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 黑白颠倒

徐掌門師徒墜入失敗深淵，空獄門弟子迎來勝利狂喜。

空獄門建制以來，對手無非是衙役老吏或鄉間土包子地主，從未真正遇到過有份量的對手。

空獄門弟子盡管真心誠意佩服賀路千間接表現出來的力量、速度、耐力，卻因爲見識短淺，無法準确判斷賀路千的江湖地位。

話說，類如炐朝其它州郡，濟州也存在許多門派、幫派。

其中，有濟州的門面玉皇派，有跋陀寺、崆峒派、昆侖派的分支，也有濟州知名的武聖拳、太平拳、孟将軍拳、孟将軍刀等地方性武學傳承。

平民百姓對整個武林江湖沒有直觀印象，他們不僅沒有聽說過鐵槍會、虎龍幫，甚至連天下第一嶽山派都難說出個一二三來。可他們生于濟州，長于濟州，對濟州境内的門閥江湖有着清醒認知。

例如孟将軍拳、孟将軍刀。

四十年前到七十年前，稱雄天下的安州孟家家主孟定海，其祖籍爲濟州雁來郡城。

孟定海輔助炐朝改革軍制，編纂數套門檻較低的刀法、槍法、铳法、拳頭、陣法等，至今尤是炐朝官兵勤加修煉的制式武功。而濟州雁來郡，以及濟州其他郡縣，或者高舉孟定海的遠房親戚旗幟，或者幹脆造假附會到孟家，衍生了一堆号曰孟家正宗的地方性幫派。但經過數十年的競争，能夠存活到今日的孟将軍拳、孟将軍刀等傳承，都有一定水準。

雁來郡城的小江湖，目前就由自稱孟将軍刀法正宗的孟姓豪強勢力把持。

孟定海昔年的威名，和孟将軍刀今日的強勢，令翠海縣百姓人人渴望學到孟定海将軍的真傳。空獄門弟子數月前還是一群歪瓜裂棗，沒有信心與修煉孟将軍拳、孟将軍刀的民兵們相提并論。但是，空獄門門主賀路千呢？

賀路千已然闖出不小名聲，他能否比得上修煉孟将軍拳、孟将軍刀的老師傅們呢？

空獄門弟子都希望賀路千強于修煉孟将軍刀的老師傅。

可希望畢竟隻是希望，空獄門弟子心裏始終忐忑不安，害怕賀路千沒有能力保住空獄門。十二名空獄門弟子結陣闖入書店時，他們其實已經做好傷亡泰半的心理準備：這是一場苦戰，也是決定空獄門命運的苦戰。

可大家萬萬沒有想到，結果竟然又是一場碾壓。

大家眼裏的恐怖高手，在賀路千面前竟然好像農夫般脆弱，統統接不了一招。

這也太弱了吧。

你們都沒有吃飯嗎？

驚訝過後，理智回歸，空獄門弟子迅速意識到真相并非徐掌門師徒孱弱。

徐掌門師傅一點兒都不弱，即使他十四五歲的女兒，此前也能輕松戲耍空獄門的小頭目。

不是對手孱弱，而是賀路千強橫，強橫到足以碾壓一群“恐怖高手”。

當徐掌門憤怒喊出“你們想讓玉皇派死絕嗎”，當徐夫人惱火說“死絕就死絕”，空獄門弟子的心髒又全都猛的一顫。

玉皇派！

這群人竟然是來自玉皇派的大俠。

空獄門弟子又心裏條件反射地湧起恐懼：“竟然惹上了玉皇派，這可怎麽辦？空獄門難道要被滅門了嗎？”

哪怕身處窮鄉僻壤翠海縣，玉皇派的威名也如雷貫耳。

玉皇派是濟州第一門派，說一不二的土霸王。

如果說孟将軍刀是雁來郡的天，玉皇派就是濟州數郡的天。區區一名玉皇派正式弟子，都是郡太守不敢得罪的貴賓。據說，玉皇派掌門甚至有資格約見當朝丞相乃至皇帝，代表濟州和武林江湖，與炐朝朝廷談判國家大事。

孟将軍刀、孟家拳、鐵槍會、虎龍幫，這些地方幫派大抵依賴門閥江湖的規則而獲利，若論真實的武力值，他們其實很難威脅到炐朝的統治。門閥江湖的真正核心，确立門閥江湖規矩的盟約，從來都是站在食物鏈頂點少數名門大派。

而玉皇派，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玉皇派這樣的名門大派，才是真正的江湖大佬。

得罪了玉皇派，就别想在濟州混了。

空獄門弟子聽見玉皇派三字就不受控制地瑟瑟發抖，腦海中閃過各種凄慘畫面。

但理智稍稍回歸，空獄門弟子聽懂了徐掌門和徐夫人的咆哮内容，全都一臉懵逼地面面相觑：“玉皇派死絕？這些人在發什麽瘋啊！”

