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藝?你怎麽在這?”程林緩緩摘下墨鏡,略有些訝異地望着從台階上走下來的人。
方才與梁靖說話,倒也沒太注意,直到如今,才意識到這竟是個熟人——任藝,也就是16号靈地的首席“科學家”,魔都靈氣研究院吳明訓院長的學生,更是程林的半個“老師”,在他前面幾次晉升與培訓中給予了很多的意見。
說起來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見面,卻不曾想,竟在這裏遇見。
燕山綿長的石階上,任藝沒有穿她那身标志性的白大褂,而是套着一件咖啡色長款風衣,衣領被涼風吹得微微立起來,領口露出暖色毛衣的領子。
她雙手塞在大衣口袋裏,腳下的一雙小牛皮靴穩穩地貼在石台階上,踩住了半片枯黃的樹葉。
“出差。”任藝表情的變化很快歸于平靜,繼而簡略地回答說。
一旁的梁靖看到這一幕,極爲識趣地對程林說:“我還有事,你們先聊,有事随時打電話聯系我。”
“好,謝謝。”程林客氣地道了謝,送了梁靖離開,這才看向任藝,說:“出差?那現在這是……”
“辦完了事,去轉轉,”任藝回答說,然後遲疑了下,“一起?”
“好啊。”程林欣然應允。
兩人便一起向下走去,很快來到了燕山腳下,任藝過來出差,自然是沒有開車,兩人想了想,也都沒有去叫車,隻是沿着附近的街道沉默行走。
燕山附近,因爲距離政要區域很近,所以這邊的人比較少,沒有那麽擁擠。
這會,天色還算明亮,卻也有了點黑天的意思。
兩人在行道樹下默默行走,好一陣沒有說話。
“怎麽想起來到這邊出差?”程林終于詢問。
他還記得任藝當初之所以跑到了關外,成功被沈山京給挖走了,就是因爲遭到了學術圈子的排擠,其中很大的壓力就來自于京城這邊的圈子。
所以後來,即便證明了她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可她也固執地不曾離開16号靈地。
這種固執還體現在中秋的時候,要自己替着送了月餅去。
因而,對于她出現在這邊,程林的确很意外。
“沒辦法啊,一些研究成果被上面看中了,準備籌措開一個專項的研究團隊,缺負責人,一道‘金牌’發了過去,誰敢不從?”任藝雙手塞在口袋裏,沒有看他,語氣故意裝着不在意地說。
唔……不知道爲什麽,這語氣似乎有點傲嬌了啊……
程林意外地看看她,笑道:“那得恭喜了。”
雖然任藝的态度比較冷淡,但從言語間可以聽出,這必然是一件大事。
能讓國家強令要她過來領銜,組建實驗室,可見項目的重要。
這一躍從一個關外某省的靈地的負責人,成爲天子腳下重要項目實驗室的領導,身份地位的提升,想必是巨大的。
而她之所以過來,恐怕也不是單純的命令的緣故,她自己,想必也是有一定的意願的。
想想也是,能有機會做大項目,對一名科研人員而言,誘惑該是多大?任藝這種人才,不該被憋在16号靈地。
當初被批評,被排擠,不得以灰溜溜地去了關外,如今被上頭親自請回來,啧啧,裝逼打臉劇情标配啊……
因此,程林這一聲恭喜是真心實意的,也由衷爲自己這“半個老師”開心。
“恩。”任藝從鼻子裏哼了個音節出來,低的幾乎聽不見,嘴角一絲極淡的笑容一現即逝,旋即她終于扭過頭來,語氣複雜說,“也要恭喜你。”
“恭喜我什麽?”
“恭喜你不用再藏得那麽辛苦啊。”任藝略帶了些挖苦的語氣,故意重音咬字說,“我們的大高手!”
大高手……聽着咋有種埋汰人的意思呢……
程林尴尬地摸摸鼻子,說:“你都知道了?”
