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三點的天空格外的黑暗,最起碼程林是這樣認爲的。
而當他駕馭着禾劍,在無數道緊張的目光中,抵達了京城地界,并遙遙的看到了無數燦爛燈火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
是的,停了下來。
飛掠的冷風一下子停滞了,這裏尚且未曾進入主城區,卻已經不遠。
他的腳下是一條盤旋的公路,漆黑,如同一條抛在大地上的腰帶。
往常,即便是這個時間,也會有深夜貨車經過,然而,今天卻不曾有,于是這整片郊區都格外的寂靜些。
天空中濃雲遮蔽了本就稀薄的星光,世界顯得有些冷。
程林就這樣懸浮在半空,定定地注視着前方某座山巒上那群熟悉的身影。
那是從燕山調來的修士,與那些在他身後不斷追擊的精銳不同,前方這些大都是剛畢業不久,加入的新人。
就在不久前,程林還曾在距離這裏不是很遠的那片田野中一個又一個,迎接了每個人的到來。
可卻無人想到,隻是短短幾日,雙方的身份與立場便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
……
黑暗的山嶺之上。
宋珺默默地站在隊列中,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飄蕩在空氣中的,難以形容的情緒。
她的目光掠過一張又一張年輕的面孔,發現每個人的表情都并不相同。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麽,就如同也無人知曉,程林究竟爲何而返。
從打這次投影消失,他們便紛紛從各地返回燕山,按照原本的安排是會進行一段時間的休息,可卻沒有人想到,短短的幾十個小時,一切都已不同。
原本的“上司”與“同事”,陡然間成爲了導緻全球數十萬人死亡的反人類罪犯。
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極度錯愕與難以置信的情緒中。
而緊接着,便是那沉默的一整個白天。
在特理部忙碌緊張的時候,沒有人知曉,燕山之上,那群連綿的建築裏,同樣經受着難以言喻的焦灼。
甚至因此而發生了一些小範圍的沖突。
宋珺不清楚在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以往面對任何危險都鬥志昂揚的她第一次陷入了極度的茫然。
隻是機械地刷新着消息。
看到程林被追捕,看到他抵達連市,看到他在從國外返回的抓捕隊手中突圍,逃離……看着這一切。
沒有人知道,在得知程林成功離境的時候,她懸着的一顆心終于墜地……然而,緊接着,她們卻又得到了集合行動的命令。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便是宋珺都如此,更何況是這些不久前還與程林并肩作戰的“新人”?
他們一窩蜂從房間裏走出來,然後匆忙間,渾渾噩噩地乘坐車輛,破開黑夜,穿過一下子空蕩起來的京城,在特理部的交代下來到了程林行經路線上的某處,然後強打精神地等待起來。
這一切都太突然了,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講,有些荒誕。
“就像我現在站在這裏發呆一樣荒誕。”宋珺靜靜地想着,然後忽然間,發覺身旁的同伴們“活”了起來。
寂靜而沉默的山間傳出了一道道驚呼:
“快看!”
“他停了下來!”
“他在那裏,他在看着我們!”
“他……來了……”
隊伍中自然不缺乏感知敏銳的修士,即便距離還有些遠,但當程林隔空望過來的時候,仍舊被許多人發覺。
人們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飄散的思緒飛快收斂,宋珺感覺氣氛猛地緊繃。
發覺了隊伍中來自九院的那一個,隐隐的,與其他人有些梳理的小團隊的成員們争相向遠方看去,神色茫然……
她也發覺了更多的人拔出刀劍,攥緊武器,如臨大敵。
要開戰了麽?真的要刀兵相向麽?
宋珺想着,然後愕然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也已經本能地握緊了劍柄,心中生出些許畏懼。
卻分辨不清,這畏懼是源于程林本身,還是他的力量。
然而就在下一刻。
當宋珺竭力向遠方的天空去眺望,并終于遙遙地看到了那個身影,并做好了戰鬥準備的同時,她卻愕然發現,那道投來的目光平靜地移開。
他身影也飛速變小,變淡……
一陣山風吹來,數百名在這裏站立許久的修士們忽地怔住,仿佛定格在這一瞬。
片刻後,才終于有個驚疑不定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離開……了?”
……
……
“他離開了。”
特理部大樓。
辦公室中,當許衾看到施聖存睜開眼睛,便聽到了這句話。
先是有了片刻的愣神,繼而,這位副部級别的官員才終于愕然重複反問:“你說……他……離開了?”
“是。”
“打起來沒有?”
