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 陰謀與苟活
門閥江湖的先扶持後遏制策略,已然表明魏武圖隻是門閥江湖與炐朝皇帝博弈的棋子。
可話說回來,門閥江湖憑什麽把魏武圖當成棋子玩耍呢?
如果魏武圖早就效忠門閥江湖,對門閥江湖的安排言聽計從,他理該清醒明白自己的棋子價值。曉得自己是博弈道具,魏武圖就不應該早早泛起割據濟州的野心;曉得自己兔死狗烹的結局,魏武圖就不應該傻傻退回燕來郡城。無論是詐死,還是突然失蹤,魏武圖都有希望在門閥江湖庇護下安然度過餘生。
觀乎魏武圖的進退失據,他更像是懵懂陷入陰謀的傻棋子。
賀路千打亂輿論宣傳和水雲松說法暴露出來的資料,重新串聯起來,很快拼成一張新圖。
門閥江湖需要一場叛亂。
即使濟州沒有叛亂基礎,門閥江湖也要逼出一場叛亂。
濟州刺史斷絕後勤,各郡太守拒絕提供糧食,慕容家驅使家仆登門挑釁,都是門閥江湖針對魏武圖八百騎兵的蓄意下套。把魏武圖八百騎兵餓的殺馬而食,把魏武圖八百騎兵氣的怒火沖天,把魏武圖八百騎兵逼到不反即死的絕路,魏武圖八百騎還能有其它選擇嗎?
我讓你反,你就得反;
我讓你赢,你就能赢;
我讓你輸,你就必須輸;
我讓你死,你就活不了。
從一開始,魏武圖就是門閥江湖随時可以撿起、随時可以放棄的棋子。
賀路千甚至能夠想象到這樣一幅畫面,一群或年輕或老邁的陰謀家,臉龐浮着高高在上的傲慢笑容,從一張列表中篩選可以利用的目标或棋子。魏武圖并不是唯一的目标,如果魏武圖這裏出現意外或不可控因素,其它目标或棋子,将會斷斷續續走上類似魏武圖的絕路,間接替門閥江湖打臉炐朝皇帝。
從頭到尾,魏武圖都是可悲的棋子。
一隻雞引發叛亂,隻是魏武圖叛亂的表象。
真相是魏武圖恰巧成爲門閥江湖的目标,恰巧第一個撞線臨界點,進而替其他潛在目标解除了被利用、被操控的命運枷鎖。
理清楚魏武圖叛亂迷局,賀路千忽又聯想到近日炐朝官兵劫抄翠海縣事件。執行軍命的牟德遊擊将軍和芝海遊擊将軍,是否是直接激化矛盾的慕容家家仆呢?兩位遊擊将軍的主官向高洋,是否是把魏武圖八百騎兵逼到絕路的慕容有文呢?
俠客們常常自矜說,任你陰謀詭計萬般,我自一劍破之。現實世界裏的博弈,卻不可能這樣簡單。當陰謀家安然藏在暗中,當陰謀蒙蔽了你的判斷,你怎麽去破?你一劍破之的對象,極有可能恰恰是陰謀家想借你之手除去的對手。
賀路千如今面臨的,便是這樣難題。
對手的真正目的,甚至對手究竟是誰,賀路千都猜不透。
擺在明面的向高洋,焉知不是又一位被陰謀家逼到絕路上的魏武圖?
須知賀路千雖然已經收獲天下第一榮譽,可他畢竟不能完全無視火铳陷阱、強弩陷阱、鬼怪侵襲等威脅。而若想強化到“一劍破盡萬般陰謀”無敵檔次,或許需要提升到400戰、4000戰乃至40000戰,所需經驗值誇張到遙遙無期。而若期間不幸陷入陰謀家的操控,貿然結仇一個個強敵,無疑在鋼絲繩上追逐安全。
怎樣破局呢?
本世界的俠客,其實很早就意識到這些問題。
爲了削弱敵對勢力的武力威懾,門閥江湖走上了精兵簡政道路。例如如雷貫耳的嶽山派,掌門袁真清到嶽山小三俠等第三代弟子,山門總計隻有十餘名精英。人數少,負擔少,嶽山派也就相對地不怕敵對陣營偷家。
我就沒有家,你怎麽偷家?
精兵簡政的優勢是輕裝上陣,從容威懾别人而不怕被别人威懾;劣勢則是人少力量小,極容易陷入某些陰謀家刻意編織的陷阱。
據說,烙朝有一位習慣用劍說話的天下第一高手,其武功登峰造極,出道以來無一敗績。可這位天下第一高手,最終卻因爲性格不善于與人交流而被陰謀家利用,無端誤殺了他僅有的兩位知交好友。這位天下第一獨行俠,當時是武林江湖衆所周知的負面典型。
獨行俠看起來潇灑,卻很容易被人誤導。
爲了防備陰謀家在暗地裏編織陷阱,門閥江湖精兵簡政同時,又不忘以傀儡、附庸形式控制一堆大大小小的門派。例如嶽山派的舒立言,他的六州盟主稱号和六州盟主威望,就是專門用來爲嶽山派遮風擋雨的。另外,不管嶽山派強盛還是衰弱,嶽山附近的郡縣,數百年來也一直牢牢地間接控制在嶽山派手中。
回到眼前。
賀路千也可以通過傀儡附庸形式建立龐大的江湖勢力,而後從容驅使這些江湖勢力爲空獄門解決各種各樣的瑣碎煩惱。
例如炐朝官兵劫抄翠海縣事件,如果賀路千擁有嶽山派那樣的權勢,向高洋簽發軍命次日,消息就會迅速傳到空獄門。再者,門閥江湖與炐朝官員往往存在錯綜複雜的關系,賀路千無須持劍登門拜訪向高洋,就能旁敲側擊知曉向高洋爲何簽發劫抄翠海縣的軍命。如果向高洋是蓄意的,他爲何仇視空獄門?如果真相是誤會,誤會又因何而起?
