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江甯侯府,甯瑟閣。
靖廷坐在瑾甯的床邊,用熱毛巾爲她擦臉,她已經昏睡了兩天,誰都沒辦法叫醒來她。
她産後出血,幸虧太後及時趕到,人是救回來了,可就是沒醒來。
“你别睡了,起來看看孩子,你還一眼都沒見過他呢,長得很像我,你起來就能看到了。”
他輕聲說,放下毛巾,手指輕輕地在她的臉上摩挲。
瑾甯臉色蒼白,幾乎沒有一點的血色,睫毛在眼底投下一排陰影,遮蔽了本來的明眸。
他眼底籠罩濃濃擔憂,聲音沉重,“太後說你不會有危險,你會醒來,可這都兩天了,你怎麽還沒醒?
兩天不吃不喝了,叫我怎麽放心?
你可千萬不能扔下我和兒子。”
床上的人,絲毫沒有反應,一動也不動。
朱佩姑姑推門進來,見他還守在床邊對瑾甯說話,輕歎一聲,“靖廷,你去睡一下吧,你守着她兩天沒睡了,鐵打的身子都要熬壞,去睡吧,我來守着她。”
靖廷回頭看了朱佩姑姑一眼,搖搖頭,木然地道:“我不困,我就守着她吧,婆兒呢?
睡了嗎?”
“哎,哭得眼睛都腫了,哪裏願意睡啊?
這不是騙了她,說等她睡醒了,瑾甯就會醒來,這才願意去休息。”
朱佩姑姑想起甄家老夫人就覺得可憐,女兒是死于難産的,如今瑾甯又這般,雖說太後保證瑾甯不會死,可人沒醒來,誰又能放心呢?
靖廷輕聲道:“婆兒聰明,她不會信。”
“不信,可這話是靖國候夫人跟她說的,她如今沒有辦法,隻能信,放心吧,大将軍守着她。”
朱佩姑姑說。
她走到瑾甯的身邊,坐了下來,把毛巾放回盆子裏頭,喚人進來把水倒掉。
她看着靖廷,不過兩天,他整個人都憔悴了,下巴長出了胡茬,面容疲憊,哪裏會不困?
是怕去睡了,一覺醒來,人就沒了。
“你這樣不眠不休也不是個辦法,别到時候瑾甯醒來了,你還累垮了。”
朱佩姑姑勸道。
靖廷搖搖頭,“不打緊,我自己知道,若實在熬不住我會去睡的,屋中有躺椅,也有羅漢床,我把小茶幾搬下來就能睡,您别管我了,忙您的去吧。”
朱佩姑姑輕輕歎息,“你去看看兒子吧,瑾甯拼了半條命才生下來的,你好歹看一眼。”
“行,我一會兒去看。”
靖廷輕聲道,說起孩子,眼底有些複雜。
他這個時候,多少能理解當年國公爺的心态。
他最愛的女人,因爲生孩子而丢了一條性命,恩愛夫妻,陰陽相隔,永遠也不見不上一面了,那是何等的撕心裂肺?
隻是,他不會遷怒孩子,相反,會更加的疼愛他,因爲正如之前錢嬷嬷說的,這孩子是他們愛情的證明,也是她的證明,證明她在過。
朱佩姑姑知道勸說不了他,隻得出去了。
老太太那邊,躺着隻是一味地落淚,她的心已經近乎絕望,第二次打擊,她哪裏承受得住?
不過兩天,她便足足瘦了一大圈。
甄大将軍守着她,就如同當年甄依出事的時候那樣守着她。
他的心也是難受得要緊,瑾甯産子,多歡喜的事啊,可沒想到是這樣的。
雖然靖國候夫人說不會有事,可他們是經曆過一次喪女之痛,不管是誰的保證都不管用,除非瑾甯醒過來。
江甯侯府,一片愁雲慘淡。
唯有孩子的哭聲,能給這沉寂的府邸帶來一絲生氣。
錢嬷嬷把孩子抱在懷中垂淚,孩子哭,她也哭,二可和青瑩陪在身邊,神色黯然。
晚些的時候,太後再度出宮來到江甯侯府。
侯府裏頭的人,便如同是見了救星,都盼着太後說一句瑾甯無事。
但是,太後什麽都沒說,隻是進去看了看瑾甯,然後便出來了。
她叫了靖廷進書房裏說話。
靖廷進去之後就立刻問道:“太後,您說句實話,她真的會醒過來麽?”
太後坐在椅子上,淩雲髻上的步搖還因方才的走動而晃着,珠玉碰觸之聲叮叮當當,聽在靖廷的耳中,卻仿佛遠處傳來的行喪搖鈴的聲音,叫他心中生出一絲絲的涼意來。
太後看着他道:“靖廷,你知道她的前世今生,是嗎?
她前生積怨很深,這怨恨因着今生的歡喜而漸漸消散了,可其實我們都知道,那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對她來說不是虛幻,你所處在的地方,可以幻化出無限時空來,她經曆過的事情,就在某一個時空裏繼續發生着,她的恨也總存在某個空間裏頭,無法釋懷,楊氏如今是死了,可她這輩子并未做過那些事情,如果一切沒有改變的話,她是會做這些事情,因此,瑾甯經曆的,都是實實在在的,她在那一個時空,死了,可作惡的人,還沒得到懲罰。”
靖廷搖搖頭,“可微臣在受傷的時候,曾入夢見過,之後他們也是不得善終的。”
太後點點頭,反問到:“是啊,爲什麽他們會不得善終呢?
難道是天道昭彰麽?”
靖廷一怔,“這……”太後微微笑,“瑾甯的仇,還是要她自己去報,前生的因也要在前世得到一個果,瑾甯才能在這個時空裏好好活下去,否則,到四年之後,那大劫始終是會用另外一種方式來到的。”
靖廷慢慢地明白了,眸子一下子明亮起來,“您說,瑾甯是去了那時候?”
“是的。”
太後點點頭,輕輕歎氣,“她生命裏有太多的遺憾了,這對她來說是好事,她在這裏得不到的和解,最後都能得到,也就不枉我千辛萬苦救她一次。”
靖廷的心微微落下,卻又懸了起來,“可她在那邊,沒人幫助她,她所能依賴的師父也死了,她怎麽報仇啊?
若報不了仇,她是不是就不能回來了?”
太後看着他,問道:“你受傷的時候,知道自己死了嗎?”
“我死于那一場大戰。”
太後笑着搖頭,“你若死于那場大戰,後面發生的事情你是看不到的。”
靖廷訝異,“您的意思是說,微臣沒死?”
“至少,不是那時候死了,如同今生一樣,攝政王救了你,而你守護在了瑾甯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