界裏，蕭紅雨無視主線任務堅持留在延州、原州，與安車骨權貴和豐人世家豪強死磕。而眼前的玩家蕭紅雨，卻已完成四個輪回曆練，顯然不可能像民願世界蕭紅雨那樣蔑視輪回殿發布的任務。

玩家蕭紅雨卻搖了搖頭：“你誤會我們了。”

賀路千：“嗯？”

玩家蕭紅雨：“雖然我是我，她是她，是同源而出的兩個自由生命。但是我覺得，我應該可以理解她的選擇。”

玩家蕭紅雨怅然分析民願世界蕭紅雨當時的抉擇：“她不是小觑輪回殿，也不是傻傻地求死，而是不願意辜負那些信任她的流民，不願意放棄那些命運改變到一半的百姓。僅此而已。她率領部分精銳，從延州北部殺到洛州，的确不難，可若考慮當地的百姓呢？以民願世界的經濟基礎，跨州遷移數十萬乃至數百萬百姓，顯然不現實。”

“她并沒有放棄輪回殿代表的無限未來。反攻安車骨，就是她能想到的兩全其美之策。若能擊敗安車骨，及時穩定延州、原州等後方大基地，她肯定率軍遠征洛州或成州，凝結一塊長生石，返回輪回殿。”

“她的失敗，隻是敗在政治素養和軍事素養的不足，沒辦法率領流民走向勝利，沒辦法協調好内外矛盾。”

“她終究隻是一位剛走出象牙塔的學生而已。”

賀路千恍然：“是這樣嗎？”

玩家蕭紅雨：“如果是我，我肯定這樣做，也這樣想。”

賀路千點了點頭。

玩家蕭紅雨又感慨說：“說起來，你們的新手曆練，時間跨度很長啊？從她跟着流民造反，到最後被白巧紅、郝芳雨背叛暗殺，期間有好幾十年吧？”

賀路千給出更精準的時間：“從降臨到死亡，她總共在民願世界生活了三十年。”

玩家蕭紅雨歎息一聲：“三十年啊，比我們在地球生活的時間還長呢。”

玩家蕭紅雨又間接傾訴她在輪回殿的命運軌迹：“我的新手曆練，時間跨度隻有24小時，根本沒有時間接觸當地居民。”

據玩家蕭紅雨所說，絕大多數輪回者的新手曆練，時間都以小時、日計算。

其中以月計算的，都十中無一。

民願世界的數十年時間跨度，不是輪回殿的正常情形。

但話又說回來，區區24小時曆練，輪回殿就把玩家蕭紅雨定位成六顆白星級輪回者。如果民願世界的蕭紅雨僥幸回到輪回殿，輪回殿又将會對她定位多少顆白星呢？

賀路千陡然發現，輪回殿對他的評價，疑似很低很低。

賀路千身具無間地獄這樣的頂級法寶，又已經通過無間地獄強化提升到212戰，結果隻被輪回殿認證爲區區七顆白星級輪回者。與眼前的玩家蕭紅雨，竟然處于同一檔次。賀路千越來越懷疑：“難道輪回殿歧視我這樣的輪回者？”

蕭紅雨話題結束之後，玩家蕭紅雨卻再一次叫住賀路千：“等等。”

賀路千：“還有什麽事兒嗎？”

玩家蕭紅雨這次改爲直視賀路千：“我剛才和你說了，我是一位精神系輪回者，專注強化精神技能。”

“你應該能夠通過另一位蕭紅雨在民願世界的表現，推測到我的性格。”

“我強化精神技能時，從不追求什麽強大的幻術，也從不追求什麽強大的破壞力。在輪回者隊友眼裏，我是一位缺乏正面戰鬥能力的精神系輔助；而就我自身來說，我更願意把精神技能當作實驗室的實驗儀器，把原理未知種種的超自然力量，解析爲一堆更容易理解的、也更容易操作的自然科學知識和社會科學知識。”

“例如我掌握的一項精神技能，其名曰精神連接，可以在一定範圍内爲一定數量的己方隊友搭建精神網絡，效果仿佛增強現實網絡；也可以精準感知單體目标的大腦思維活動，效果勝于測謊儀器。”

“按照薩姆會的說法，種種武學到種種特色技能，真相都是超級科技模拟，性質類似地球二十一世紀人類拎着手機、電腦，在原始人類面前裝神弄鬼。精神連接等技能，即使千錘百煉到一萬遍，即使好用到如臂使指，它的深層次運行原理對我們來說依然是黑箱。”

“這很正常。”