“你以爲呢?這麽大的事在投影結束後那一刻,全天下都知道了,恩……我指的是修行界這一塊,不過普通民衆也快了,早晚都得知道。”
“抱歉,之前……”程林說了一半,就被任藝打斷: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一些了。”
“什麽?”程林愣了下。
任藝走在冬日的冷風中,伸手拉了下毛衣的高領:“我說,我早就知道你不簡單了,你真覺得,好幾次給你做了全套體檢,數據上的異常我真看不出來?”
程林嘴巴動了動:“從什麽時候?”
“你問自己腎功能評級的那次。”
“……”程林無語凝噎,心說咱能不能不提腎功能的事?
“那你當時爲什麽啥都沒說?”程林忍不住問。
任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爲什麽要說?相比之下,我更好奇,你到底是什麽人,以及,到底會藏到什麽時候。”
好吧,女人的心思确實難猜……程林心中感慨了句,索性放開了些:“現在公開了,你開心了?”
卻不曾想,任藝側了側頭,忽然很認真地說:“我總感覺,你還藏着别的秘密。”
見程林不說話了,她自顧自笑了:“放心,我對窺探你的小秘密沒有興趣……主要是我拿你一個七品也沒什麽辦法……”
這算是把真心話說出來了是吧?
程林頗爲無語,卻并不擔心,當他将自己的第一層馬甲爆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開誠布公的準備。
之所以還隐瞞一些,主要是想慢慢來,就像窗戶紙,一點點潤濕比較好。
一下子捅到底,大家都會痛。
兩人重新沉默了下來,然後就看到一輛車忽然停在了路邊,任藝拿起手機晃了晃:
“我叫的車,一起吃個晚飯?可能以後,也沒多少時間見面了。”
程林展露笑容:“好啊。”
……
……
坐在車裏,透過玻璃窗穿梭了一小塊京城,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畢竟要避諱下司機。
路程比他預想中更長了不少,等到了地方,兩人下了車,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冬天嘛,黑天來得早。
程林一擡頭就看到了一片燈火輝煌的建築,脫口道:“這是哪?”
任藝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條小圍巾,戴上,說:“主題公園,今天是平安夜啊,這邊熱鬧些。”
程林愣了下,才記起來,今天的确是平安夜。
……
很早以前,大家都各自過各自的節,後來開放了,很多東西的邊界就會模糊,聖誕節雖然并非本土,但到底,還是熱鬧些。
主題公園是歐式的,裏面的建築都是仿造那種城堡啊之類的,樹很多,都被彩燈裝點着,大概是因爲節日的緣故,今晚的遊客不少,程林與任藝結伴同行,在一衆男男女女中極不起眼。
公園裏活動和攤位都不少,還有節目什麽的,兩人走着,逛着,一時間心情都好了很多,那種若有若無的隔閡也消減了許多。
“看這邊,”任藝忽然有些驚喜地扭過頭,“聖誕老人。”
程林望過去,發現有兩個穿着經典衣着的聖誕老人走過來,都穿的肥肥大大的,沒有馴鹿。
頭上的帽子軟軟的,看臉,竟然是外國人,可惜不大确定是哪個國家的。
背着紅色的巨大口袋,沿途給人分發小禮物,應該是公園請來的工作人員。
任藝腳步輕快地跑過去,從聖誕老人手裏拿回來兩個免費發放的小喇叭。
彩色的那種,自己塞了一個在嘴裏,鼓起腮幫子吹了下,卷曲的喇叭一下子“嘟”的一聲拉長,然後又重新縮回來。
“這個給你。”任藝将另外一個遞過來。
“……謝謝。”程林禮貌地道謝,站在人海裏,捏着這脆弱的喇叭,心想這樣會不會太幼稚……不符合自己如今的身份。
猶豫中,下意識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然後也吹了一聲:“嘟——”
心情一下子就爽利了不少。
無聲笑了下,程林就看到任藝靜靜看着他,說:“你這次回來,應該是打算和特理部談一談?有沒有做好打算?”
