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要有人來背!”
封閉的會議室中,這句話的聲音并不是很大,但卻足夠有力。
在座的四個人,都很清楚這背後的含義。
十萬人……這麽大規模的數字,如今外面的輿論風向也很糟糕,特理部承受着難以想象的壓力,無論是哪個角度而言,都必須拿出來一個說法。
特理部是個機構,沒有生命,所以,如果拿不出個章程出來,最後要背這口鍋的必然是整個特理部,以及幾十個司局這個體系中的領導層。
小到各個司局的司首,大到特理部裏的官員,換言之,就是在座的這些人,都必将受到波及。
而顯然,他們并不願意擔這個責任,那麽環顧一周,誰來擔責?
程林作爲導緻投影出現的實際操作者,并且,最關鍵的是,他剛剛加入特理部體系,屬于沒有任何根基的新人,就連在一司裏都尚且未曾站穩腳跟,更何況特理部?
因而,思來想去,他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每個人對此都心知肚明。
房間中短暫的沉寂了下,旋即,就聽施聖存堅定地搖了搖頭:“但他不能來背!”
“你……”臉龐方正的官員竭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下。
另外一個看起來比較沉着的微胖的中年人擡手攔住同僚,歎了口氣,說:
“施司首,你素來是個顧全大局的人,怎麽今天就這麽頑固?眼下的情況你心知肚明,外面的輿論那麽大,都在等一個結論。
是,我知道,程林可能也不是有意的,這件事是個意外,但是這個東西畢竟是他弄出來的,他不出來承擔,那誰來擔?
難道要你我,在座的我們,加上部長,再加上二十幾個司局的各級負責人一起來擔?這未免也太冤枉了吧?”
說着,他的一張臉上也擠出無奈的神情來。
施聖存靜靜聽完,然後沉默了幾秒,才緩緩地說:
“這次投影出現前,我曾經向上面請示過,也得到了批準,之後才聯系了程林,讓他開啓,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的确有責任。”
不等他們說話,施聖存繼續說:
“我也知道,這件事與各位的确關系不大,你們平常甚至都很少了解修行者的事……”
說到這,他嘴角的笑容多少有了些諷刺的意味:
“讓你們一起來背,也的确有些冤枉,這樣吧,要不,就我來吧,我主管這一塊,這次投影也是一司發起的,而且,在事發前,如果我提早進行一些推算,或許一些都可以避免……
呵,這麽說起來,最大的責任人應該是我才對。”
“施司首!你這是什麽話?”那微胖的中年人面露不渝,“我知道你心裏有情緒,但也不要說這種不理智的話,你身上受着傷,這些我們都很清楚,原本這個時候你應該放假休養的……這件事怎麽能怪你?”
就連那個臉龐方正的中年人也沉着臉,敲着桌子說:
“施司首,我們是來談正事的,你不要說這種怪話,你知道的,不可能讓你來擔責!”
施聖存靜靜地坐在椅子裏,臉上似笑非笑地就這樣看着他們,一言不發,漸漸的,直到他們再也說不下去,他才仿佛輕笑了下,說:
“是啊,不可能讓我來擔的,你們很清楚這點,我也很清楚,爲什麽?因爲現在的形勢還不穩,還離不開我,所以就不能動我。
所以就算我指着你的鼻子罵,說些難聽的話,上面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看不見。
你瞧,這個道理你們都很清楚嘛,既然這麽清楚,爲什麽就偏偏看不清局勢?
非要拿程林問罪?”
“施聖存!你這是什麽話!”
在場的兩人臉色一下子都變得很難看,就連坐在旁邊的許衾都是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
然而最難受的是,他們偏生無法反駁,因爲這些聽起來極爲刺耳的話是那麽正确,那麽直指要害。
施聖存沒理會他們的臉色,繼續說:
“所以,我一直在說,希望你們能多了解一下修行,哪怕你們對修行界多一點了解,也就不會做出這麽草率的決定,你們知道動不了我,可就那麽笃定可以動的了他?”
