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大有下意識咳嗽了一聲。
平生頭一次被這麽多人注視,他很有些不習慣。
本來佝偻的身軀不由彎得更低了。
他的眼睛盯着被告席桌角一處油漆脫落的地方,喃喃地說:“有個自稱顧祥文的人找了我們七次,說要求我們幫忙,讓他見一見他女兒顧小姐。”
“我和守憶她媽本來不想管這種閑事,但他一直哭,一直哭。”
“一個大老爺們兒哭成這個樣子,我和守憶她媽心軟,看不得人哭,最後就同意了。”
“他跟我們說,不會讓我們爲難,也不會讓我們擔風險,隻要找機會跟顧小姐說一聲,她會自己出來見他。”
“我就找了個機會,跟顧小姐說了一聲。”
溫大有說着,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瞥向顧念之。
顧念之笑眯眯地看着他,一點都沒有否認的意思,見他看了過來,還朝他點點頭,鼓勵道:“還有呢,繼續說。”
溫大有心裏一跳,完全相信了守憶說的話,這姑娘的記憶并沒有恢複……
因此他越發膽大起來,佝偻的背也挺直了,坐在溫守憶身邊,比她高一個頭,但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翼翼地瞅着溫守憶的臉色,明顯對這女兒疼到骨子裏去了。
顧念之冷眼旁觀着,在心裏歎息一聲,心想,溫守憶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這樣疼愛她的父母,還要跟秦瑤光那種沒人性的人混。
溫大有瞥見溫守憶唇邊露出淡淡的笑容,知道自己的猜測是正确的,自己也沒有說錯話,心裏更高興了。
他移開視線,繼續盯着桌角那塊油漆脫落的地方,還是一臉木讷老實的樣子,說:“顧小姐那時候很驚訝,開始是不信的,後來我又說了幾次,并且把顧祥文給你寫的一封信帶來給你看,你看完就信了,而且馬上把信當着我的面給燒了。”
顧念之:“……”
真牛逼。
這話編的,憑空又來一封信,然後馬上還被“自己”給燒了。
顧念之忍住笑意,點了點頭,“然後呢?”
“然後你就答應了,等生日宴會那天,找機會溜出去見你父親。”
“生日宴會那麽多人,我又是主角,怎麽可能找機會溜出去?”顧念之故作詫異地問了,“我覺得我不會這麽傻吧?”
溫大有眼皮跳了一下,硬着頭皮說:“當然靠你自己是不能出去的,因此你請我們幫忙。”
“呵呵,先是我父親請你們幫忙,然後我也請你們幫忙。”顧念之緩緩點頭,目光直視着溫大有:“看來你們夫婦倆真是智商爆表、能力出衆的人才,讓你們在何家做花匠真是屈才了。”
溫大有被顧念之的視線看得心裏一顫,剛剛挺直了的腰杆不由又彎了下去,低聲下氣地說:“顧律師說哪裏話?我們……我們就是那時候正好有機會進大宅伺候,才想了個法子幫你。”
“嗯,怎麽幫的?”顧念之收了笑容,繼續問道。
溫守憶輕言細語地插話說:“難道顧律師自己不記得了嗎?”
“我這是在盤問被告。”顧念之故意做出虛張聲勢的樣子,顧左右而言他:“還是溫小姐想補充細節?”
溫守憶笑了笑,朝她父親溫大有揚揚下颌,“您就繼續說,别怕。”
溫大有被女兒鼓勵了,連忙又說:“那天來的人大部分是跟顧小姐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子,何少說伺候的人最好也是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子,這樣才有意思。所以那天伺候的人大部分也是我們這些傭人的孩子。”
“我和守憶她媽那天正好被調去伺候幾株大型盆景。”
“進到大宅的大廳,我們和顧小姐聯系之後,約定在熄燈的時候,給她留出後門,讓她跑出去。”
顧念之這時打斷了溫大有的話,一本正經地說:“所以我是在熄燈之後跑出去了?”
“對。”溫大有連忙點頭,“熄燈大概有七秒鍾時間,你從何少身邊離開,正好跑到門邊。我和守憶她媽就是給你讓了條路而已,還有,把後門給你事先打開了。”
溫守憶歎息一聲,說:“顧律師,你也都想起來了吧?我父母真的沒有暴力綁架你,你是自願離開的。這個案子,也該銷案了吧?”
