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孫骁的回答,那個叼着煙頭的男人往前走了幾步,臉龐從黑暗中顯露出來。
他模樣尋常,不是很起眼,可若是程林在這裏,必然會一眼認出,這赫然是九司駐連市二組組長胡芮。
兩人第一次“相識”是在“大漩渦”推演,之後在現實的沙漠投影行動中,也曾并肩戰鬥。
“大概是人手調配有一定的難度吧,”胡芮随口說,然後擠出笑容,攀談道,“說起來,你是剛畢業的吧?我一開始聽說是你們八組過來支援,還以爲會是史組長帶隊。”
孫骁解釋道:“史組長之前意外受了些傷,加上之前救災的時候隊伍磨合的比較好,所以,就派我來了。”
說完這句,孫骁那張已經不再稚嫩的臉孔上,浮現出一絲迷茫。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真正“接受現實”。
這一整天,他幾乎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度過的。
從打知曉那條“新聞”後的難以置信,匪夷所思,本能地否定,到後來,随着時間流逝,一點點動搖,再等到那封“公開信”的塵埃落定,最後一點希望消失掉……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讓他完全無法适從。
直到八組收到命令,他才被隊友從渾渾噩噩的狀态中強行拉出來,一路趕到了連市。
這一路上,孫骁想了很多,從與程林相識,再到這半年來的相知。
他無比笃定這次投影的災難絕非是程林本意,然而他也明白,以眼下的情形,無論事情究竟如何,結果都已無法扭轉。
全世界的憤怒,以及不知多少勢力基于利益的目的,彙同在一起,就如同一隻無從躲避的囚籠,從天而降。
隻是,他從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成爲這囚籠的一部分。
“是這樣啊。”胡芮看了眼孫骁,嘴唇牽引着那隻煙頭動了動,然後終于沒說出什麽,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後吐出一口煙氣,扭頭看向那兩側排布整齊,氣氛肅殺的“火力網”,岔開話題,語氣微嘲地說:“我真的想不明白,弄這麽多士兵過來做什麽,難道還真指望用子彈對付一位七品境?”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一個嚴肅冰冷的聲音響起來:
“我們的确不清楚子彈能不能留下他,但敢肯定憑你們這些人不行。”
孫骁與胡芮聞聲看過去,就隻見一名約莫三十歲的軍官走了過來。
容貌陌生,腰闆很筆直,臉龐有棱有角,以至于顯得過于冰冷了些。
這位從附近調過來的,這支隊伍的負責人踩着皮鞋,筆直走過來,看向兩人,又面目冷酷地補了句:
“而且,目标劫持了一整條列車,當列車抵達,大概率引發騷亂,我們在這,最起碼可以讓旅客安心。”
“即便是沒有實際作用的安心?”胡芮在心裏下意識駁斥了一句,不過還是理智地沒有說出口,隻是嘴上叼着的煙頭翹了翹,語氣幹巴巴地說,“行吧,不過隻希望旅客們别被你們這些槍炮啊之類的吓到……”
那名軍官沒有回答什麽,隻是忽然大聲又指着一側的隊伍督促了幾聲,嗓音嘹亮,在這寂靜而空冷的車站廣場外顯得格外的清晰。
夜色已經全黑,隻剩下那白亮的路燈綻放光芒。
孫骁有些出神地眯着眼,定定地凝視着廣場上附近的一支路燈。
呼吸着冬日夜晚的涼風,他仿佛看到了光暈範圍飄蕩的無數灰塵。
“胡組長,孫副組長,目标即将抵達了,咱們再商量下等下的行動?”那名軍官喊完了,收回目光,神态認真地說。
“你的意見呢?”
