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 越想求活，越沒得活。

但以上言論，都是宮千鈞的片面之詞。

其中幾分真幾分假呢？

最少，秦真鶴、宮千鈞對原祖文明的批判，異于原祖地藏菩薩遺留的知識碎片。

宮千鈞針對原祖文明的批判，也不能全信。賀路千試着小小質疑一句：“禁止自由戀愛，禁止自由結婚，禁止自由生育，長生界的生育率肯定很低吧？邪魔不怕長生界走向滅絕嗎？”

宮千鈞搖頭：“首先，邪魔不在乎我們的死活，也不在乎長生界的存亡。”

“其次，長生界的總人口是固定不變的。一對夫婦即使苦學二十四年，拿到了種種資格證，他們也得排号等待有人老死、病死騰出空位。當然，長生界的死亡率遠遠高于出生率，不必擔心排号等待時間過長。通常情況下，邪魔填補人口空缺的辦法是不斷調撥移民提供新鮮血液，騰籠換鳥般維持長生界的總體平衡。”

移民一波，自然死亡一波；再移民一波，再自然死亡一波。

賀路千情不自禁泛起同情心。

長生界如果真如宮千鈞所說，它簡直比監獄還要可怕。

絕望氣氛裏，宮千鈞突然兩眼閃亮：“長生界唯一的希望，就是輪回殿。”

“邪魔雖然利用權限和外力強行扭曲了輪回殿的原貌，令它由一所引領世人向前的偉大學校退化成了利誘輪回者蠱蟲内鬥的無盡煉獄，但輪回殿終究還不是邪魔的玩物。邪魔始終沒能切斷輪回殿的招生渠道，所有智慧生命至今仍能通過輪回殿獲得擊敗邪魔的正義力量。”

“長生界的人民，作爲偉大文明的後裔，享受一些特權。不同于你們地球輪回者的随機招生，長生界的人民，年滿16歲，就有資格響應輪回殿的召喚。而薩姆會很久之前就在長生界建立了分部，孜孜不倦傳播真相，鼓舞人民勇敢反抗薩姆會，以偉大文明真正繼承者身份摧毀邪魔的黑暗統治。”

“我說薩姆會遍及輪回殿内外，内指在輪回殿努力學習的薩姆會會員，外指薩姆會在長生界以及其它絕望世界建立的分部。”

賀路千大概聽明白了。

原祖文明的統治貌似并不怎麽穩固，薩姆會已然強壯到能夠在輪回殿之外建立一座又一座反抗基地。不過，就像輪回殿的真相，薩姆會和原祖文明的争鬥對普通輪回者來說實在太遙遠了。賀路千作爲一名剛剛踏步輪回殿的輪回者，有必要關心這些嗎？

宮千鈞似乎能夠洞察賀路千的想法，陡然給出答案：“或許你會覺得，邪魔什麽的太遙遠了，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不，有關系的。”

“禁止自由生育，不僅僅是針對長生界人民的枷鎖。邪魔已經篡改輪回殿的部分權限，你，我，乃至所有輪回者，來到輪回殿刹那就被強制絕育了。你可以親自試試，無論娶土著爲妻，還是娶輪回者爲妻，都将不能正常生育。”

賀路千再次皺起眉頭。

瞧宮千鈞的信誓旦旦模樣，禁止生育枷鎖這種很容易就能驗證的指控，應該不是假的。

原來不知不覺間，原祖文明已經對輪回者本身下黑手了啊。

宮千鈞趁機加重語氣強調：“邪魔的罪惡，并不遙遠。無論你想好好活下去，還是追尋自己的夢想，都得首先推翻邪魔的黑暗統治。”

說話間，宮千鈞從懷中取出一冊書，遞給賀路千。

書名《百人錄》，内容是畫冊。

半身像素描畫冊。

第一頁是宮千鈞，第七頁是秦真鶴。

再往後翻，又有濮群、辛貴奇、馮爽、甯彩玉等四名輪回者的素描半身像。

第四十四頁，是賀路千的素描半身像。中年俠客信使十餘日前手持的那副賀路千素描畫像，與眼前這幅素描半身像，隻有大小之分。

每幅素描半身像側邊，又都有名字備注和簡單介紹。參考宮千鈞剛才的舉例介紹，賀路千斷斷續續找到了王建龍、劉忠民、蕭紅雨、李新海、呂群星、趙餘笙、蘇念洛、孟羨竹等輪回者的素描半身像。

一本畫冊，總共五十五幅素描半身像，翔實記錄了五十五名輪回者的情報資料。

賀路千不喜不怒地揚起輪回者畫冊：“什麽意思？”

