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 誰的幸事

無論陳彥琅如何懇請，玄吾道長皆推脫能力有限。

主客随之易位。甯津陳氏雖然家大業大，清涼觀卻也不是小門小戶，陳彥琅再不甘心也沒辦法像打殺奴仆那樣拿捏玄吾道長。事實上，陳彥琅非但不敢威脅玄吾道長半句，還得照舊笑着以最高規格禮遇玄吾道長及秦真鶴、賀路千等三人。

今夜的捉鬼降妖，就這樣虎頭蛇尾結束了。

次日清早，秦真鶴意料之外地向賀路千辭行：“我還要去其它郡縣邀請其他輪回者，你考慮如何了？”

賀路千小心試探秦真鶴的心理底線：“我想再考慮考慮，行嗎？”

如果秦真鶴回答說不行，賀路千即使心裏對薩姆會的理念不太認可，也會理智跟随她離開甯津縣。一則是薩姆會足夠強，二則是秦真鶴待他還算不錯，暫時跟随秦真鶴這位地球老鄉闖蕩輪回殿未嘗不是一個好選項。

可秦真鶴的應答總是讓人出乎意料，她竟然準許賀路千無故拖延時間：“我們與邪魔的戰鬥，殘酷勝過輪回者之間的爾虞我詐，非得信念堅定之輩，才能逆勢奮勇向前。如果你還沒有這個覺悟，如果你還對輪回殿抱有希望，加入薩姆會也沒有實際意義。既然你心中還有遲疑，便再考慮考慮吧。”

“等你未來某一日覺醒了、覺悟了、不願再稀裏糊塗活下去了，再來聯系我們薩姆會吧。”

說罷，秦真鶴遞給賀路千一枚古舊銅錢：“這枚銅錢是清涼觀煉制的特殊通訊法器。等你有了覺悟，可以去長吳郡清涼觀附近，烈火融化這枚銅錢法器。”

賀路千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秦真鶴竟然這樣幹脆利落答應了他的推脫。沉下心仔細思考半晌，賀路千事後諸葛亮地有些理解秦真鶴的寬容。如果把薩姆會比喻成志在颠覆輪回殿的革命黨，秦真鶴便是革命黨的宣傳員，她雖然奉命積極聯系各位輪回者，卻并不奢望每位輪回者都有幸成爲可以信賴的同志戰友。

向賀路千揭露輪回殿的醜陋，隻是一種革命宣傳。

降臨本世界的一百位輪回者之中，能夠誕生兩三位革命同志，秦真鶴估計就非常滿意了。

想到這裏，賀路千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僅僅相處一日一夜，秦真鶴又是無償贈給賀路千四本武功道法秘籍，又是積極地勸說玄吾道長臨時改變立場，放過了賀路千不忍心鎮壓的厲鬼李二姐。秦真鶴目的肯定不會單純，但無論薩姆會理念如何，無論未來賀路千是否加入薩姆會，這些幫助卻都是實實在在的幫助。

秦真鶴或許以玩家心态俯視本世界的土著，把四本武功道法秘籍當成遊戲裏随處可見的技能書，把說服玄吾道長放棄鎮壓厲鬼李二姐當成遊戲裏與一位新玩家臨時組隊。這種遊戲任務級别付出，秦真鶴極有可能壓根沒往心裏去。但是，受人恩惠的賀路千，不能不在乎。

有仇報仇，有恩報恩，這是賀路千的基本處事原則。

賀路千思考片刻，肅然回複秦真鶴：“容我再考慮一段時間。等我想通了，就去清涼觀找你。”

這句答複，是賀路千真心話，也是一句善意的謊言。如果未來其它道路都走不通，賀路千不得不回頭尋求薩姆會的幫助，他肯定優先加入觀感還算不錯的薩姆會，踐行今日的承諾。而若其它道路僥幸走通了，賀路千有了比薩姆會更優的選擇，他也希望與秦真鶴保持相對友好的關系，在能力範圍之内回報她今日的善意幫助。

在秦真鶴影響下，玄吾道長也對賀路千滿臉善意。玄吾道長把一塊木牌遞給賀路千：“這是李秀才寄托亡魂的魂牌。你既然救了李二姐，不妨好人做到底，把李秀才的魂牌也還給她。”

賀路千接住李秀才的魂牌，表示歉意：“陳舉人那裏……”

玄吾道長笑着擺了擺手：“我好心好意替他來捉鬼降妖，他卻騙我用三十六天罡伏魔陣鎮壓尚未濫殺無辜的厲鬼，平白耗損我無數陰德，端的不當人子。我和他沒有什麽好說的，若非看在他哥哥面子上，昨夜就和他翻臉了。”

還有一句話，玄吾道長沒有說。

甯津陳氏不過是數十年前剛剛興盛起來的地方豪門，而清涼觀卻已傳承一千四百年，不知熬過了多少王朝興衰。莫說陳彥琅目前隻有舉人功名，便是正得皇帝恩寵的陳彥元親自回到甯津縣，玄吾道長也不會怕他。在玄吾道長眼裏，結好秦真鶴及她背後的薩姆會，比甯津陳氏重要一百倍。