面對這人,胡芮看着孫骁不說話,便隻能自己開口。
他将嘴巴裏的煙頭扔在地上,踩滅,然後反問。
“按照我們已知的信息來分析,目标顯然是要從連市港口離境,潛逃國外,而當前最大的問題在于他挾持了大量的旅客,并且城市環境複雜……目标又有很強的攻擊性。”
“所以,我分析,等列車到站,驚慌失措的旅客們必将蜂擁出來,而目标爲了隐藏自己,必然會混在旅客中……這并不難,隻需要适當僞裝即可,不過相信你們特理司應該有辦法分辨出他的位置……”
見胡芮與孫骁等人沒有反駁,他繼續說:
“那麽,難點就在于,目标與大量的旅客混在一處,會導緻我們無法進行覆蓋式攻擊,呵,這也是嫌疑人的狡猾之處……不過,既然他的目标是逃離國境,必然會向港口方向潛逃,而附近的街道已經戒嚴清空……我的意見是,到時候我們可以疏導旅客,要求旅客聚集在我們附近,不要擅自離開……而目标則有可能獨自潛逃,或者挾持人質潛逃,這時候,就需要各位進行牽制……”
“等一下。”
就在這名軍官大談計劃的時候,胡芮擡手打斷了他,旋即開口道:
“我想,你可能理解錯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來這裏的任務是配合一司的抓捕隊伍行動,并且主要任務是保障人員安全,而不是抓捕……這不是我們的目的,也不是你們的。”
“胡組長你什麽意思?”
“我們的意思很簡單,穩定爲主,不要刺激目标,剩下的交給一司的抓捕隊就行了,恩,我剛聯系了總部,說是他們馬上就抵達了,應該會直接到港口,進行封鎖。”胡芮說着,用胳膊碰了下孫骁,說,“孫組長,你說是吧?”
“所以你們的意思是不做任何攻擊?那我們來這是幹嘛來的?”
那軍官沒等孫骁開口,便是臉色微微一沉。
“我不是這個意……”胡芮正打算反駁,忽然間,就感覺到手臂忽然被抓住。
旋即,就聽到始終凝望前方的孫骁低沉地說:
“車來了。”
兩人同時一怔,紛紛扭頭看向前方,繼而,便隐隐地聽到在死寂一樣的黑夜中,傳來列車行駛的噪聲。
“目标即将抵達終點站!目标即将抵達終點站!各部門單位!立即做好應對準備!!”
與此同時,幾人身上的對講機近乎同一時間響了起來!
聽到這嚴厲的聲音,那名軍官當即放棄了溝通,轉身立即去指揮手下部隊,而九司二組和八組的數百個小翻領也都是精神一震,紛紛從黑暗中走上前來。
一雙雙目光投向了孫骁與胡芮兩人,同時已下意識地握住了武器。
“戒備!聽我命令行事!任何人不得擅自做出任何形式攻擊!聽到沒有?!”
孫骁猛然回頭,看向八組行動隊的修士們,以臨時組長的身份下達命令。
身後,那些來自甯城的修士皆是肅然站立,齊聲應下。
旁邊胡芮也下達了類似的指令。
然後,這數百名九司修士,便都是即緊張又茫然地看向前方,眼神中卻是不約而同地,無比複雜!
“隆隆隆……”
就在這沉重而凝重的氣氛中,高鐵列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宛如從遠處奔來的猛獸。
時間仿佛都變得無比緩慢,車站中已沒有半個人影,冷清無比。
随着列車減速,然後最終停穩,車内的列車員們将金屬車門打開。
然後,就隻見那一節又一節車廂内,無數早已驚慌失措,惶恐不安的人們近乎瘋狂地,争搶着要從小小的車門中逃出來。
清冷的站台上,一下子便充斥了恐懼與憤怒交織的喧嚣。
而随着一個又一個旅客沖出,偌大的站台上,一下子擠滿了人。
這些人有提着行李的,亦或者幹脆什麽都沒拿,擁擠着,奔跑着,從樓梯下去,如同崩潰的洪流,從出站口湧出。
而當那數千人争先恐後跑到了廣場上,看到了那對準過來的無數黑洞洞的槍口,便本能地發出尖叫。
“大家不要慌張,請有序走向廣場中心區域!所有旅客禁止擅自離開,到我們身邊來!大家不要慌張……”
與此同時,在那道用盾牌與槍械組成的人牆後,有一隻又一隻喇叭探出來,高聲重複着命令。
那人流頓時緊張又急迫地從唯一的缺口處向外湧去,速度極快,期間有不少人更是幹脆被撞倒在人群中,場面極度混亂。
“胡組長,孫組長!目标在哪?立即告訴我們目标在哪?”
混亂中,一道道探照燈劃過擠滿了人的廣場,那名軍官跑過來,急促地喊着。
兩個小組中,各有兩位感知系修士開啓異能,進行感應——以程林七品境的能量反映,在專業的探測異能下,很難隐藏。
然而,片刻後,那幾個修士給出了近乎一緻的回答:
“程……目标,目标不在人群中,他……還還停留在列車上!位置一直沒有移動!”
