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 民願衍生萬法

魔教叙事裏，炐朝太祖鍾群生牢牢站在百姓立場，與門閥江湖作鬥争，與豪強世族做鬥争。

可是，當鍾群生死去之後，他的兒子和門閥江湖卻迅速反攻倒算，蓄意删改他的言論，盡可能毀去原始資料。炐朝輿論把鍾群生宣傳爲沒有文化底蘊傳承的泥腿子，他以愚昧而又短視的農民思維治理國家；炐朝輿論又捏造、扭曲事實，指責鍾群生殘忍、猜忌、好殺、不能共富貴等。

例如“江湖恩怨江湖了”政策。

許多有志之士、憫民之士，以及被俠客欺辱的百姓，都或明或暗地指責鍾群生，罵該政策是前所未有的大倒退，罵他和門閥江湖沆瀣一氣。然而，鍾群生的原話，卻是“江湖恩怨江湖了，涉及百姓者殺無赦”。

後繼者廢棄鍾群生的律法，篡改鍾群生的言論，舉着鍾群生的旗幟反對鍾群生。但經過以百年計算的持續宣傳，炐朝百姓卻潛移默化的接受了鍾群生的新形象。如今再指責鍾群生殘忍、好殺、猜忌，絕大多數人都沒有了蓄意抹黑念頭，宣傳者和被宣傳者都從内心深處相信鍾群生就是這麽一個泥腿子皇帝。

據說，部分延、原兩州流民首領，年初還在恨恨發誓一定要掘了鍾群生的墳。

等等。

李豐瑾一席話，颠覆了賀路千對炐朝、對炐朝太祖鍾群生的認知。

賀路千突然發現，如今的炐朝好像輪回殿啊。

偉大文明逝去，原祖文明崛起，薩姆會等組織指責原祖文明才是禍亂輪回殿的真正邪魔。

鍾群生逝去，門閥江湖崛起，魔教指責炐朝皇室和門閥江湖才是禍亂炐朝百姓的真正邪魔。

兩者幾乎一樣的劇情，幾乎一樣的味道。

這樣的輪回世界，難道是薩姆會苦心積慮爲地球輪回者挑選的曆練世界？親眼見證了鍾群生死後的炐朝混亂，然後理解輪回殿的現狀，進而同情并支持薩姆會與原祖文明作鬥争？

可是，就像薩姆會不一定代表正義，魔教也真能代表正義嗎？

還是等等再說吧。

暫時，還是保持行事爲妥。

賀路千對魔教叙事不置可否，暫時束之高閣略了過去，改而談論他當前急需的道法、鬼怪知識。李豐瑾卻不介意賀路千故意偏轉話題，如實回答賀路千的每一個疑惑，并且主動由淺入深地向賀路千講解他眼中的道法、佛法、鬼法。

接下來的時間，賀路千白日整編叛軍，該提拔的提拔，該淘汰的淘汰，該安置的安置。夜幕降臨後，賀路千多數時間跟着李豐瑾學習，補齊道法、鬼怪方面的短闆；少數時間則與李豐瑾、李鳳瑤兄妹組成俠客鬼怪小隊，以攻代守不斷夜襲官兵，逼迫官兵承認空獄門對燕來郡和祁鎮的事實所有權。

眨眼間，數月過去了。

賀路千漸漸對道法、佛法、官氣、鬼怪有了全面認識。

李豐瑾意料之中再次颠覆了賀路千對道法和鬼怪的認知，他竟然說佛道官和鬼怪其實是一回事。

佛法、道法、官氣、鬼怪四種力量，根基全都是民願世界規則。

民願是什麽呢？

李豐瑾把它解釋爲民衆的願望，簡單來說，就是民心、民心所向。

民衆支持的、贊揚的，彙聚起來，就是佛法、道法、官氣。民衆相信佛，信任佛；相信道，信任道，佛法和道法才能在世間顯形，佛僧和道士才能在世間利用佛法、道法除妖降魔。官氣也是同理，民衆覺得他們需要官府、需要秩序，官氣才能在世間顯形，官員才能在世間利用官氣除妖降魔。

民衆怨恨的、批判的，彙聚起來，則是鬼法、怪法。民衆憎恨世間不公，強烈希望鬼怪懲罰罪人時，鬼怪才能在世間顯形，代表民衆的怨念去複仇。

對于本世界來說，民心才是佛法、道法、官氣、鬼怪等超自然現象的真正力量源泉。

對于地球以及其它常規世界來說，民心固然非常重要，卻非常缥缈、非常玄虛。民心想轉化成切實可見的力量，需要通過某組織的帶領和團結，需要一定的時機和努力，而後才能呈現出浩浩蕩蕩的曆史大勢。就像地球曆史上的反***戰争，絕不會因爲你民心所向，敵人就會自動敗亡、自動潰敗。