這就談正事了?
程林用手指夾着彩色的小玩具,沉吟了下,點頭說:
“算是有些吧。施聖存之前和我做了個協定……恩,君子協定,接下來,應該是進行更深層次的合作,各取所需。”
任藝點點頭,然後說:
“你的優勢一方面在于實力,這也是最直觀的,不過卻并不會是特理部需要的……此前國際局勢緊張,一位七品境自然很是重要,但如今……我也得到了一些信息,知道不出意外,接下來可能想當一段時間内,格局會趨于穩定……”
“你的意思是總部擔心我不好控制?”程林擺弄着小玩具,反問。
“我又不是那群坐在特理部總部大樓裏的人,我哪知道,隻是猜測,”任藝翻了個白眼,繼續說,“但無論怎麽看,你的個人戰力在如今的形勢下,都已不是組織需要的,相反,一定程度有所忌憚,恩,鑒于你一直以來的立場和表現,倒也不用太擔心,隻是多少要自己心裏多想想。”
頓了頓,任藝繼續說:
“相比之下,你的另外一個優勢更重要些,那就是所掌握的信息,我指的是關于飛升者,投影等事物的,不出意外,這也是總部最看重的。”
“所以?”
“所以,我隻是想給你提個醒,等談判的時候,不要傻乎乎什麽都往外說,适當地透露一些信息,表現下價值,但也别把自己扒光了,省的吃虧。反正他們也不敢逼迫你,呵,你藏了這麽久,應該也不是蠢人,我說的大概你也想過……反正我就是順口一提。”任藝語氣平淡地說。
程林沉默了下,反問:“爲什麽和我說這些?”
任藝沒回答,隻是望着遠處被燈火點燃的一蓬花束,略顯雀躍地走了過去:
“走吧,那邊有家餐廳,我都餓了。”
程林看了看自己這“半個老師”的背影,心想,這算不算是護短?
……
……
當夜,兩個人默契地沒有就這個話題再進行任何交談。
隻是簡簡單單吃飯,簡簡單單遊玩,在見證了聖誕日來臨的鍾鳴後才與無數年輕人一般離開。
揮揮手,各自道别,互相說了句“再見”。
等程林再回到燕山,聯系了一司的人,進入了半山腰上的一處居所的時候,已經到了淩晨快三點鍾。
将外衣脫下,坐在安靜的房間裏,程林捧着從公園買來的一籃子“平安果”,慢慢地吃到了天明。
……
接下來兩天程林再沒有離開燕山一步,也未曾向更高處去,隻是叫了何述,帶着他在這座山上轉了轉。
因爲是冬天,景色自然不如夏秋,好在也不至于太無聊。
枯坐院中的時候,程林也能從那些往來的一司人員的臉上窺見出外界的風雲激蕩,想來後續事宜并非短時間能完成的。
爲此,他甚至做好了在這裏過年的準備,并認爲施聖存一時半刻怕是抽不出空來,然而,就在他于燕山住下的第三天,梁靖便敲響了他的房門:
“司首和部裏的人,想要見你。”
梁靖如是說。
程林站在敞開的門口,心想這比自己預想中快了好多。
……
……
走在燕山的台階上,程林不疾不徐地向上邁步。
會面地點就在燕山上,施聖存居住的那個古樸典雅的類似道觀的建築。
梁靖跟在他身旁,一言不發,程林卻能感受到她眼神的重量。
很快,一座朱紅大門出現在了眼前。
“請。”梁靖說。
程林點點頭,邁步以一種複雜的心情穿過了這道門,繼而進入了一個幹淨的小院。
院中那株樹已經凋零,光秃秃,遠不如靈界裏的樹木好看,卻令人心神安甯。
樹下有一隻木制輪椅,施聖存便靜靜坐在上面,膝蓋上蓋着一鋪小薄被,衣衫偏休閑,似乎正在出神。
在程林進來的刹那,他收回目光,微笑道:
“我們又見面了。抱歉,身體不便,我原本是打算自己去找你的。”
“你的腿……”程林眼神微動。
後者并不太在意地擺擺手:
“受了一些風寒,暫時不太靈便,不過好在,我的能力原本也不很依靠軀體。”