“他隻是個七品!”一人深吸了口氣,“我們知道他很強,但也隻是個七品而已嘛,你受了傷,好,不方便出手,可以理解,但難道我們就拿個七品沒有辦法了?
黎陽呢?他比這個程林早進七品的多了吧?
還有二司的司首,這不也剛進入七品了嘛?還有那個白葉,雖然沒進來,但不也是同盟嘛,這就三個了,三對一,有什麽可擔心的?
實在不行,可以先想辦法把他的力量禁锢住嘛,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是講法律的,隻是爲了避免一些可能發生的危害,所以先把他繳了械,之後再談……
再者說,這一次就出了事,如果再有下一次怎麽辦?
這是個巨大的不穩定的因素啊!”
“說完了麽?”施聖存靜靜看着這位同僚表演,然後臉色一下子轉冷,幽幽道,“我說的讓你們多了解不是去做算術題!修行者之間不是這麽簡單的換算關系!
總有一些人,對陌生的領域一知半解,然後就很自信地,言之鑿鑿地說出一些令人發笑的言論!
你以爲他隻是個普通的七品?你以爲憑借現有的力量真的可以輕松将他拿下?
錯了!大錯特錯!”
施聖存的聲音一下子拔高,因爲這件災難,累積,壓抑了一天一夜的情緒一下子爆開:
“他絕對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麽簡單!他的真實實力遠遠超出你們的想象!看看這個!”
說着,他猛地拉開抽屜,将一份文件扔在了桌上:
“就在昨天的救援中,他就不知道從哪裏弄出來數千名修行者!數千名我們完全不知曉的修行者!也就是依靠這些,災情才能這麽快遏制住,而在此之前,我對其一無所知!
如果不是這件事,我想沒有人會想到,他竟然還藏着這麽一張底牌。
而更大的問題是,我們還不清楚他還有什麽别的,沒有顯露出來的力量!”
“抓捕……抓捕……你們說的輕巧,真以爲派上幾個七品境去就能穩赢?這隻會激化矛盾!真把他逼急了,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要知道,就在昨天,他的父親也死在了這場災難中,想到什麽沒有?無牽無挂,這是真正的無牽無挂啊,我們現在一點拿捏他的辦法都沒有!
這個時候還去刺激他,是嫌事情不夠亂?還是死的人不夠多?一個個的就想着自己的仕途,不想背這個責任,然後呢?
然後就随便找了個看起來弱的,根基未穩的新人來背?你們知不知道在做什麽?”
“呵,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們過來這件事沒有提前與部長聯系吧?
恩,他現在不在京城,的确是個好時機,提前把責任安排下去,等大領導回來寫個報告送上去,到時候木已成舟,一切安然無事。
想的是真好,可世上哪裏有這種好事?”
“我早就猜到你們會來這麽一手,所以提早就讓他離開了,不然,天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麽模樣!!”
靜!
會議室中,施聖存的吼聲漸漸落下去,然後,便是難以言喻的死寂。
那幾人有些愕然地看着突然大發雷霆的施聖存,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在他們的印象中,施聖存幾乎沒有生氣過,每一次遇見都是很平和的模樣,這樣的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沉默中,他們下意識将目光落在桌上散亂的那些照片、彙報文件上,拿起來一張張去看,去閱讀。
當看到照片中那堆積如山的骸骨,以及殺氣騰騰的,無邊無際的神秘修行者隊伍,他們的臉色終于變得凝重了起來。
他們的确對于修行者的戰力缺乏一個直觀的了解,但最起碼的,對數量的感知非常清晰。
一個人或許很好抓捕,但如果是幾千人,而且是幾千個“超人類”,那怎麽抓捕?
或者,就算成功了,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很簡單地計算了下,幾個人手指微顫地放下這些照片,然後,喉結滾動了下,不甘心地說:
“可難道就這麽算了?輿論上……”
“民衆們可不知道投影和他的關系!”施聖存深吸了口氣,克制了下情緒,皺眉說,“事實上,民衆們都不清楚有他這麽一個人,就算是修行者群體,也僅僅知道他得到過特殊傳承,其餘的一概不知。
目前,知道投影是他弄出來的隻有少數幾人,數都數的過來,隻要我們達成共識,将這件事隐瞞下來,就完全不會波及到他。”
“可紙包不住火,就算瞞了了一時,可我怕遲早暴露,而且,就算國内的輿論控制的住,可國外呢?這次國外也死了很多人,一旦……”
“有證據麽?”施聖存忽然冷笑,“程林與投影之間的關系的确不可能長久瞞下去,可有證據麽?就算其他國家得到了這個情報,又如何?
