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 複制體

（前章給出的玩家速度，描述不太恰當。每秒1米是指長途奔跑速度，折合2小時46分鍾慢跑十公裏；每秒1.45米，折合1小時54分鍾慢跑十公裏。不是瞬時速度，也不是短跑速度，而是考慮耐力約束之後的長距離移動速度。）

（以下，是正文。）

無間地獄突然提示，賀路千擊殺一位輪回者，經驗汲取效果由原來的8層提升到9層。

無間地獄對這位陌生輪回者的備注，他現名左熱禅，原名左龍世；現籍玩家世界，原籍地球；現戰鬥力指數1。左龍世是他的真名或者說原名，左熱禅則是他玩遊戲時取的遊戲角色假名。

土著世界裏，姑且稱呼他爲左熱禅吧。

左熱禅意料之中具備玩家都有的不死不滅特性，他被賀路千擊殺不久，便準時跑屍複活。左熱禅并沒有覺察到他已經被賀路千或者說無間地獄殺死一次，和所有玩家一樣把剛才的死亡當成微不足道的遊戲任務，複活後循規蹈矩地跑到隊友身邊等待。

越是匪夷所思，越需要保持冷靜。

賀路千佯裝沒有識破左熱禅的輪回者身份，繼續以每日曆練名義割玩家韭菜。

随着一名又一名玩家死去，賀路千越來越驚訝：混入玩家中的輪回者，竟然不止左熱禅一人。左熱禅等待的隊友，竟然全部都是輪回者，一、二、三、四……九、十，經驗汲取效果瞬間飙升到18層。

足足十位輪回者。

十位輪回者嘻嘻哈哈笑着迎接賀路千的刀劍，期間因爲賀路千的經驗獎勵而欣喜、而郁悶，等死畫面充溢着和諧光輝。

賀路千卻無暇驚喜非玩家角色管理模塊藏匿輪回者身份的便利，因爲他見到一位熟人。第十位輪回者，無間地獄備注爲：現名劉小菁，原名蕭紅雨；現籍玩家世界，原籍地球；現戰鬥力指數1。

竟然是蕭紅雨。

民願世界的老熟人。

可在民願世界，蕭紅雨不是已經因爲屬下白巧紅、郝芳雨背叛而突然死去了嗎？

眼前這位輪回者蕭紅雨，究竟哪裏來的？

賀路千心情激蕩之餘，又隐隐有了猜測。

默默殺完729位二輪内測玩家，賀路千佯裝它事離去，遁入原始山林隐秘處。稍作考慮，賀路千優先在無間地獄小宇宙裏複活了蕭紅雨，看看這位玩家輪回者蕭紅雨與民願世界輪回者蕭紅雨有沒有什麽不同。

地獄小宇宙如今仍舊是微重力環境，即使賀路千提前燃起火把照亮虛空，蕭紅雨複活瞬間也能迅速意識到環境發生劇變。蕭紅雨卻沒有驚慌大叫，也沒有自言自語，她探索一會兒微重力環境完畢，便停止行動、閉緊眼睛，任由身體随着微弱氣流沉浮不定。

賀路千凝神觀察蕭紅雨。

眼前這位蕭紅雨，面貌異于民願世界的蕭紅雨。

這很正常，但凡以遊戲角色死亡的玩家，複活時都是遊戲角色狀态。

蕭紅雨現在的身體，是系統爲玩家構建的潔白無瑕新身體，晶瑩如玉，嫩滑如脂；蕭紅雨現在的面孔，也是經過系統調整的新面孔，隻能依稀識别出民願世界蕭紅雨的臉骨。

民願世界蕭紅雨的容貌，僅勉強超過及格線。大概就是我們走在大街上，那些略略能看的、耐看的女孩們，她隻比一群庸庸大衆稍微多一點兒魅力。但經過系統的皮膚改良和顔值美化，眼前這位蕭紅雨驟然美到八分、九分，成爲廣大地球人民交口稱贊的大美女。

當然，這是玩家的共性。

排除那些故意扮醜的玩家，每位玩家對應的遊戲角色都是靓男靓女。

賀路千斟酌半晌，徑自闖入無間地獄小宇宙，親自面對面與蕭紅雨交流：“你認識我嗎？”

蕭紅雨條件反射睜開眼睛，謹慎地打量賀路千：“你是……？”