程林品味了下“風寒”這兩個字,沒再說什麽,之後便有看到了院中,站在房檐下的另外兩個人。
其中一個戴着金絲邊眼鏡的又是個熟人,是在精靈投影探索中負責外交的那位副部長級别的許衾。
此刻身穿正裝,萬分嚴肅地望過來。
在他身旁,則是另外一位文員,穿着小翻領制服,衣領繡白圈,意味着同屬文官系統,應該也是特理部的中的人,正用好奇的目光謹慎地打量着他。
沒有什麽“老頭子”級别的人物……都算年輕……程林心中暗想,看來這件事還是由施聖存負責。
正想着,許衾已經走了過來,微笑着伸出手,與程林握了握,笑道:
“你應該還記得我吧?我們在蜀都那次投影中,見過面。”
“許部長,我當然記得。”程林說,旋即将目光移向另外一人,許衾趕忙給介紹了下:“這位是總部一秘,趙秘書,這次過來負責記錄工作。”
一秘……
程林點點頭,他對于這個職位有些了解,在其他部門不清楚,但在特理部,是屬于部長身邊最親近的人了,雖說是“秘書”職位,但隐形權力極大,這次顯然是代表那位部長過來。
程林念頭閃爍,互相客套了兩句,之後他重新将視線落在了施聖存身上,後者将雙手交疊在那花團錦簇的錦被上,座下的輪椅憑空轉動,同時,一扇雕花木門無聲打開:“請,我們進去談吧。”
房間很簡樸,沒有太多花哨的東西,最顯眼的隻有一個辦公桌,以及牆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畫。
再有的,便顯然是臨時搬過來的一張茶幾和幾張花梨大椅,茶幾上有茶盤,上面煮着一精美的紫砂茶壺,熱氣騰起,茶香彌漫。
“請。”施聖存坐着輪椅來到近前,然後邀着三分随意圍坐下,那位趙秘書則依次爲幾人蓄滿茶杯。
“嘗一嘗?今年的新茶……就是不太清楚,是不是合你的口味。”施聖存溫和笑道。
程林并無拘謹,聞言捏起杯子,喝了口,繼而笑道:
“我可不會什麽茶道,隻能當飲料來喝,給我算是糟蹋了好東西,也嘗不出什麽來,倒是挺解渴的。”
他放下空下的茶杯,随意說。
施聖存笑道:“茶水,原本就是來解渴的。”
頓了頓,他忽然擠了下眉毛,誠實說:“其實這茶道嘛……我也不會……”
程林愣了下,然後也不禁笑出聲來,氣氛倒是融洽了不少。
等旁邊憋着笑的趙秘書再将杯子蓄滿,程林沒有被動地等待被問話,也未直入正題,隻是說:“我原本以爲,會再等些天。”
施聖存笑呵呵地用那雙透亮的眸子看着他,說:
“有些事能等得,有些事等不得,我将你的事彙報上去後,引起了很大的動靜,恩,考慮到職權等因素,這件事還是被我攬了下來,我就想着,如果再拖下去,怕是許衾他們也都該坐不住了。”
“哦?”程林隔着茶杯上的水霧,掃了有些尴尬的許衾一眼,笑道,“那我可就受寵若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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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謝書友“來自20世紀”不記得第幾次萬賞……真.受寵若驚
感謝書友:銀snake,一路電杆,随方式,蕭道桓,書友20190607224426221,半生風流0半世憂愁,次世界哈哈打賞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