而本世界隸屬輪回殿，有着獨特的世界架構和世界規則，它可以把民心所向直接具現成切實可見的超自然力量。

賀路千隐隐覺得，從某種意義來講，本世界可謂是正宗的民主世界，絕對的一人一票式普選民主。沒有外部威脅，外部也沒辦法威脅，百姓可以自由地把他們的民願選票投給他們所信任的首領。所有的超自然力量，都取決于百姓的選票數量或者說選票比例。

佛道官與鬼怪的矛盾關系，也很好解釋。

社會維持基礎秩序時，百姓心中的正能量總是強于負能量，支持官府、佛寺、道觀的人數，總是多于怨天恨地者。所以，正常情況下，鬼怪隻能在局部保持民願優勢或者說民怨優勢，注定被其他州郡百姓心中的正能量碾壓。

佛道官鎮壓鬼怪的本質，就是以多數百姓之願碾壓少數百姓之怨。

而當社會秩序崩潰時，當百姓心中的負能量大于正能量時，鬼怪的數量和強度将會随着民怨沸騰而急速擡高。蕭紅雨之所以能夠在延州統禦百鬼，流民義軍之所以能夠漸漸獲得鬼怪優勢，核心原因便是當地百姓心中沒了正能量，他們極端怨恨炐朝官兵，極端憎恨炐朝官兵。

明白了佛道官和鬼怪的力量源泉，就能明白他們爲何強弱。

官府若能赢得百姓信賴，官氣就會強過佛道；而若官府形同虛設，官氣就會弱于佛道。炐朝官員的官氣之所以沒有存在感，原因即是炐朝官府沒有存在感。

所謂的官氣詛咒，也不應該稱爲官氣詛咒。官氣對俠客的遏制，或許可以解釋爲民願同化：民願主力來自人數最多的平民百姓，你若接受了民願，就得接受與民衆融爲一體的命運，沒辦法再偉力歸于自身。

而佛道呢？

佛道之所以相對中和，是因爲民願同化的對象是佛教的諸佛菩薩，是道教中的諸神諸仙。經過神佛仙聖中轉站的中轉，佛僧、道士對民願的利用利率雖然比較低，卻也能承受較少的官氣詛咒。

真相，便是如此簡單粗暴。

回到眼前的現實問題。

俠客扶持傀儡諸侯國、傀儡王朝，其性質類似佛道的神佛仙聖中轉站的中轉，讓傀儡走上前台背負民願的利與弊。

李鳳瑤越來越虛弱，也是因爲她漸漸失去了甯津縣的民心支持。

李鳳瑤不再針對甯津陳氏鬧鬼，甯津縣就會重回甯津陳氏的家法族規秩序。甯津縣百姓對甯津陳氏的怨憤和對李二姐的懷念，首先藏在心底，而後随着時間淡化，慢慢把李鳳瑤忘卻。失去了民心，失去了怨念，鬼怪在世間顯形的基礎漸漸坍塌，李鳳瑤理所當然越來越弱。

由此可見，哪怕本世界的世界架構憐憫并垂青平民百姓，平民百姓也往往受制于輿論宣傳及貪圖安穩心理，無法真正覺醒自己的價值。

魔教之所以被佛道官敵視，亦是因爲魔教教徒繼承了鍾群生的遺志。魔教勸導百姓唾棄佛教和道教的神佛仙聖及炐朝朝廷的官員，試圖從根本上抹去佛法、道法、官氣，建立起真正爲平民百姓服務的全新政治體系。

這是真正的你死我活鬥争。

理解了雙方核心矛盾所在，也就明白門閥江湖和炐朝朝廷爲何對魔教趕盡殺絕。

李豐瑾最後又解釋說：“魔教傳承至今，派别無數，絕仙派和如龍派隻是最主流的兩家。”

“絕仙派不止想根除俠客隐患，還想抹殺一切神佛仙聖，建立沒有佛道官和俠客的新世界，或者以冤屈鬼怪爲核心的新世界。哪裏出現鬼怪，就證明哪裏出現了冤屈，然後護法們必第一時間趕過去處理，了解鬼怪背後的怨念因果，并除去罪惡根源。”

“而我們如龍派，則認爲人心多變，即使抹除了佛道官和俠客，門閥世家也照舊有力量肆意欺辱百姓。所以，如龍派決定妥協現實，尊重道法、佛法、官氣的中轉現狀，創造我們魔教自己的神佛仙聖，而後以民願凝結的力量，爲所有平民百姓服務。”

說到這裏，李豐瑾突然深情地望向李鳳瑤：“一人的怨恨，或許一世難消；一群人的怨恨，卻短則十年，長則三十年，就會有意無意地慢慢淡忘。所以，除了少數特殊情況，絕大多數鬼怪都壽命短暫，很難活過三十年大限。”

“鳳瑤本就屬于強行聚魂，魂體不凝；失去了甯津縣民心加持，她的消亡速度更快，估計最多還能堅持三年。”

李豐瑾突然跪向賀路千，懇請說：“請門主援手，讓鳳瑤再活幾十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