“什麽?不可能!”那名軍官愣了下,繼而皺眉道,“這麽好的時機他怎麽會不出來?”
“誰說他就一定會按照你的想法行動?”始終沉默的孫骁忽然看了他一眼,旋即語氣冷冰冰地說,“你難道真的以爲他會試圖混在人群中?就爲了躲避你們這些槍械?”
……
……
就在整個車站廣場已經亂做一團的同時。
空蕩蕩的車廂内,程林仍舊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自己的手機,刷着網上的新聞。
在他左手邊的座椅上,則放着一司發放給他的,配有衛星定位功能的通訊器。
“呼。”感受着令人頭疼的喧鬧聲漸漸遠去,程林吐出一口氣,然後将手機按滅,放在口袋裏。
在他的精神觸角的感應下,整節列車,除了他已經再沒有一個人。
“也不錯,最起碼足夠安靜。”程林笑了笑,然後眼眸中精緻的場域浮現,廣場上的景象随着精神觸角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同樣也感覺到了幾道源于異能的窺探的目光掃過來,想來是來源于小翻領。
程林沒有理會,隻是靜靜地等待着。
直到廣場上的旅客幾乎都已疏散開,他這才緩緩起身,将那隻通訊器拿起來,随手塞在外衣口袋裏,出了車廂。
站台上,清冷無比,沒有半個人影,隻有一根根筆挺的路燈盡職盡責地伫立在寒冷的冬夜裏。
程林将雙手塞在口袋裏,然後慢悠悠地向着出站口走去,腳步不急不徐。
若是有人光看他的神态與步伐,決然不可能想到他是一個“逃犯”。
他的确沒有如同那名軍官設想的一般混入人群。
至于原因,也異常簡單,并不是源于“七品境的驕傲”亦或者“有恃無恐”之類的原因,而隻是因爲……他嫌太吵。
是的。
太吵。
那麽多人蜂擁而出的場面何止是用吵鬧所能形容?
恩,如果非要再加上一個原因,大抵,也是爲了讓人們免于過度惶恐。
就如同程林說的那樣,直到如今,他仍舊覺得,自己大概、可能、或許……并不是個壞人。
“呼。”
想着這些,程林走下樓梯,穿過走廊,呼吸着冰冷的空氣,終于邁步走出出站口,來到了廣場上。
在他走出來的一瞬間,程林敏銳地察覺到有密集的槍械的摩擦聲響起,仿佛在移動瞄準,那一瞬間,無數道槍口将他鎖定。
“目标已出現!”
而随着一聲從喇叭裏傳出來的,嚴肅、緊張,又隐約帶着些許興奮的喊聲在廣場上傳開,那些固定在“人牆”後的車輛上的高強度探照燈齊刷刷掃了過來。
如同利劍。
瞬息間便互相重疊,照亮了以程林爲中心的一大片區域,将那原本昏暗的角落照的纖毫畢現。
那燈光太過雪亮,以至于即使是程林,也下意識眯起了眼睛,一張臉映照的比雪還要更白些。
“呵。”
聚光燈中心,感受着這隆重的待遇,以及那些抱着槍械的年輕的士兵們情緒上的緊張,程林終于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笑。
那笑聲并不冷酷,也無諷刺的情緒,很輕,很淡,然而,它卻輕而易舉地傳遍了偌大的廣場,清晰地出現在所有人的耳畔。
聽到這笑聲,已然重新空蕩起來的防線“缺口”處,孫骁的拳頭蓦然攥緊,嘴唇微張,仿佛竭力在壓抑着心中的某種情緒。
在這一個刹那,他差點止不住地想要當衆向程林将心中的不解全部問清楚,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然而,經過這大半年的曆練,他終歸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大大咧咧,沒有什麽城府的少年。
一旁,二組組長胡芮也是眼神一動,情緒有了一定的波動。
而表現的最爲明顯的,倒是那名年輕的軍官。
當他聽到程林的那聲輕笑,他整個人不知爲何心頭火起,那種感覺,就仿佛是自己全力施展的陣仗,卻完全不被人放在眼中一般。
挑釁!
這是明晃晃的挑釁!