賀路千還有些擔心李二姐那裏另起波折，因爲賀路千與李二姐素不相識，僅僅鍵盤俠式憐憫她的冤屈和厭惡陳家的暴戾。雖然賀路千昨夜将錯就錯地救了李二姐一命，但他不敢保證李二姐是否願意承他的情，也不敢肯定李二姐會不會因爲昨夜的遭遇而仇視玄吾道長。如果李二姐惱怒昨夜種種，不死不休地糾纏上玄吾道長和秦真鶴，處于兩者之間的賀路千就尴尬了。

然而，玄吾道長壓根不把李二姐看在眼裏。

玄吾道長昨夜的慌亂，僅僅是因爲聽信陳舉人的片面之詞而布置錯了法陣，不得不臨時催動自身法力強行鎖拿李二姐。而今曉得了李二姐的跟腳，玄吾道長自謂有一百種一千種辦法鎮壓李二姐，如果李二姐不識趣地向他複仇，玄吾道長定然分分秒秒将其灰飛煙滅。玄吾道長呵呵輕笑，安慰賀路千不必擔心此事後續：“她最好不要來尋仇。”

臨别之前，秦真鶴考慮賀路千或許需要與各路鬼怪頻繁打交道，又特意請玄吾道長幫忙繪制了許多廉價護身符。賀老甯前日送來的虎塘寺護身符，也被玄吾道長重新強化一遍，使之具備一定的辟邪效果。

等等。

秦真鶴的善意令賀路千連連感慨：“又是武功道法秘籍，又是驅鬼護身符，秦真鶴真是我來輪回殿的人形新手大禮包啊。啧啧，秦真鶴的目的雖然不純粹，卻真是一位好人啊。”

然而，秦真鶴真是一位好人嗎？

賀路千恐怕過于樂觀了。

秦真鶴偕同玄吾道長走出甯津縣城兩公裏路，迎面與一位濁世翩翩公子相遇。

秦真鶴疾步上前施禮，彙報說：“組長，降臨甯津縣的這位輪回者，名叫賀路千，性格偏向混亂中立。作爲一名輪回者新丁，賀路千雖然謙虛自稱四體不勤，但他的身體素質其實相當不錯，來輪回殿之前即使不是體育特長生，平時也肯定非常熱愛健身。可惜他的心性較差，連大拇指肚都沒有勇氣親自刺破，我稍稍比劃兩下匕首，就把他吓得汗流浃背。”

“綜上所述，我認爲賀路千缺乏強韌的意志，沒有必要吸納入組織。”

秦真鶴對賀路千評價不高，以緻建議她的直接上司放棄招收賀路千。如果賀路千親耳聽到秦真鶴對他的評價，絕對會大幅度拉低秦真鶴在他心中的形象：“這個老阿姨，果然壞的很。以後再信你，我就不姓賀。”

但不必賀路千親自過來打臉，被秦真鶴敬稱爲組長的濁世翩翩公子已經搖頭否決了秦真鶴的意見：“我的看法，恰恰與你相反。賀路千未來的成就，最少也能比你我走的更遠。如果我們能夠把賀路千招入薩姆會，不僅是薩姆會的幸事，也将是輪回殿所有革命組織的幸事。”

秦真鶴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組長對賀路千的評價，也恁高了。

憑什麽？

相貌平平無奇，性格平平無奇，天賦平平無奇，賀路千憑什麽成爲薩姆會的幸事？薩姆會人才濟濟，每位成員都具備令她秦真鶴自愧不如的魅力，怎麽可能會被平平無奇的賀路千比下去？

但組長是薩姆會的老資格，據說還曾有幸跟随過遺民領袖一段時間，組織内地位更高的領導都非常尊重他這位老前輩的意見。秦真鶴不敢反駁組長的論斷，七分好奇三分謙卑地請教：“組長你看中了賀路千哪點？”

組長笑了笑，卻沒有解釋他看好賀路千的緣由：“等等吧，不會等太久的。或許本次輪回曆練結束之前，你就能親眼見證他的崛起。”

秦真鶴愈加驚訝。

組長卻突然結束了這個話題：“我剛收到消息，天京第一次支部大會已經通過了你的入會申請書。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們薩姆會的預備會員了，必須會員标準嚴格要求自己。另外，預備會員的預備期爲五次短輪回曆練或一次長輪回曆練。本次曆練是時間較久的長輪回曆練，等你結束了這次輪回曆練，就可以向組織遞交轉正申請書，獲得小宇宙覺醒秘法。”

口口聲聲以薩姆會自居的秦真鶴，原來此前連預備會員都不是，隻是基層中的基層。

雖然隻是預備會員，秦真鶴卻非常興奮：“謝謝組織的信任，今後我一定牢記會員章程，努力奮鬥，永不背叛。”

組長勸慰秦真鶴數句，又下發新的任務：“下一位輪回者也是男性，還得麻煩你與他對話。”

秦真鶴毫不猶豫答應之餘，又有些疑惑：“咱們接觸輪回者的工作流程，必須異性面試嗎？”

組長：“異性接觸工作流程是前輩們摸打滾爬得來的經驗。蓋因爲輪回者們孤零零來到規則殘酷的輪回殿，他們對同性别輪回者的警戒心往往提高到極限。性别差異雖然隻能稍稍降低輪回者的敵意，但哪怕隻降低1%，也能避免許多不必要的沖突。你覺得對不對？”

等等。

你一句問，我一句答，組長默默向秦真鶴傳授薩姆會積累的種種工作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