“就像地球二十一世紀，盡管人類在自然科學大廈取得了無數輝煌的進展，前沿科學家卻依然無法完美解析最簡單、最普遍的萬有引力，依然無法完美彌合愛因斯坦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的沖突。對地球人類來說，萬有引力其實也可以視作黑箱，數十億人類盡管不懂它的本質，卻能熟練運用萬有引力呈現出來的種種規律。”

“我對精神連接等技能的态度，就是把它視作普遍存在的萬有引力，該用它時就毫不猶豫的用。但是，就像那些繼續探索引力本質的前沿科學家，我也從不滿足黑箱技能的機械運用。可惜，我個人的智商有限，沒辦法像地球前沿科學家那樣提出種種理論，而後不斷驗證引力波、引力源于時空扭曲等現象，透徹解析精神連接等技能的深層次原理。”

“我隻能在力所能及範圍内有限拓展。而後的輪回曆練及休息期間，我一邊購買書籍補齊心理學短闆，一邊把精神連接等精神系技能當作黑箱實驗儀器，根據感知得來的直接結果，仔細統計記錄不同目标的下意識動作和條件反射動作。久而久之，我許多時候不必激活精神技能，就能通過觀察人類的行爲習慣，大概猜到對方的簡單想法。”

玩家蕭紅雨說到這裏，才遲遲說出心中真正的想法：“即使我的種種精神系技能被你阻隔了，我依然能夠猜到你的某些想法。”

“例如，我能感知到你對我沒有惡意，你或許不會支持我的抉擇，卻絕不會仇視我的抉擇。”

“例如，我能感知到你的強烈自信，你一點兒都不害怕我把你的情報轉述給我的隊友。”

“例如，我能感知到你沒有殺死我的惡意，卻也沒有輕拿輕放放過我的念頭。”

“所以，你準備把我永久囚禁在你的小宇宙嗎？”

賀路千有些尴尬。

賀路千發現自己似乎小觑了玩家蕭紅雨。

除了堅定的信念和複制體奇思妙想，蕭紅雨還是一位正宗的學霸呢——高考大省殺出來的榜眼。

學霸并非全能型天才，有些學霸長于智商，短于情商；有些學霸長于文字，短于辯駁；有些學霸長于文科，短于理科；有些學霸長于生物，短于物理，等等。學霸之所以是學霸，并不在于其所有短闆有沒有超過常人，而在于其長處究竟有多麽優秀。隻要有一個優秀到極點的長處，一個人就能殺出重圍。

玩家蕭紅雨固然有許多弱點，可她更有許多優點。

誰能想到，玩家蕭紅雨作爲精神系輪回者，竟然又刻意補習了一堆心理學知識？

賀路千驚訝之餘，又有一些觸動。

無間地獄隻要記錄下死者的靈魂，而後就能有條件的無限複活。如果賀路千願意，他完全可以複活玩家蕭紅雨一萬次乃至一億次。這種情況下，生命還有什麽好珍貴的？從長生界輪回者查清安到玩家蕭紅雨，賀路千越來越看淡他們在無間地獄小宇宙裏的複活與死亡。

賀路千最初爲玩家蕭紅雨或者說玩家蕭紅雨的無間地獄版本複制體安排的命運，就是溝通完畢之後，讓她自由選擇她的死亡方式。

玩家蕭紅雨應該早早就感知到了賀路千這種高高在上的漠視，這種不把生命當成生命的淡漠。

所以，從複制體狂想到更淺顯的心理學知識，玩家蕭紅雨不斷展現自己的價值，渴望能夠改變賀路千的想法。

賀路千承認，玩家蕭紅雨沒有白費功夫。

斟酌半晌，賀路千決定更大膽一些。

賀路千首先返回土著世界，躲在暗處觀察一會兒玩家蕭紅雨與其九名輪回者隊友。而後，賀路千回到無間地獄小宇宙，繼續他與玩家蕭紅雨的交流：“每日一簽和每日試煉任務完畢，你們準備與接觸玩家風清揚？”

玩家蕭紅雨點頭承認：“對。”

賀路千：“曉得我爲何清楚你們的計劃嗎？”

玩家蕭紅雨稍作修改：“我們沒有計劃。接觸風清揚，隻是一個大概想法。”

賀路千懶得和玩家蕭紅雨糾纏這些細節，索性簡單粗暴揭露真相：“我沒有殺你，也沒有把你拉入我的小宇宙。”

玩家蕭紅雨聽不懂賀路千的意思：“嗯？”

