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是樸素,隻有一條長桌,在長桌旁的座椅中,則是十數個穿着近乎一緻的深色服裝,年齡頗高的身影。
他們并未交談,隻是保持着奇異的沉默。
桌上除了水,就是那一疊疊不斷送來的文件,每一份文件都打印出十幾份,分别放在各個身影的面前。
花蓓本能地緊張起來,腦海中混亂的思緒也一下子收攏,然後學着前面的人,繞着桌子,開始一張張将手裏的打印文件分發下去。
這一幕看上去很怪,可在座的所有人卻都沒有半點笑意。
花蓓小心地走着,然後也禁不住好奇地用目光打量着他們,然而向來不大喜歡看新聞的她也隻能認出一兩張臉孔來。
這些人大都泥塑木雕般,隻是認真地翻看“報道”。
每翻過一頁,臉色仿佛都更陰沉了一絲,這讓花蓓越發緊張,直到她走到施聖存面前,才意外地收獲了一個溫和的眼神。
“謝謝。”施聖存低聲說了一句,接過那張紙,卻沒有看,隻是目光在花蓓衣服上的身份牌上停頓了下,之後,才移開。
這讓她更加迷惑,直到花蓓迷迷糊糊走出門,來到走廊上,才蓦然反應了過來。
剛才,那位施司首似乎沖她笑了下?
肯定是錯覺吧……
她想着,然後繼續機械地跑到樓下,去等待安排任務。
……
接下來,便是一趟又一趟地往返,她的動作也從一開始的生疏,變得漸漸麻利了起來。
她聽到的消息也越發驚人,雖然記不得細節,但是也知曉,這件事在海外造成的轟動似乎越來越大。
尤其在聯邦帶頭出面,表示了證據的真實性後,輿論的浪潮便越來越恐怖,越來越多的媒體發聲。
以往面對全球事件積極發聲,如今卻仿佛啞了一般,遲遲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而在官府沒有表态的前提下,國内的主流媒體隻能機械性地轉發着無關痛癢的新聞。
于是,就如同狂暴大海中的一塊孤島,安靜,祥和,卻又如同醞釀着什麽。
然而在如此大的浪潮中,信息終歸無法成爲一座孤島。
終于,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來自“外面”的消息不可避免地在網絡上流傳開,在一些自媒體以及某些不明勢力的推波助瀾下,漸漸的,蔓延開。
而随着這詭異的沉默,一些仍對“證據”表示懷疑的人們也開始動搖了起來。
畢竟,在某些情況下,沉默也可以與默認劃上等号。
就在這沉默中,一個上午悄然過去。
特理部大樓内。
人們依舊忙碌地将信息送入會議室,卻始終不見有命令發出來。
這讓大樓内的氣氛越來越沉悶而怪異。
……
當花蓓被其餘辦公室的人輪換下來的時候,時間剛好到了十二點半。
辦公室裏那些安靜的區域中,已經開始在分發盒飯。
“花蓓,忙了一上午,吃飯吧。”一個同事将筷子橫放在飯盒上,遞給她,花蓓擺擺手,有些魂不守舍地說,“不用了,我……我不餓。”
那人看了她一眼,也沒有繼續勸。
花蓓茫然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然後看着點亮的電腦屏幕。
屏幕上的頁面剛好是國外最大的視頻網站,也不知道是誰打開看的,顯示的是“此刻最火熱視頻”的頁面。
甚至無需看那些文字,光看視頻封面就知道幾乎都是讨論這件事的。
花蓓想了想,将耳機戴上,然後移動鼠标,劃了劃,随意點開了一個視頻。
背景不知道是哪個國家,陽光燦爛,畫面中的街道上擠滿了人群。
他們堆擠在大街上,手裏舉着寫着各種漆黑的碩大文字的牌子,人群中舉起無數雙手和拳頭,在喊着什麽。
不是英文,她也聽不懂,但視頻配了字幕,寫着諸如“交出殺人兇手程林”、“爲死難者請願”之類的文字。
花蓓看了幾秒,關掉,又打開了一個新的。
這次大概看出來了,似乎是英格蘭,畫面中有标志性的建築,天色陰沉,下着雨,人們穿着透明的雨衣,站在某座建築前,手捧着抗議标語和白色的鮮花,還有人捧着黑白色的“遺照”。
視頻中,是一個記者在采訪。
喧鬧聲中,一名站在前面的示威者猛地沖上來,一把抓住話筒,用一雙憤怒的眼睛死死頂着鏡頭,用英文喊道:
“程林,他欺騙了全世界!他背叛了人類!他是惡魔!必須下地獄!下地獄!!”
