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個通宵,士兵雙手都已經起泡冒血了,十指都鑽心地痛,瑾甯也沒閑着,她一直用内力打石頭,把山石打裂,再叫人搬走備用。
一宿下來,大家都累得夠嗆,瑾甯下令全軍休息,吃點肉幹和米,山上有雪,很多人便随便抓一把雪對付口渴,條件十分艱苦。
瑾甯躺在山坡上,任由寒風刮臉。
她的雙手已經血肉模糊,雖是用内力打石,但石頭破裂鋒利無比,反複地割在手心,除了血肉模糊之外,還腫起來了。
即将黎明,如今是最漆黑的時候,她看着漫天繁星,身子疲憊,但心裏依舊是充滿着鬥志。
她有盼望,哪怕回去見一眼孩子,她也算是死得瞑目了。
李良晟拿了肉幹過來遞給她,“先吃點,回頭把手包紮一下。“
瑾甯沒接,雙手平放讓風吹幹傷口,依舊仰望星空。
她思念自己的孩子,實在不想看到這麽一張醜陋的臉,一個人的内心醜陋,模樣也會醜陋,怎麽看都不順眼。
李良晟的手伸出去,見她沒接,頓時惱羞成怒,恨恨地道“你别太過分了,我不是非得來伺候你的,若不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才不管你死活。”
瑾甯聽了這話,本想反唇相譏問他什麽叫昔日的情分,但是覺得沒必要浪費唇舌,對李良晟,她連說話的欲一望都沒有。
李良晟氣得扭身就走,忿忿地道“像個死人似的,怎也不見你死了?”
瑾甯閉上眼睛,隻覺得身子凍得有些發麻。
靖廷如今應該跟北漠開戰了吧?外公趕到了嗎?他們聯手抗敵,很有機會打赢。
但是,要快速打赢,則很有難度,若北漠援兵趕到,糧草也跟了上來,那或許就是持久戰了。
持久戰,大周必輸。
因爲她未必能拖鮮卑幾天,能拖個三四天,已經很好了。
如果鮮卑大軍湧了過去與北漠聯手,那勝算幾乎是爲零。
她腦子裏反反複複地想着這個問題,不能不想,隻有時刻保持危機感,才能保持鬥志。
那李良晟卻又回轉身來,往她身上丢了一塊肉幹,也不走,幹脆坐了下來。
他仿佛已經氣消了,坐在她的身邊,“明日或者後天,我們就要和鮮卑打了,赢是不可能的,來這裏我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你總說我無用,窩囊,我要證明給你看,我雖怕死,但是也不是盡然無用。”
瑾甯聽了這話,側頭去看他,看不清楚他的臉,火把遠遠地照過來,隻能看到他臉上的輪廓。
瑾甯忍住憎恨道“你這樣想,我很高興,在這個時候,唯有你這個大元帥也振作起來,才可以鼓舞軍心。”
“你一路上對我雖冷漠,但不至于露出憎恨,就是因爲我是鼓舞軍心的好棋子,是嗎?”李良晟問道。
“你是大元帥,是軍士的主心骨,我自然要對你恭敬。”瑾甯淡淡地道。
“所以,你其實憎恨我,恨死了我,是不是?”
瑾甯實在是厭煩了這些話題,“我如今心裏隻有這場戰事,其餘的一切不想談。”
李良晟卻纏着道“橫豎都快死了,有什麽不能說?沒錯,我對不住你,當初我是鬼迷心竅才會對你下了毒手,我後悔,但是我知道無法挽回了,做了那樣殘酷惡毒的事情,我就算死了也是下十八層地獄的,我不會求你原諒我,不必。”
瑾甯閉上眼睛,心底仇恨如潮,每回說這個話題,就讓她有遏不住憤怒要殺了他的沖動。
“李良晟,你實在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瑾甯的聲音很陰冷,輕輕地從唇齒間溢出,比北風還要冰凍三分。
李良晟雙手抱膝,聲音幽幽,“我一路上也想殺你,仿佛殺了你便可掩蓋我犯下的罪行,我想過了,如果此番我活着回去,我便請罪爲你正名,你沒有勾結敵軍,私通軍情,是我栽贓陷害你的,你可滿意?”
瑾甯不語,一切毫無意義。
李良晟說了開頭,也就停不下來了,“有些話,我若不說,以後沒機會說了,我來之前,母親跟我說大周一定會輸,讓我投誠北漠,帶着大軍殺回京師,那麽北漠日後定會重用我,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母親早就勾結了鮮卑人,她算準了大周會輸,她爲護我周全,不惜毀江甯侯府的名聲,讓父親含恨九泉,她這樣爲我,便是不仁不義我也不能恨她,所以,你心裏有恨,有怨,你就沖我來,我一人承擔,一切與我母親無關,當日殺你之事,也是我同意的。”
他說完,就看着瑾甯。
瑾甯依舊沒說話,仿佛壓根沒聽到他說什麽似的。
李良晟聲音又急躁了起來,“你說一句話,讓我知道你的态度。”
瑾甯睜開眼睛,慢慢地起身走開,把李良晟丢在那邊。
李良晟怔了許久,才追了過去,拉住瑾甯的手臂,“你說話!”
瑾甯一手甩開他,這一甩用了大力氣,直接把李良晟甩在了地上。
瑾甯蹲下來,火光照影着她的臉如惡鬼一般猙獰,“别再與我說那些事,否則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忍不住先殺了你。”
李良晟被她的兇狠鎮住了,一時噤聲。
等瑾甯站起來,他才撿回膽子,幽幽地道“我隻是不習慣你這樣對我,這八年裏頭,你對我千依百順,事事以我爲先,現在卻這麽冷漠狠毒,我知道是我的錯,我也知道不能挽回,我也不知道爲什麽總纏着你說話,我就想讓你多看我一眼,用以前那種眼神。”
瑾甯轉身走,“那個陳瑾甯被你殺了,她有眼無珠,死不足惜!”
李良晟慢慢地爬起來,回到瑾甯方才躺着的山坡上慢慢地躺下來。
真冷啊。
像殺陳瑾甯那天一樣的冷,他看着她在雪地上,腹部被剖開,孩子挖了出來。
李良晟抱住腦袋,頭像爆炸一樣痛。
瑾甯在山崗後坐着,許久沒能平複下來。
李良晟該死,但是當初的陳瑾甯何嘗不是該死呢?
她豈止是有眼無珠?簡直是豬油蒙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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