等等。
如此,不必與炐朝朝廷翻臉,就能有效解決問題。
陰謀之所以是陰謀,絕大多數是借用信息優勢做局。
當空獄門突破信息封鎖,建立了完善的情報網絡,建立了遍布炐朝兩京十三州的利益網絡,就能有效排除95%的陰謀陷阱。賀路千一時間若有所思:“空獄門是我的核心基業,但從無到有種田,從無到有培養稱心可用之人,效率實在太低了。或許,我應該向一品堂、嶽山派學習,傀儡附庸控制數家勢力。”
傀儡誰呢?
斷斷續續紮根濟州兩千餘年的玉皇派,是一個不錯選擇。可玉皇派能夠傳承不絕兩千餘年,并且曆經數次滅門危機而不倒,顯然不可能像表面那樣簡單。如果玉皇派的底牌僅僅是徐掌門的同輩和師叔,它真能屹立兩千餘年而不倒?賀路千對此深表懷疑。
傀儡玉皇派的想法,可以列入計劃,卻不能莽撞執行。
其次目标,是誰呢?
賀路千想來想去,突然覺得祁鎮非常合适。
首先,近代武學體系本就面對普羅大衆,成建制的軍隊、追求紀律的軍隊,簡直是最佳實驗對象。
其次,祁鎮有士兵有工匠,可以延續一品堂的思路,以快铳爲核心建立新式軍隊。同時,讓空獄門弟子提前适應快铳時代的江湖新格局,也能從容跟上時代的腳步。
再次,祁鎮有文官、有武将、有俠客、有佛道、據說也有鬼怪,體系非常完整。若能附庸控制祁鎮,賀路千就能正式獲取佛道、鬼怪方面的知識,既能建立與近代武學體系相對應的各種近代體系,也能補齊鬼怪克制俠客的短闆。
最末,祁鎮軍民對炐朝朝廷懷有怨氣。待炐朝走向崩潰,祁鎮完全可以無縫轉換爲亂世軍閥,或者化作賀路千成事的基業,或者充當賀路千從容觀望群雄争霸的資本。
想到這裏,賀路千的語氣不由得有些松動:“燕來郡城的祁鎮舊部,真心欲降?”
水雲松時時刻刻注意着賀路千的态度。察覺到賀路千語氣松動,水雲松猛地兩眼閃亮:“請門主放心。燕來郡陷落隻在旦夕,誰不願意投降活命啊。”
賀路千:“所有人都想投降?”
水雲松連連點頭:“所有人都降。”
賀路千呵呵笑了笑:“你确定沒有一人殉城,或者泛海逃亡?”
水雲松呃了一聲。
俗話說,千人有千心。一群臨時拼湊起來的祁鎮舊部,怎麽可能隻有一個念頭?泛海逃亡也就罷了,立志不降的叛軍,可不是兩三個人。水雲松尴尬回答賀路千:“有肯定有,但九成軍民都想投降。如果朝廷願意分田安置,數萬軍民甚至都願意解甲歸田,發誓從此不碰刀劍弓弩。”
水雲松說笑了。
炐朝土地雖多,卻都是有主,炐朝皇帝哪有多餘的土地安置魏武圖叛軍。再者,普通士兵在俠客眼裏,在高官勳貴眼裏,一直都是排除陷阱的炮灰。炐朝皇帝即使願意原諒魏武圖等叛軍,怎會舍得放他們回家種田。
賀路千詢問一會兒燕來郡城形勢,突然提出尖銳問題:“如果朝廷堅決不肯招降,魏武圖等人準備怎麽辦?”
水雲松陡然間變色。
水雲松想說好聽話穩住賀路千,但他更怕說謊惹來賀路千敵視。水雲松猶豫許久,臉色難看地說出真相:“如果朝廷不肯招降,魏武圖等将準備沿海路北上,投靠安車骨蠻族。”
賀路千皺起眉頭。
魏武圖這是要做漢奸?
哦,錯了。
這裏是炐朝,應該罵他們想做炐奸。
魏武圖造反,尚可說内部矛盾,誰做皇帝都是肉爛在鍋裏;而投降安車骨,性質就要變成敵我矛盾了。
賀路千眯起雙眼:“投靠安車骨蠻族,也是燕來郡九成軍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