沒有證據,任何說法都可以是假的!這些年,外面的假消息,抹黑我們的新聞還少麽?
鋪天蓋地的,數都數不清,隻要沒有證據,随便怎麽說,都沒有意義!”
頓了頓,他眯着眼睛,飛快道:
“國内輿論穩住,至于責任,隻能特理司來背了,正好,本來各個司局的負責人就應該換一批了,早就該将行政和修行分開,這次是個契機。
該換人的,出去發聲明,就說當地司局負責人引咎辭職,給輿論個交代,同時也将新人換上去,一舉兩得。
至于程林……等風波結束後再說。”
會議室中,幾人對視了一眼,有些不甘心,卻又着實拿不出新的主意,猶豫了下,那臉龐方正的中年人才起身,說:
“這件事你我幾人商讨了沒有意義,必須要上報給上面。”
“當然。”
“不過既然這個方案是你提出來的,怎麽和上面說,我想,也該由你負責比較合适。”
施聖存看了對方一眼,眉眼間有了些許的不耐煩:
“好,這件事交給我,我這就起草文件,向上面彙報,不勞煩你們。”
幾人沉默,起身,顯然心情并不愉快。
推開門,正要往外走,那臉龐方正的中年人忽然停下,說道:
“施司首,善意提醒你一句,你的想法的确有你的道理,但上面态度究竟如何,可能并不會如你的願。
我承認之前對這件事估計有誤,判斷魯莽,但也希望你知道,我們幾個好歹還能聽進去你的道理,可更上面的人,卻未必可以……
你說我們不了解修行,是的,的确不了解,這是我做的不足的方面,可你要知道,如果連我們,這種在特理部中供職的人都不了解,那麽,特理部外的其餘部門的人,隻會更不了解!
你的道理,他們未必聽得進去,所以,如果你打算去報告,最好能拿出更有分量的證據,言盡于此。”
說完,他推開門,快步離開,等三人的身影消失了。
施聖存的臉龐上湧上了一層病态的紅暈,他慢慢向後靠,然後閉上眼睛,緩慢呼吸,調節因情緒變化而驟然變得紊亂無序的力量。
良久,才睜開眼,抽出一張紙,用水潤濕了,慢慢擦去臉上的濃濃的疲倦。
沉思了下,咀嚼着對方離開前的那番話,眉毛漸漸皺緊,之後,他操控輪椅,出了會議室,一路向上,返回了山頂那棟建築中,自己的辦公室裏。
等關上門,嗅着房間中淡淡的熏香,他推着輪椅來到辦公桌旁,拉開了又一個抽屜。
然後從其中拿出一疊照片,以及一張紙。
那些照片各有不同,第一張背景是一個山谷,谷口的被藤蔓遮蓋的石壁上刻着“商丘”兩個字。
第二張背景是一道破舊的城上,上面刻着一行字句,在最後,有“程林”的落款。
第三張……
第四張……
那都是曆次投影中出現的石刻“留言”的照片。
而最後一張,則比較特殊,背景是一塊寫滿了名字的石頭,照片邊緣是冬日的學院教學樓。
照片中間則刻着一個歪歪扭扭的名字,那是九院畢業的時候,學員們集體刻下的名字,那個名字,赫然是:
程林
而那張紙的頁眉,則寫着“筆迹鑒定報告”幾個字。
底下,在鮮紅的莊重的印章的旁邊,寫着一行字:
“筆迹相似度:97.5%,可認定爲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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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經提醒才意識到今天是這書發書一周年,恩,有加更麽?沒有。
ps2:最近劇情“起伏”比較大,正常。接下來幾章“起伏”更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