玉皇派死絕傳說，部分空獄門弟子略有所知。

嶽山派十餘年前強勢登鼎天下第一寶座之後，嶽山派與玉皇派的陳年舊事，曾被人刻意挖掘出來傳揚。

據說一百二十年前，武林江湖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魔教教主不僅武功天下第一，更強橫到能夠以一己之力鎮壓第二名到第十名的聯手。爲了抵抗魔教侵襲，玉皇派與嶽山派、懸空寺等若幹門派結成同盟，來來回回厮殺了好多年。結果，魔教教主雖然被大夥兒齊心合力殺死了，玉皇派和嶽山派卻凄慘到從掌門到徒弟死的一幹二淨。

嶽山派卻非常幸運，躲在山溝裏的某分支，及時回到嶽山繼承嶽山派。

玉皇派就慘了，不僅武學傳承徹底斷絕，還被炐朝朝廷和其它門派趁機安插一堆棋子。直至今日，玉皇派依然派系複雜，内鬥激烈，被武林江湖戲稱爲最弱的名門大派。濟州土著談論起玉皇派，往往遺憾歎息百餘年前的那場劫難：若非玉皇派當時滿門死絕，玉皇派未必不能像嶽山派那樣冠絕天下。

玉皇派死絕那場浩劫，是炐朝立國兩百餘年間絕無僅有的大災難。

空獄門弟子不曉得徐掌門就是玉皇派掌門，想當然地越聽越迷糊：“這群玉皇派弟子怎突然提起玉皇派斷絕傳承舊事？難道門主卷入了什麽大陰謀嗎？”

等等。

空獄門弟子既爲賀路千擊敗玉皇派弟子的輝煌勝利而興奮，又爲未來的不确定性而擔憂。

小頭目心情複雜地執行命令，招呼附近的空獄門弟子幫忙搬運沉重的囚鏈。

囚鏈名如其意，它是針對練武者鍛造的專用手铐和腳鐐。

練武者的身體素質遠強于平民百姓，他們的囚鏈需要盡可能地增加重量束縛，最輕的一号囚鏈都有一百公斤重。

腳鐐的鐐環，也不是常見結構。鐐環的厚度和高度都刻意加長，以至于需要外添支腿，才能在不積壓腳骨情況下維持身體平衡。鐐環也沒有常見的鎖具，而是更難暴力破壞的柳丁孔結構。除非劫獄者強到能夠一刀砍斷七八厘米厚的鐵塊，否則即使尋來專業鐵匠，也得耗費數十分鍾時間才能撬開柳丁鎖。

一号囚鏈重一百公斤，二号囚鏈重三百公斤重，三号囚鏈重一千公斤。鎖鏈自身重量，再加上鐵塊配重，哪怕徐掌門這樣的掌門高手，也難拖着一千公斤重的鐵鏈和鐵塊逃獄或者反擊獄卒。隻要徐掌門乖乖接受囚鏈約束，即使他另有陰謀，想來也沒有施展出來的條件。

瞧見三号囚鏈的誇張樣式，徐掌門忍不住黑了臉。

可是，徐掌門忍了。

當大弟子表示抗議時，徐掌門甚至再一次站在賀路千的立場訓斥大弟子：“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師父了？戴上去！”

在徐掌門積極配合下，部分疑惑很快得到合理解釋。

門閥江湖推崇義氣，向來幫親不幫理。

所以，哪怕賀路千從應京砍到翠海，其間并沒有冤殺過一位好人，賀路千懲惡揚善的正義行爲仍舊遭到沿途州郡豪強的激烈抨擊，魔頭綽号越喊越響。經過利益相關方的刻意宣傳，經過追求秩序的平民百姓的恐懼性傳播，賀路千漸漸變成了濫殺無辜、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

而被賀路千殺戮的惡人，包括鐵槍會分舵主、虎龍幫四大金剛之一的淩達、渡口匪首戎二河，全都趁勢平反。時至今日，瘦弱青年牛福志昔日蓄意激化賀路千與淩達之間矛盾的馬屁，詭異變成了證據确鑿的真相——即賀路千變成了欺辱弱女子的兇徒，而戎二河搖身一變成了見義勇爲卻不幸遇難的英雄，淩達成爲虎龍幫重情重義的典範。

等等。

一時的懲惡揚善，作用永遠是揚湯止沸。

沿途各郡的輿論，仍然控制在相關者手中。

他們操控輿論，篡改真相，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把一群該死的罪人捧爲英雄，把懲惡揚善的賀路千污蔑成濫殺無辜的兇手。而且，時間越久，輿論影響力越根深蒂固。待當地受害者死了一代人之後，新一代人大概率相信虛假輿論的蓋棺論斷，進而把欺辱祖輩的罪人們當成英雄偶像崇拜。

賀路千不想做魔頭。

應京各郡及濟州西部數郡，卻已經把賀路千宣傳爲大魔頭。

短時間内，這樣的筆杆子不能殺人。那些利益相關者憎恨賀路千、仇視賀路千，卻沒有辦法殺死賀路千。少數利益相關者已經試過直接圍剿，結果不必唠叨，他們全部先後死于賀路千的反擊。

可随着時間延伸，筆杆子逐漸展現威力。

利益相關者鼓噪輿論，根本目的乃是營造大勢，間接邀請名門大派出山鎮壓賀路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