“沒有,甚至,沒有任何接觸,他隻是看了一眼,就離開了。”施聖存語氣複雜地解釋說。
許衾更加茫然,忽地意識到什麽,看向他:“是因爲你?難道是你對他說了什麽?”
雖非修士,但許衾很清楚,以施聖存如今的修爲,精神力全力展開,完全可以覆蓋到京城邊界。
自然也可以悄無聲息地,通過精神與程林對話。
然而,施聖存卻又是搖了搖頭:“原本是打算說的,隻是……沒等我開口,他就離開了。”
“這……”許衾嘴唇動了動,好一陣,才道,“或許是他感應到了你的存在,所以有所顧慮。”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答案。
也似乎是唯一能解釋的通的答案。
可剛說完這句話,許衾就又疑惑了起來。
如果說程林是因爲忌憚施聖存而離開,那麽……他爲什麽還要特意飛過來一次?
畢竟,無須抵達,他也應該非常清楚,施聖存就在京城。
這樣大動幹戈,攪得所有人神經緊張,卻沒有做任何事地離開,這未免也太令人摸不着頭腦。
“他到底在想什麽?難道,他隻是在戲弄我們?對我們通緝他的事情表示不滿,所以用這種方式在炫耀武力?”許衾忽然有些生氣地說。
這似乎是對于程林這種“無厘頭”的行爲的最好解釋。
然後,就聽到施聖存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語氣平靜地道:
“或許……沒有我們想的那麽複雜。”
“什麽?”
“我的意思是……我們一直都在猜測他行動的動機,以爲他想要做什麽危害城市的事,以爲他想要通過這種行爲向我們表達,傳遞某種信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們将事情搞得太複雜了,或許,我們太‘一廂情願’了,或許……他隻是單純地,來看一眼而已。”
隻是……看一眼?
許衾愣住,本能地想要反駁,畢竟這個解釋實在是太……不“嚴肅”。
全世界都在通緝你,要抓捕,要擊殺你,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小心謹慎,東躲XZ,想辦法逃脫追捕和制裁麽?
怎麽會如此折騰,将自己置身于危險中,就隻爲了這樣“任性”的一個原因?
“這不可能……”
許衾不禁失笑,旋即就聽施聖存擡手打斷了他的話。
“我們的警報可還沒有解除,看看他的行動軌迹吧,呵,我有預感,他一時半刻還不會離開,無論他的目的究竟如何,總之,我們必須要做出最糟糕情況的應對。”
說着,施聖存指了指桌上的“衛星定位闆”。
隻見在這塊闆子上,代表程林的紅色箭頭軌迹在京城邊界處稍作停留,便猛地調轉方向,朝東南方向疾馳而去。
……
……
“他離開了……”
京城邊界的那座山上,宋珺等人茫然地看着消失的程林,并從衛星定位上确定了這個事實。
這讓他們一時難以接受。
這種感覺就像是糾結猶豫了一整天,終于積攢好了“表白”的勇氣,結果人家卻沒等你開口,便轉身離開了。
“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一人茫然詢問。
沉默了下,大家紛紛将目光投向帶隊的邢鴻等人。
之後,就聽這位組長用通訊器與總部聯絡了片刻,然後轉回身,嚴肅地看向衆人:
“總部最新命令!原地等待,之後會有專車抵達,然後,我們将與抓捕隊伍兵分兩路,對目标進行追擊!”
“是!”
衆人精神一震,本能地立正回答。
然後,就隻見邢鴻忽然踏步走向隊伍中,來到了九司“集英社”那幾個成員面前,朝着神色複雜的付仲庭、謝青珂等人說:
“你們幾個就不用參與這次行動了,燕山也需要留幾個人處理突發情況。”
付仲庭等集英社成員聞言一怔,旋即意識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這是特理部擔心他們這些人做出與孫骁類似的,阻撓抓捕行動的行爲。
所以幹脆将他們“禁足”了。
“我們……明白了。”付仲庭抿了抿嘴唇,将攥的發白的拳頭松開,垂下頭,語氣低沉地回答道。
邢鴻點了點頭,然後眼神微動,低聲道:“這也是爲你們着想。”
說完,他不再看幾人,轉而目光掃向衆人,正要再說些什麽,忽然愣了下,開口喊出了一個名字:“草薇?”
沒有人回答。
邢鴻神色微變:“你們誰看到草薇去哪了?”
衆人這才醒悟,紛紛四下看去,卻哪裏找得到小姑娘的身影?