宮千鈞平靜語氣解釋說：“邪魔蓄意歪曲輪回殿的教育體系，耍手段把無害的課堂改造成蠱蟲内鬥的煉獄。邪魔的白色恐怖，令輪回者人人自危，彼此互相提防，一邊害怕别人殺死自己，一邊又想殺死别人消滅不安全感。緊張氣氛裏熬一年兩年，再正常的輪回者也會逐漸心理變态，成爲比邪魔更加醜陋的惡魔。”

“部分輪回者自我安慰地說，管它如何殘酷呢，我先活下來再說，活下來才有希望。既然隻有七個名額，對别人仁慈，豈非婦人之仁？不管輪回殿如何邪惡，我先奪得生存名額再說。”

“呵呵。”

“或許有些地方适合這樣的人心傾軋，但輪回殿不行。”

“因爲輪回殿是學校啊，學校怎會鼓勵學生們爲了生存而不擇手段，學校怎會鼓勵學生彼此互相殺戮？輪回者一旦泛起不擇手段念頭，一旦開始肆無忌憚殺戮其他輪回者，他基本上就沒有任何前途可言了。輪回殿不會允許無端殺戮學生的學生畢業，也不會允許思想有問題的學生進行下一階段學習。”

“而邪魔，它們鼓勵輪回者們互相殘殺，甚至還常常利用權限和漏洞獎賞部分入魔的輪回者。但是，邪魔終究敵視所有輪回者，它們不允許正常輪回者威脅邪魔統治，也不允許惡魔輪回者威脅邪魔統治。當惡魔輪回者被邪魔榨幹了利用價值，等待他們的就是邪魔的無情抛棄和輪回殿的鎮壓懲戒。”

“身在輪回殿，你越想求活，越沒得活。”

賀路千若有所思。

如果宮千鈞沒有說謊，輪回殿的現狀其實有點兒類似魔珠和無間地獄。

越想殺人迎合魔珠，距離無間地獄真相越遠。

輪回殿是一所學校，一所正義的、光明的學校，它天然反對學生們彼此養蠱般内鬥。輪回者越想消滅競争對手奪取生存名額，他距離輪回殿的真正通天大道越遠。

你看到的、聽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相。

你推測的、聯想的，也不一定是真相。

其實，何止魔珠與輪回殿呢？

原祖地藏菩薩、宮千鈞、秦真鶴等人的觀點，恐怕也是五分真五分假。

輪回殿裏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謊言。

或許不能算謊言，宮千鈞可能隻是盲人摸象，而後簡單粗暴地以偏概全而已。甚至原祖地藏菩薩，也可能存在主觀上和客觀上的以偏概全，他遺留的知識碎片隻能視作參考資料，而不能毫無保留地相信。

但是，如何辨别真假呢？

靠自己的一雙眼睛和一對耳朵嗎？

可就像武功的真相，原祖文明僞裝神佛仙聖的真相，真能依靠一雙肉眼看清楚嗎？

賀路千一時間陷入真假難辨的煩惱。

宮千鈞卻繼續侃侃而談：“所謂的求活，所謂的奮鬥，都是一條死路。我們輪回者想活下來，唯一光明的道路，是掃清邪魔布置的陷阱，正本清源光複輪回殿的本來面貌：輪回殿是輪回者學習、進化的學校，我們輪回者沒有必要彼此内鬥，也不能彼此内鬥。”

“可是，人心自私，怎能說不鬥就不鬥呢？”

“我接受薩姆會系統化教育時，前輩們的第一課就是：接受輪回者的懷疑、理解輪回者的懷疑、努力驅散輪回者的懷疑。以我爲例吧，包括秦真鶴在内的許多輪回者，最初見到我就無端懷疑我的動機，誤會我居心不良，誤會我陰險狡詐。”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兒，我們薩姆會隻能一步一步踐行諾言，讓你們慢慢感受到我們的誠心。可建立信任的成本高到不可思議，所需時間豈止三五年？建立信任這段時間内，我們不能任由輪回者死于沒有意義的内鬥，也不能任由蠱蟲内鬥的絕望氣息快速蔓延。所以，非常之時，我們隻能采取非常辦法，以素描半身像等策略強行公開所有輪回者的資料。”

“邪魔扭曲輪回殿機制，蓄意引導輪回者們互相敵視。輪回者瞧見名額隻有七個，頓時泛起危機感；輪回者們互相提防的心态又像一座小型黑暗森林，人人都是帶槍的獵人，神經時時刻刻緊繃着。時間越久，輪回者越敏感、越懷疑、越焦躁，說不定直接二話不說襲擊我們。”

“薩姆會前輩總結得來經驗，瓦解一名輪回者的懷疑很難，瓦解一百名輪回者的懷疑更難。破解黑暗森林的最簡單思路，反而是信息共享，所有人同時走到陽光下，你曉得我的存在，我也曉得你的存在，而後以大家的集體意志共同遏制懷疑種子和貪念。”

說罷，宮千鈞忽又遞給賀路千第二本畫冊。

畫冊名爲《危情通報》，總共有十一幅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