“啪嗒!”屏幕前的花蓓本能地打了個寒顫,敲擊鼠标關閉了視頻。
又關閉了這個網站,轉而順着網頁導航,進入國内的一個個網絡社區、論壇。
然而無論她打開什麽平台,看到的幾乎都是對程林的攻擊,漫罵,詛咒……
顯然,在官府沉默應對的當下,在“默認”了那份證據真實性的當下,在人們第一次知道了現實中,真的有“程林”這個人存在,并且在特理部擔任“高職”的當下……
輿論的猛虎正在将以往那個被捧上“神壇”的“飛升者”飛快吞噬……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不知爲何,花蓓忽然想起來這句話。
她目睹着網絡上那些文字,仿佛看到了一尊本就不存在的“神像”的倒塌。
此刻,即便她并不是很聰明,但也意識到了任憑事件發酵下去,最後會發生什麽。
或者說,願意承受麽?
想到這些,她一下子關閉了電腦,然後趴在桌子上,身體開始發抖,開始如同篩糠般顫抖!
腦子裏程林那張臉孔不停地冒出來,又消失,冒出來,又消失……
一些文員困惑地看過來,卻也沒有多事詢問,在偌大的樓宇中,縮在辦公區角落的花蓓又是那般不起眼。
……
……
時間還在流逝。
網絡上的風暴愈發狂暴,然而,主流媒體卻仍舊保持着沉默。
保持着讓人窒息,發瘋的沉默。
漸漸的,就連特理部大樓中的人們也開始疑惑。
他們困惑地看向那間會議室所在的方向,不明白那些人究竟在等什麽。
如果說上午的時候,沉默是爲了看清形勢變化再作出決定。
那麽到了下午,在全球輿論環境已經如此明顯,在各國聯合施壓的情況下,爲什麽還在保持沉默?
或者說,究竟在等什麽?
沒有人知道,于是,所有人就隻能繼續焦灼。
……
下午17:00
又到了一個傍晚。
輿論終于達到了頂峰,如同一個火藥罐,仿佛隻要稍微震動,就會爆炸開。
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打電話過來,試圖得到批示,并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說明再拖下去,就要出大亂子了。
會議室裏。
那張桌旁的人們仍舊坐在原地,桌上散落堆積的文件如同一場厚實的雪,幾乎鋪滿了桌面。
一些人已經不再去看,隻是沉默着,看着夕陽的餘晖一點點将房間照亮。
終于,在最新的文件送過來後,其中一人再也坐不住,他捏着那張薄薄的紙,陽光打在紙上,如同将要燃燒,那手指也仿佛燙的捏握不住:
“不能再等下去了。”
這聲音回蕩在房間中,不是很大,卻堅定。
“他還沒動麽?”又是一人問。
旋即,施聖存看了眼放在手旁的通訊器,神色變幻:
“沒動,一整天了,他肯定早已經知道了消息,可卻一動沒動,還在16号靈地中。”
“他在做什麽?”
“釣魚。”
沉默。
“呵呵,好,好個釣魚,全世界都亂了,他竟然還在釣魚……他究竟想做什麽?”一人終于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施聖存眼皮低垂:“或許,是在等我們的态度。”
短暫的沉默,又一人歎了口氣,搖頭說:“果然還是年輕啊,年輕人總是這麽有脾氣。”
這句話的語氣中藏着明顯的憤怒。
這是對于程林的憤怒,也是對于可能到來的糟糕後果的恐懼。
“黎陽還有多久回來?”又一人語氣焦躁地問。
施聖存猶豫着正要回答,忽然桌上的通訊器響了起來,聲音很是刺耳,他輕輕拿起,按下接聽鍵,片刻後放下:“黎陽回來了。”
會議室中,氣氛驟然一變。
一人嘩啦一聲站起身,冷聲道:“既然如此,立即行動!他不是要等我們的态度麽?那就……給他!”
嘩啦聲中,長桌旁一道道身影紛紛站起,施聖存也随之起身,目光低垂,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應聲說: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