賀路千聳肩：“看來你不認識我。那麽，換個問題，你認識宮千鈞嗎？”

蕭紅雨依舊搖頭。

但蕭紅雨接下來的反應出乎意料，她突然追問一問：“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認識我？或者說，認識另外一個我？”

賀路千訝然驚奇。

眼前這位蕭紅雨，似乎已經知道些什麽。

賀路千斟酌一番利弊，如實告訴蕭紅雨答案：“如果你也生于濰坊，如果你也在五道口讀書，如果你畢業後也去了嶺南，我的确認識另一位蕭紅雨。”

蕭紅雨沒有絲毫驚詫情緒，也沒有絲毫害怕情緒，反而呵呵笑了起來：“真是沒有想到，我這樣的普通人竟然也被輪回殿視作潛力選手，有了複制體。”

無須賀路千追問，蕭紅雨随後坦然告知賀路千她所知道的部分情報資料。

眼前這位蕭紅雨，姑且稱之爲玩家蕭紅雨。

玩家蕭紅雨已經完成四次輪回曆練，本次輪回曆練是第五次。

四次輪回曆練期間，蕭紅雨遇到的輪回者高達兩三百人。兩三百名輪回者彼此交換情報，間接令玩家蕭紅雨提前對輪回殿有了屬于自己的理解。

輪回者們口口相傳，如果輪回者在輪回曆練期間表現出一定潛力，輪回殿将會把他複制多個，分别投放到不同輪回世界曆練。待這些複制體成長到一定高度，輪回殿還會刻意把本體和複制體或者兩個複制體投放到一個輪回世界裏的不同陣營，逼迫本體和複制體或兩個複制體進行慘烈競争。

玩家蕭紅雨第二次輪回曆練時，其臨時隊長便不幸遇到了他的複制體，而後更遺憾地被複制體正面殺敗。

玩家蕭紅雨知曉複制體傳說，又親身見識過臨時隊長本體與複制體的水火不容。所以，玩家蕭紅雨覺察賀路千認識另外一位蕭紅雨時，她沒有震驚恐懼，而是奇怪普普通通的她竟然也被輪回殿視作潛力選手。

玩家蕭紅雨甚至無視地獄小宇宙的微重力環境，直接興緻勃勃地追問：“能和我說說另一個蕭紅雨嗎？她現在怎麽樣了？難道也進入這個輪回世界了？”

賀路千笑問：“本體和複制體水火不容，你這是想提前搜集複制體的情報？”

玩家蕭紅雨卻搖頭：“不，我沒有這樣想法。”

玩家蕭紅雨解釋說：“饒隊長和他的複制體鬥勇鬥智激烈搏殺時，我私下裏一直覺得沒有必要。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蕭紅雨也有複制體，如果我蕭紅雨也遇到了我的複制體，我一定會放下所有沒有必要的敵視，和她開誠布公暢談各自的經曆和收獲。”

“我的想法，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其實，早在中學時代看科幻電影時，我就發現我似乎有些不合群。”

“複制、克隆，是科幻電影裏老生常談的話題。循環流的《恐怖遊輪》，平行時空的《彗星來的那一夜》，生物化學的《生化危機》，等等，涉及複制體、克隆體的電影，沒有一千部，也有一百部。”

“可這些電影裏，複制體與複制體，克隆體與克隆體，總是天生的仇敵，總是處心積慮想殺死對方，保證自己的唯一性。而我，雖然理解複制體、克隆體爲何互相仇視，卻從心裏反對這樣的仇視。”

“從接觸這樣的科幻電影開始，我就反感複制體慘烈内鬥的宿命。我私下裏時不時這樣暢想：我如果被複制了、克隆了，無論我身爲本體，還是我身爲複制體、克隆體，我一定要與對方互相理解、互相扶持。原因很簡單，如果我連自己都無法相信，憑什麽去相信别人呢？”

賀路千愕然無語。

良久，賀路千才保守評價玩家蕭紅雨的想法：“不得不承認，你确實比較奇怪。”

玩家蕭紅雨露出苦笑：“我隻是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去仇視複制體、克隆體。因爲創造财富的、創造價值的，始終是人，而非什麽死物。我是人，複制體、克隆體也是人，隻要彼此互相理解、互相信任、互相理解，我們完全可以團結起來，發揮出1加1大于2的作用。”

