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 以鬥争求和平
袁真清沒有信心留住賀路千。
即使有桑興清從旁協助,袁真清也沒有留住賀路千的絕對把握。
袁真清清醒明白自己的可怕,也因之清醒明白賀路千的可怕。
當俠客強到一定程度,就是行走的火炮威懾,仿佛一人成軍、一人成國。而能比肩天下第一高手的俠客,又是俠客中的俠客,不僅可以随心所欲獵殺一支軍隊,更能随心所欲襲殺其他俠客。如果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補上俠客被鬼怪克制的短闆,天下第一高手級别的俠客更簡直是陸地神仙。
若與賀路千徹底撕破臉,今日卻又圍殺失敗,未來誰能抵擋住賀路千的遊擊報複?
袁真清固然可以滅掉空獄門,賀路千卻也可以滅掉嶽山派報複。
這就是俠客們的互相威懾。
這就是俠客們的互相平衡。
如果已經習慣獨來獨往,沒有親朋好友或者不在乎親朋好友的性命,俠客的确可以随心所欲行善或行惡;但隻要有了牽挂,隻要有了寄托,例如親朋好友,例如賀路千的空獄門基業、袁真清的嶽山派基業,俠客們就得學會妥協,學會尊重其他俠客的威懾。
當對手強到賀路千這種程度,袁真清必須妥協。
否則,就是雙輸局面:空獄門毀于袁真清鎮壓,嶽山派毀于賀路千報複,徒令其他勢力開開心心分食空獄門和嶽山派的屍骨。
作爲嶽山派掌門,作爲天下第一高手,袁真清精通威懾之道、精通平衡之道,也精通妥協之道。袁真清剛才增援營救桑興清,之所以讓桑興清退下掠陣,心裏念的便是不能莽撞把事情做絕。
如果賀路千實力較差,袁真清覺得能夠親自斬殺賀路千,或者聯合桑興清鎮壓賀路千,他絕對毫不猶豫呼喚桑興清二打一;但若賀路千實力較強,兩人聯手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鎮壓賀路千,那便不如見好就收,改以和平談判解決矛盾。所以,袁真清收招霎那,他與桑興清對賀路千的稱呼,就不約而同地由充滿惡意的東魔改成中性的賀門主。
以上,便是袁真清的想法。
回到賀路千視角。
袁真清固然沒有信心制服賀路千,賀路千何嘗有實力斬殺袁真清呢。再者,十餘米外有桑興清,數千米外還有舒立言等一幫高手援兵可用。反觀空獄門,上上下下隻有賀路千光杆司令一個。雙方真若不死不休鬥到底,對空獄門、對賀路千的近代武學體系妄想絕對沒有半點兒好處。
另外,殺戮從來都不是目的。
沒有必要的殺戮,不殺也罷。
與不管不顧地快意恩仇相比,賀路千更願意守護空獄門,在踐行理想中學習管理經驗,在摸索中探究近代武學體系的可能性。
賀路千也不擔心袁真清蓄意拖延時間。
袁真清、桑興清都七老八十了,武學上限大概率到底了,後續再想提高,難如登天;而原祖地藏菩薩的無間地獄遺物,暫時卻看不到上限所在。随着時間的增加,随着罪魂數量的增加,賀路千注定将會以袁真清無法想象的速度繼續變強。
時間站在賀路千一方。
若幹年後,待賀路千提升到六七十戰實力,估計就能輕松秒殺袁真清了。事實上,若非賀路千需要守在翠海縣看家,若非賀路千擔心激化矛盾替一品堂擋槍子,他未必不能現在就懲惡揚善強化到袁真清水準。
等等。
袁真清提議的和平談判,亦是賀路千可以接受的結果。
想到這裏,賀路千散去敵視态度,回以袁真清善意微笑。
瞧見賀路千的笑容,袁真清也松了一口氣,彼此啓動了商業互吹。袁真清謙虛說他已老邁,激鬥百餘招之後肯定不如賀路千氣血旺盛,賀路千才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高手;賀路千對天下第一高手虛名沒有興趣,也謙虛說我賀路千初出茅廬,哪能與你們縱橫江湖數十年的老前輩相提并論,三闆斧過後,估計就要現出原形了。
互相吹捧數句,遠處遲遲奔來了四五名俠客。
桑興清擔心賀路千誤會,連忙簡潔介紹說:“他們是立言(舒立言)、小慧(舒三娘)、跋陀寺的寒灰法師、清虛觀的李時伯。”
袁真清更加謹慎,拜托桑興清說:“先讓他們停在遠處吧。”
桑興清施展輕功攔住舒立言、舒三娘等援兵,讓他們遠遠停住腳步,站在地形開闊處。停在遠處,表示舒立言等援兵不會突然發難;站在開闊處,表示舒立言等援兵不會偷偷布置陷阱。
