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将軍祖上都是名将,到了他這一代,可謂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在北漠之中,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吃了這等啞巴虧,一口氣堵在心口下不去,兵敗那日還吐了一口鮮血,如今商議不出法子來,更是激怒,隻覺得喉頭腥甜,眼看又要吐血。
他運氣忍下,叫人刺探大周軍情。
他估摸着,大周軍不會在歸州等待,大周有一句話,叫痛打落水狗,在大周人的眼裏,北漠軍就是落水狗,他們一定會乘勝追擊。
而且,唯有這樣,大周才有勝算。
秦大将軍慢慢地冷靜下來,叫了兒子秦奎過來,着他集合兵力,随時防備,不可松懈。
秦奎爲難地道“父帥,兩軍對壘,怎能差餓兵?糧食事宜須得抓緊才行啊。”
秦大将軍剛壓下去的一口氣又竄了上來,鐵青着臉道“本帥如何不知?可糧食要送來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你命一隊人到附近村落搜一下,看可有人家私藏糧食,但凡有的,一律沒收,再打二十軍棍。”
秦奎隻得道“是!”
秦家的地位,在北漠是很高的,受萬民敬仰。
但是,總有一些百姓,長年累月隻能顧着眼前溫飽,不管誰當道,誰高貴,總之别來掠奪自己的飯碗就成。
北漠軍自打駐紮在邊界一帶,不曾試過擾民,百姓肯定擁戴,但是如今動到他們的飯碗,這麽多軍士窮兇極惡地來搶他們過冬的糧食,那就是官逼民反。
他們深深知道,這苦寒之地,若丢失了糧食,最後也隻能餓死,還不如拼死一搏。
所以,秦奎命人入村搜刮糧食的時候,與各村的村民都起了沖突,打死了數人,更有許多百姓因私藏糧食而被軍棍伺候。
苦寒之地的百姓,性情本就彪悍,吞不得這口氣,竟迅速聯合起來要去搶回糧食。
他們幾個村莊的漢子,手持鋤頭攻入鄙縣,鄙縣裏頭的百姓本就叫苦連天,見有人造反,也都跟着一塊去,想從官衙裏頭奪回被搜刮的糧食。
其實壓根也沒有糧食了,不管是從村莊還是從鄙縣内搜刮到的糧食,也不足以應付北漠軍兩頓飯,隻餘下百來斤的大米供将領們食用。
秦大将軍聽得說百姓造反,憤怒至極,竟集合軍人打百姓,大周軍未曾到,鄙縣裏頭就已經戰火連城,死傷無數了。
這些村民和鄙縣内的百姓,能戰鬥的加起來也不過是數千人,但是,他們目的是要保護妻女父母,豁出去一條性命,且他們對地形十分熟悉,秦大将軍又不能派遣大部隊去打,所以,短時間内還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秦大将軍窩火得很,被大周軍突襲,丢盔棄甲地退回鄙縣也就罷了,沒想到還被迫與自己的子民對抗。
他失望,悲憤,狂怒,對着一衆将領厲聲道“怪不得我北漠多年都拿不下大周,百姓竟無半點愛國之心,若我北漠上下,臣民聯手抗敵,早就已經入主大周,享盡那肥沃黑土,江南風光,繁榮昌盛足以傲視六國了。”
秦大将軍一怒,底下無人敢做聲。
“父帥息怒,”還是秦奎上前勸說,“百姓隻顧着自己的飯碗,哪裏管國家大事?依兒子之言,把他們全部趕出城外去,關閉城門,也省得費神應付。”
秦大将軍已經在盛怒之際,竟道“叛逆之賊,留着何用?你且帶兵前去,不管鬧事者是誰,一律殺無赦。”
秦奎一怔,“父帥,可他們都是我北漠的子民啊。”
秦大将軍怒道“他們何曾當過自己是北漠的子民?這般關鍵時候,他們應該無私奉獻出自己的糧食供給兵士,私藏已屬死罪,竟還敢集合鬧事打砸,罪大惡極,死不足惜,你隻管聽令行事。”
秦奎還欲再勸,達達木輕輕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秦奎瞧了達達木一眼,見達達木眼底有警告之意,也知道父親金口一開,便無轉圜餘地,他隻得無奈地退下。
秦奎不願意領這份差事,便由達達木率兵去誅殺叛民。
這一晚,鄙縣之内,血流成河,屍體堆積如山,除了鬧事的幾千百姓,還有老弱婦孺都慘遭殺害。
這一場對内的屠殺,對北漠軍來說,是極其難受的,當中他們有些人怕是一輩子都忘記不了今日的情形。
北漠人,雖然彪悍但是恩怨分明,他們骨子裏隻敬佩有本事的人,哪怕有本事的是敵人,他們可以與敵人決一死戰,但是不損這份敬重。
因着這個性子,他們特别厭惡和憎恨殺害無力反抗之輩,若說那些手持鋤頭的百姓,他們還能殺得去手,可對那些毫無抵抗之力的老弱婦孺,他們實在是不願意下手。
可北漠軍對軍令是拼死服從的,軍令如山,他們沒有辦法,隻能看着眼前血光飛濺,屍體倒地。
北漠軍裏頭,有小部分也是嗜殺成性的,爲了發洩餓肚子的憤怒,他們舉起刀就往百姓的腦袋上砍去,毫無憐憫之心。
這一晚,對北漠人是永遠地恥辱,釘在曆史上的恥辱。
士氣大失。
北漠軍從之前的震怒狂吼,變成了全體沉寂,從之前的士氣如虹,變成了頹然之師。
秦大将軍有見及此,思前想後,認爲是鮮卑的紅葉公子犯下的錯誤,若不是錯信了長孫拔,導緻營帳與糧草被燒,不至于落得如斯田地。
加上達達木探得大周軍已經在路上,他思前想後,決定不能坐以待斃,命人整合部隊抗敵,不可盲目依賴鮮卑。
隻是,如今北漠軍的士氣正遭遇了最低點,而且大部分的将士都餓着肚子,此番行軍,倒像是喪家之犬,哪裏還有昔日英勇之師的模樣?
兩軍在圓谷平帶遇上,雖然大周行軍超過兩日,但是絲毫不見倦怠之色,反而意氣風發。
倒是北漠軍雖出發不過一日,但是餓着肚子,加上受殺民一事影響,軍心離散,兩軍遙遙對峙之時,竟見衰敗之像。
秦大将軍看着對面大周鮮紅旗幟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戰車停駐在陣前,騎兵居後,步兵也是嚴陣以待,大有勢不可擋之勢。
他緩緩地舉弓,拉得滿弓如圓月,射向天際,箭飛了出去,伴随着震徹天際的進攻之令響起,“上!”
“殺!”靖廷眸光如炬,舉劍一聲令下。
萬軍突發,萬馬奔騰,圓谷一帶,頓時地動山搖。
靖廷并未留在軍後方指揮,而是率先帶人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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