顧念之揚起頭,勾唇淺笑,說:“溫大有和梁美麗口口聲聲說,我是自願離開,而且是在熄燈之後就跑出了大廳。可是我這裏有當年的監控錄像……”
顧念之說着,打開筆記本電腦上的又一個文件夾,點開裏面的視頻錄像。
這視頻錄像已經被她重新标記過了。
溫守憶心裏一緊,瞳孔猛地縮了起來。
當年何家的監控怎麽還有漏網之魚?!
這幾年她和秦姨在何家并沒有發現有當年的監控啊……
顧念之瞥見溫守憶驚訝的神情,微微一笑,拿起激光筆指着大屏幕,說:“大家請看,這是熄燈之前何家大廳裏的所有人。我根據當年何家請客的賓客名單,給每個人都标記了姓名。”
“生日宴會那天晚上,何家大宅客廳裏,一共有兩百三十七人,其中一百八十五人都是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他們都穿着卡通服裝,包括請來的客人,還有做招待的孩子。”
“還有五十二個成年人,這其中也包括何家的傭人。”
隻見視頻上的畫面被放到大屏幕上,每個人頭上都頂着一個名字在大廳裏走動,就跟網遊畫面一樣。
溫守憶的臉色隐隐發白,漸漸攥緊了拳頭。
過了一會兒,她松開拳頭,不由自主咬起手指甲。
溫大有和梁美麗睜大眼睛看着這一幕,很是驚慌失措。
金婉儀并不知道八年前的監控視頻還在,微微皺了眉,掃了溫守憶一眼。
溫守憶卻咬着手指甲,定定地看着大屏幕。
視頻慢慢播放着,終于又到了熄燈吹蠟燭的環節。
顧念之在這裏暫停了一下,強調說:“剛才被告溫大有說,我是在熄燈之後就跑出了何家大廳,所以熄燈之後,大廳裏應該少一個人。”
溫守憶咯噔一下,将右手大拇指的手指甲咬出了血,鑽心地疼。
她急忙含住自己的大拇指,垂下視線。
顧念之一邊關注着被告席上的反應,一邊繼續播放視頻。
大屏幕上很快黑了下來,七秒鍾之後,随着燈光的亮起,大屏幕上也亮了起來。
這時已經發現顧念之不見了。
何之初下了命令,馬上封鎖所有大門,所有人都要待在原地。
顧念之再次暫停,說:“大家看好了,按照被告溫大有的闡述,他和溫守憶的母親趁着熄燈的時候放了我出去,所以現在大廳裏應該少一個孩子。”
“我把燈亮之後大廳裏所有人再次标注了一下,你們看……”
顧念之用激光筆指着大屏幕上的人名,“我數了好幾遍,還是兩百三十七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請問,如果我已經跑出去了,大廳裏的人數爲什麽沒有變?”
顧念之走出原告席,來到被告席前面站定,聲音嚴肅起來,“被告溫大有,你回答我!”
溫大有不敢看她的眼睛,嘀咕道:“我怎麽知道?明明就已經走了,是不是數錯了?這麽多人呢……”
“兩百多人就算多?對你來說,數到兩百三十七已經是不可能的任務了?”顧念之忍不住譏嘲了一句,轉身摁亮激光筆,在大屏幕上圈出了一個人。
“被告溫大有和被告梁美麗,你們能不能對法庭解釋一下,熄燈之前,你們中間并沒有站着人。”
“但是燈亮之後,你們中間出現的這個穿着鬥篷,戴着面具的小孩子,是誰?!”
“這監控視頻裏的所有人我都根據請客清單标記了姓名,唯有這個孩子,是在熄燈之後出現的,而且在請客清單上找不出對應的姓名!”
她的問題一個比一個急切犀利,溫大有和梁美麗額頭上的汗珠都冒出來了,嘴唇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們求援似地看向金婉儀,“金律師,你來說……”
金婉儀惱怒不已,庭辯的時候最讨厭這種突如其來的證據。
她立即說:“反對!原告的這個證據沒有證明真假,我們怎麽知道這不是僞造的?”
顧念之挑了挑眉,笑道:“好,這話你去跟何少說,這是何少從何家的監控裏保存下來的。”
“你說何少僞造這個視頻做什麽?就爲了陷害他家的花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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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今天的第二更:第1596章《突如其來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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