他心中蓦地跳出了這個念頭。
即使那笑聲中并不包含這種情緒,但在他看來,程林等所有“人質”離開之後,一個人迎面走來的舉動本身,便是一種對他,對他的部下,乃至于對他身後的整個夏國的挑釁!
一個罪無可赦的,緻使十數萬國民遇難的罪人怎麽竟沒有一點點愧疚?不僅不伏法認罪,反而如此……如此的……“嚣張”?
他不解,他憤怒。
黑暗中,他年輕的臉因氣憤而漲紅,牙齒咬的很用力,眼神中仿佛有火焰燃燒,他深深吸了口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之後看向孫骁與胡芮,悄然拿起對講機,低聲傳遞命令道:
“所有人,瞄準,聽我命令,準備……”
他沒說完,握着對講機的手臂便蓦然被一隻手掌攥住,他一怔,扭頭,就看到九司二組組長胡芮眼神幽冷地盯着他:
“你想做什麽?不要忘了我們之前商議過的!”
年輕軍官不甘示弱地看回去,咬着牙,低聲說:
“情況與計劃有變,當然要見機行事,現在,整個廣場上隻有他一個人,這是天賜良機!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要說我不了解七品境的實力對不對?不,我比你們想象中更了解!七品境也是人!面對熱武器也會死!上峰給我下達的命令是救援旅客,抓捕逃犯,必要時可擊殺!”
“可他不是普通的七品境!”胡芮臉色一變,說。
“不普通?你來告訴我哪裏不普通?殺的人多所以不普通?胡組長!别以爲我不清楚你們在想什麽!這個逃犯原本就是你們九司的人,你們特理司平日裏護短我們也管不着,但是這次不同!他是全國通緝的要犯!我希望你擺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糊塗!”年輕軍官眼神鋒利地說。
說完,他看着胡芮神色變幻的臉龐,手臂用力,将他的手扯開,之後看向前方,重新拿起對講機:“準備聽我命令……”
“閉嘴!”就在這一刻,隻見始終沉默的孫骁突然開口。
與此同時,向前一步,來到了年輕軍官的身後,垂在身側的手臂蓦然擡起,在腰間一抹。
旋即,年輕軍官便隻覺一根冰冷且堅硬的東西頂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眼珠猛地瞪大,嗓子裏的話語一下子便停滞了,再也說不出。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到了孫骁握着的,頂在他身上的那隻手槍,以及後者那幽冷的,如同餓狼一般的眼神。
如果說之前胡芮的眼神隻是單純的冷,那現在,孫骁的眼神裏便是幾乎毫不掩飾地殺意!
似乎隻要他敢下令,他就真的敢開槍!
“孫骁……你……你瘋了?!”年輕軍官瞪大了眼睛,從牙縫裏擠出聲音道。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話不多的,年輕的小翻領竟然會做出這種舉動。
胡芮在旁邊也是額頭上冷汗滲出,他再也顧不得程林,便要去拉他,卻隻聽孫骁冰冷地道:“别碰我!”
“你别沖動。”胡芮也有些急了,因爲動作隐蔽,所以這邊的情況還并未引起周圍人的注意,隻有站的近的那些小翻領發覺了不對勁。
“我沒沖動。”孫骁用不含感情地聲音說。
“那你這是在做什麽?幫助逃犯?難道你也想叛……”那軍官憤怒地說了一半,就被孫骁打斷,“我隻是在服從命令而已。”
頓了頓,在對方不解的目光中,孫骁說:
“你們有你們的命令,我們也有我們的,按照總部命令,抓捕犯人須在确保民衆安全的前提下,而我認爲,現在并不是合适的時機。”
“這裏哪有民衆?”
“怎麽沒有?”孫骁嘴角忽然翹起,露出了個沒有笑意的笑容,指了指那些躲藏在防線後方,被聚集保護起來的旅客,“那些不就是了?七品境全力出手,就算迎着彈雨也能造成極大的傷害,我這隻是……在爲安全考慮而已!”
——
ps:感謝書友浪迹天涯tr萬賞!!
感謝書友哮狼上海,第一次首映,暖寶寶丶,左灬小右,次世界哈哈,書友20170107213802563,李世樸,夏可308023053,魔魔芋,Error君,嗨喽啦,輕點香,書友20180213001221904,最愛的人是李媛,小腦斧鈔兇打賞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