賀路千把土著世界裏十名輪回者與玩家風清揚的交互如實轉告給玩家蕭紅雨：“你隻是一個複制體。你的本體，還在一無所知地玩遊戲。”

玩家蕭紅雨茫然：“哈？”

愣了一會兒，玩家蕭紅雨才漸漸瞪圓了眼珠兒：“我是複制體？”

賀路千點頭：“就像民願世界的你和降臨本世界的你，兩者的區别，僅僅是你與玩遊戲的那位蕭紅雨時間節點更近。”

有一個成語，叫作葉公好龍。

有些表面很喜歡，說起來頭頭是道。

遇到了真龍，他卻瞬間怕的要死。

玩家蕭紅雨是葉公嗎？

她若與複制體面對面，還能慷慨激昂談論她的複制體狂想嗎？

賀路千情知很難以語言說服玩家蕭紅雨相信她是複制體，索性啓動無間地獄的一項增值服務，以1×1×1=1點經驗代價（玩家蕭紅雨戰鬥力指數爲1），同時複活第二位蕭紅雨。

複活奇迹反饋到玩家蕭紅雨眼裏，她隻覺得眼前突然出現一堆粉塵。粉塵凝聚成人形，人形顯出玩家蕭紅雨的面孔和蕭紅雨的種種細節。僅僅大約一秒時間，玩家蕭紅雨就在在三米外看到了另一位自己。

繼續稱呼她們玩家蕭紅雨，已經不便于描述。

姑且根據複活順序，把第一位玩家蕭紅雨稱呼爲複生蕭紅雨甲，把第二位玩家蕭紅雨稱呼爲複生蕭紅雨乙。

類似剛才的複生蕭紅雨甲，複生蕭紅雨乙複活瞬間，她也迅速意識到了環境發生劇變。複生蕭紅雨乙下意識環顧四周觀察新環境時，突然看見了目瞪口呆的複生蕭紅雨甲：“你……”

三米距離，兩個蕭紅雨震撼對視。

複生蕭紅雨甲的震撼顯然高于複生蕭紅雨乙，因爲她先從賀路千那裏知曉了民願蕭紅雨的存在，而後又親眼見到了複生蕭紅雨乙的複生。但知曉真相較少的複生蕭紅雨，最先回過神來：“咦，你是我的複制體？”

複生蕭紅雨甲随即也反應過來神。

事實證明，複生蕭紅雨甲不是葉公。

最少表面不是。

熬過最初的震驚，複生蕭紅雨甲的臉頰突然浮現笑容。

複生蕭紅雨甲徑自遊向複生蕭紅雨乙，提前伸出右手：“你好，‘我’的複制體。”

複生蕭紅雨甲口中的我，不是指她自己，而是指源頭玩家蕭紅雨，乃至最初的源頭蕭紅雨。

複生蕭紅雨乙愣了愣，卻也善意回應複生蕭紅雨甲：“複制體，你好。”

複生蕭紅雨甲兌現了她的諾言，她沒有像常規科幻電影描述的那樣敵視複生蕭紅雨乙，也沒有葉公好龍般被突然出現的複生蕭紅雨乙吓得瑟瑟發抖。甚至無須賀路千解釋，複生蕭紅雨甲和複生蕭紅雨乙便在微重力地獄小宇宙裏理智交流起來。

或許親眼見識賀路千複活複生蕭紅雨乙的震撼畫面，複生蕭紅雨甲和已經得知真相的複生蕭紅雨乙平靜詢問賀路千：“你準備怎麽安置我們？”

兩位蕭紅雨幾乎同時環顧四周的昏暗微重力環境：“這裏可不是長久之地。”

賀路千疑惑而又好奇地詢問兩位蕭紅雨：“你們不恨我嗎？”

複生蕭紅雨甲笑了笑：“爲什麽要恨？”

“既然‘我’還活着，我們相信她一定能夠堅持不懈地在輪回殿走下去。以選擇理論的平行時空形容，‘我’在接受每日試煉任務前選定的那條人生道路，已經有了‘我’的存在。我相信‘我’，也願意相信‘我’。如果‘我’未來走向了失敗，此時此刻的我們，也沒有能力把失敗修正爲勝利。”

“而且，無論地球二十一世紀，還是廣袤無限的輪回殿，‘我’都有很多事情想做。以前苦于分身乏術，‘我’隻能選擇最重要的，序列最優先的。而今，那些最重要、序列最優先的事情，已經有了另一個我負重前行，我們爲什麽不去試試那些次要的、序列稍次的事情呢？”

“隻要你不準備奴役我們，我們這些複制體隻會感謝你的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