賀路千條件反射質疑說：“物質财富好解決，個人情感呢？”

玩家蕭紅雨卻沒有類似煩惱：“情感也好解決啊。無論是父母，還是孩子，他們在乎的，永遠都是我的反饋。如果複制體、克隆體與我擁有相似的情感，我爲什麽不能信任她們能夠像我一樣孝敬父母、關愛孩子呢？如果我來輪回殿前，輪回殿在地球留下一具複制體代替我照顧我的父母，我隻會感謝她。”

賀路千：“但是，站在你父母角度想想呢？”

玩家蕭紅雨搖頭：“站在父母角度，事情更簡單。兄弟姐妹之間的差異，明顯大于複制體、克隆體之間的差異。父母連兄弟姐妹都能接受，爲什麽不能接受某位兒子、女兒分裂爲兩人？”

“退一步說，如果父母觀念老舊無法接受新事物的沖擊，我們也可以善意說謊。兩個複制體或多個複制體，輪流去學習、輪流去工作，輪流去照顧父母，我們不僅不會害了父母、孩子，反而能夠利用充沛的學習時間，迎來事業和感情的雙重成功。”

玩家蕭紅雨又說：“繼續說感情，丈夫的愛，妻子的愛，乍看起來似乎無法分割。可是，丈夫也好，妻子也好，他們首先是一個人，一個自由的人，其後才是你的丈夫、你的妻子。隻要把丈夫、妻子當作自由的人，而非‘我的丈夫’‘我的妻子’這樣的私有觀念，能有什麽麻煩的？”

“矛盾核心，其實不在于複制體或本體。”

“就像一堆科幻電影無意展現出來的核心本質，一群複制體以‘我的孩子’‘我的愛人’等名義自相殘殺，直至殺到隻剩下最後一人。你注意到了嗎？無論是導演，還是觀衆，其實都不在乎究竟誰是本體，誰是複制體，隻要最後隻剩下一個，就大功告成了。”

“本體或複制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隻能有一個。”

“所以，仇視複制體的根源，在于人性的自私。當我們以我爲主，把父母的愛、孩子的愛自私地視爲不可分割的精神财富，才會強烈地仇視把‘我’分成若幹個。”

“我把這種現象，稱之爲情感私有制。”

“物質私有制，好比土地私有制度，一塊土地隻能擁有一個主人。私有造就的貪婪，以土地爲媒介傳播，衍生了曆代王朝頭疼的土地兼并問題。情感私有制，本質類似物質私有制和土地私有制，貪婪以愛情、親情爲媒介傳播，進而強烈排斥複制體、克隆體對情感的分割。”

“沉下心來仔細想想，你與複制體同出一源，如果你足夠愛孩子，複制體爲什麽不愛孩子？如果你的目的僅僅愛孩子，憑什麽不能信任複制體像你一樣愛孩子？真相隻能是與‘你愛孩子’無關，你愛的是‘你的孩子’，你不肯放手的是你的私有情感，你隻想孩子由你來愛，而非孩子得到母親的愛。”

“有些人貪婪物質财富，有些人貪婪情感财富，所以才仇視其他的‘我’。”

“而若心胸寬廣一些，徹底破除陳舊的私有制觀念，以嶄新的公有制觀念審視這一切呢？如果土地是共有的，我們不必擔心土地兼并，因爲土地始終是大家的土地；如果情感是所有複制體共有的，我們則不必擔心其他‘我’搶走我的情感财富，因爲這些情感财富、這些精神财富，始終是所有複制體共有的财富。”

賀路千聽得目瞪口呆。

賀路千萬萬沒有想到，科幻電影常見的複制體、克隆體套路，竟然還可以用私有制和公有制來解析。

賀路千無法理解的玩家蕭紅雨的奇想，也無法接受玩家蕭紅雨的妄想。

賀路千僅能條件反射反駁：“你别忘了，人會變的。”

玩家蕭紅雨卻不慌不忙回答說：“我當然知道人會成長，也會變心。”

“就像電影頻頻關注的愛情，情深時發誓白首不相離，結果卻有可能熬不到七年之癢，兩人就勞燕分飛了。複制體、克隆體等，也隻是具備共同的起點，後續不同的經曆，不同的見識，大概率衍生截然不同的未來。”

“可是，這有什麽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