袁真清是真心真意想和解的。
三言兩語間,賀路千就與袁真清達成若幹項協議:
第一條,舒立言除魔衛道隊伍立刻撤出翠海縣,并且從此不得聲讨賀路千及空獄門;
第二條,在翠海縣境内沾染血腥的戰犯,全部移交給空獄門懲處;
第三條,嶽山派、神拳門旗下勢力,停止渲染“東魔”“白衣魔刀”等惡名,并有義務爲賀路千恢複名譽;
第四條,嶽山派、神拳門,及其旗下勢力,承認濟州爲空獄門的勢力範圍。嶽山派、神拳門及其旗下勢力來濟州辦事,必須率先通報空獄門,并獲得空獄門的批準。否則,将視爲挑釁,空獄門有權視其嚴重性,判處有期徒刑乃至死刑。
第五條,作爲回報,賀路千不得無故獵殺嶽山派弟子、神拳門弟子;不得無故幹涉門閥江湖與一品堂的博弈。
第六條,……
等等。
這份協議在北疃鎮之南達成,或可以稱之爲《北疃協約》。
袁真清無意偷奸耍滑,簽訂協約完畢,便喝令舒立言領導的除魔衛道隊伍執行《北疃協約》,即時撤出翠海縣。
舒立言除魔衛道隊伍由三十餘家門派聯合組建,雖然嶽山派具有不可取代的主導作用,卻畢竟不可能是中央集權模式的一言堂。但袁真清已有承諾,他固然不敢保證其它名門大派未來也像嶽山派這般尊重賀路千,卻保證不惜一切代價解決好眼前的屠魔大會和除魔衛道等瑣事。
賀路千則姑且選擇信任袁真清的誠意,返回翠海縣城召集空獄門弟子,收複陷落不到一日一夜的北疃鎮。
但目視賀路千背影消失,桑興清漸漸散去笑容。
袁真清全權主導的《北疃協約》,桑興清并不完全認同。
但桑興清是袁真清的知交好友,曉得袁真清不會無緣無故退讓,曉得袁真清不會無緣無故向賀路千示好,所以無條件相信老友袁真清。從始至終,桑興清沒有在賀路千面前稍稍非議一句,仿佛北疃協約的内容,全部都在桑興清和袁真清意料之中。直至賀路千走遠,桑興清才遲遲散去他的裝腔作勢認同。
桑興清皺着眉頭詢問袁真清:“袁兄,你究竟怎麽想的?”
袁真清曉得老友桑興清的疑慮,怅然若失解釋說:“我剛才誇贊賀路千才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是我的真心話啊。”
桑興清驟然臉色劇變:“你也……?”
袁真清向來寬以待人,公開場合經常替桑興清、舒立言吹捧,說他僅能勝桑興清半招,說舒立言已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但桑興清和舒立言卻清醒明白他們與袁真清的差距,如果袁真清全力而爲,桑興清和舒立言最多能夠堅持六七十招。
桑興清原以爲袁真清武功更高、更擅長搏殺,應該能夠全面擊敗賀路千。主動低頭簽署《北疃協約》,僅僅是沒有辦法留住賀路千,害怕賀路千襲殺嶽山派弟子而已。桑興清萬萬沒有想到,結果比他想象的更加惡劣,袁真清竟然連擊敗賀路千的信心都沒有。
袁真清歎氣點頭:“是啊,我打不過他。”
“我若不提前逃跑,最多兩百招,必然死于他的刀下。”
“即使你我聯手,也無法穩赢。”
“哎,我們畢竟老了啊。”
桑興清理解袁真清的惆怅和感慨。
外人眼裏,桑興清、袁真清這樣的超品高手,仿佛超越了生物衰老的自然規律,七八十歲高齡仍能剛猛不可阻擋。但桑興清和袁真清自己非常清楚,老了就是老了,他們超品高手級别的速度、力量,全靠深厚的内功修爲維持。
居高臨下毆打小朋友也就罷了,一旦遇到賀路千這樣的同級别超品高手,内功消耗就會在短時間内急劇增加。同樣級别的激烈戰鬥,賀路千可以維持100分鍾,桑興清和袁真清或許隻能維持六七十分鍾。隻要短時間内無法擊敗賀路千,最終死的一定是桑興清和袁真清。
桑興清不甘心認輸:“立言呢?若是讓他……”
袁真清打斷了桑興清的假設,搖頭說:“立言的天賦,還是差了點兒。”
談起衰老,談起年齡,氣氛不自覺有些凄涼。
袁真清年齡越大,越忌諱死亡話題,越讨厭晚境凄涼氣氛。袁真清條件反射改變話題:“這些日子我潛伏在翠海縣,各地都走了走。賀路千在翠海縣的所作所爲,并沒有那些人渲染的那樣誇張,他最多嫉惡如仇罷了,無論如何都談不上魔焰滔天。賀路千和一品堂、紅娘娘有本質區别,應該不是魔教教主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