“之前她明明還在的。”隊伍中,何述喃喃。
然後意識到,她大概率就是在剛剛,衆人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程林吸引住的時候,偷偷跑掉了。
“定位!通訊器定位!”邢鴻大吼。
然後就見一名小翻領從地上撿起來一個内部通訊器以及一隻粉色殼子的,戴着繩子的小手機,苦着臉說:“她都扔在這了。”
……
……
與此同時,在夜色下,荒蕪的田野上,扔掉了所有電子設備的草薇開啓了龍類形态,将翅膀展開到極限,瘋狂拍打着,朝着程林飛走的方向堅定地追去。
……
……
“最新情況!程林已經離開京城地區!”
在程林轉向後的幾分鍾内,互聯網上,官方便發布了他的最新動态,于是,京城上千萬緊張的不得入眠的人們同時長長吐出一口氣。
一些人們終于安下心,被倦意淹沒,還有一些人卻已經幹脆睡不着,仍舊在網絡上熱烈地讨論着,用樂觀的心态發一些類似于“警報解除”的帖子。
然而,不同于安下心來的京城市民,程林轉進路線上其他城市的人們終于陷入了類似的恐懼。
“目标已經進入滄市!”
“目标正在逼近濟市!”
……
網上,一條又一條最新的動态刷新着,牽動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位藏着數千名“戰兵”的七品境修士,考慮到其擁有人類的智慧,其殺傷力某種意義上不弱于核武。
若是用更妥帖的比喻,此刻的程林就像是抱着核武流竄的反人類恐怖分子,或者說是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瘋子。
尤其他的這種行爲更是加劇了“瘋子”這個形象。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也沒有人知道他會不會突然間,“心情不好”便随意向沿途經過的城市展開攻擊。
而偏生,人們又擔心刺激到他,讓本來不至于“爆炸”的他真正瘋狂。
所以,又不敢動用真正的大規模火力襲擊,尤其在程林降低高度,從空中轉入河流後,這更加大大限定了熱武器打擊的途徑。
這種束手束腳的情況讓人們痛苦萬狀,隻能一邊派遣兩路一司修士不斷追捕,一邊疏散程林行經的沿途城市。
……
時間在這種恐慌中流逝,夜色飛快退去。
當又一個清晨到來的時候,程林終于禦劍抵達了渤海灣西南位置,用更通俗的詞來解釋,便是“黃河入海口”。
之後,程林看了眼隐隐将自己包圍起來的銀灰色戰鬥機,果斷降低高度,進入“黃河”。
借助液化能力逆流而上,一路進入城市區域,之後才破水而出,将靈劍貼在河面上飛行。
背着清晨的陽光,感受着後背上的一絲絲暖意,程林擡頭輕笑着看了眼天空上那跟着自己一起前行的戰鬥機,沒去理會。
隻是背負雙手,破浪疾行,并悠然地欣賞着河岸兩側的城市建築。
……
“程林已經進入黃河流域!正在向上遊飛行!”
“他已離開濟市,正在逼近開封府……”
“聯系當地司局設卡攔截!”
黃河之上,一艘艘快船破浪疾馳,上面分散坐着數百名從國外返回的修士。
黎陽站在船頭,手中的定位闆在進行着近乎同步的低延遲刷新,時刻掌握着程林的最新動向。
他的頭發有些亂,臉色也暗沉沉,很是難看。
在他身後的包括同爲七品境的二司司首等人同樣如此。
他們從打昨天上午,得到了命令,便開始安排國外事務,返回國内。
然後馬不停蹄地在連港演了一場戲,之後便是一直吊在程林屁股後面,已經數十個小時沒有休息。
如果說體能損耗對于他們而言還不算什麽問題,可以用藥劑補充,那麽真正打擊精神的就是這種無力感了。
程林可以禦劍,他們卻沒辦法這般飛行。
雖然飛機的速度比程林還快,但是考慮到他們這些人在天上無法戰鬥,一旦飛機被程林一劍斬了,他們别說還手,直接就得摔死的情況,所以隻能利用車輛或者快艇進行追擊。
也幸好程林選擇了走水路。
如果是走陸地,以國内的交通情況,他們早就被甩沒影了。
畢竟公路是彎彎曲曲的,而程林飛行是直線!
加上程林時不時遁入黃河,進入靈界恢複體力,他們這些人才沒有被甩掉。
可就是這種感覺,才更讓這群人無比憋悶。
“他就是故意的!一定是這樣!這混蛋就特麽是故意在吊着咱們!”
黎陽朝着水面恨恨地砸了一拳,然後看着爆炸開的水花,惱怒地爆出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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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