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隊伍就抵達了“南大陸”,這次,陸地上便沒有了道路,隻能選擇遠離樹木、高山的平緩地帶前行。
而北方的“衰減”仍在持續,如影随形。
如同死神,墜在隊伍身後。
程林靜靜旁觀,他眼中的光影再度迅速變幻了起來,那是時間在加速。
時而加快,時而停止。
而事情也果然如同奧爾丁頓所說那般發展。
空氣中的靈氣濃度越來越低,這迫使巨龍們開始收斂了對魔法的使用,這從放棄飛行,改爲徒步爲起始。
再後來,一些弱小的龍率先衰弱下來。
體膚暗淡,精神恍惚,步伐減慢,迅速衰老,雖然它們已經停止了任何消耗,但光是支撐身軀的重量和行動、甚至是活着,都在使得體内的能量越來越少。
沒有龍在意,因爲大家都朝不保夕。
隊伍隻是默默加快了腳步。
沉默前行,隊伍中唯一的一絲樂趣,則要數奧爾丁頓的音樂。
它的音樂依然歡快,生機盎然,仿佛不是在逃離,而是在春遊,這起初引起了一些巨龍的不滿,并對這位龍王頗有微詞,畢竟它的悠閑的确不該是“三首之一”應有的模樣。
不過漸漸的,大家發現隻要奧爾丁頓的音樂響起,無論是巨龍還是龍仆,都會短暫地從窒息的緊張中獲得短暫的愉悅。
于是,便再沒有聲音去質疑了。
……
然而,那一天終于還是來臨了。
那是一個中午,陽光燦爛,萬裏無雲。
走在綿長隊列中的一頭龍忽然栽倒,大眼翻白,身軀浮現多出裂痕,鮮血湧出。
它竭力喘息,卻徒勞無功,體内的髒器已經無法支撐它繼續存活下去。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了前方,然後,愛德萊德下令隊伍暫停。
并帶着另外兩位龍王,來到了這隻垂死巨龍身旁,程林跟随通往,清楚地看到那隻巨龍絕望的眼眸裏倒映着藍天白雲。
“安心去吧,我将承載你的魂,繼續向前。”
星辰龍愛德萊德開口說,在它說完這句話後,那隻垂死的龍眼眸中最後一絲生機也消失了。
之後,愛德萊德忽然将巨大的右爪舉起,橫置于屍體上。
再然後,一道虛幻的,半透明的,宛如“戰魂”的影像從屍體上被抓出,凝成一個光團,握于覆蓋蒼灰磷甲的龍爪中。
再然後,愛德萊德龐大軀體上的某一片磷甲忽然微微亮起,那道魂便化作一道流光鑽入那片鱗中。
那片蒼灰色的磷甲,當即染上了一絲火紅。
那隻死去的龍,正是一條紅龍。
“這是在做什麽?”
程林等待儀式完成,向身旁的奧爾丁頓詢問。
“在我們巨龍的傳統中,認爲魂與肉體是分割的,魂也是真正意識的存在,它已經死去,軀體難以帶走,隻能抛下,如果放置不管,靈魂将會慢慢散去,徹底消失。
愛德萊德将龍魂藏入軀體,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将魂魄封存一段時間……
當然,死去的終歸是死去了,魂魄也是一團無意識的玩意。
我向來認爲這種儀式毫無意義,但愛德萊德顯然不這樣認爲。”
奧爾丁頓語氣微諷地說。
然後,閉上了嘴巴,重新返回了隊伍前端,繼續前行。
程林坐在它的掌心,忽然回憶起它之前在黃昏龍殿上吟誦的那首詩歌。
其中有一句便是“墳墓的那邊隐藏着一切,一切都在,除了我們這軀體。”
聯想到這次推演的名字是“末法(墓園)”,程林忽然心有所動。
……
隊伍繼續前行,仿佛沒有什麽變化,隻是死去的巨龍越來越多。
每死去一頭,愛德萊德都會将魂魄藏入自己的磷甲。
于是,星辰龍王那覆蓋全身的,閃耀着神秘幽光的蒼灰色磷甲上,開始多了一些其他的顔色。
它的神情也越發沉重。
炎龍艾倫的脾氣則越來越暴躁,有時候,會無來由地朝天怒吼,神經質地肆意揮灑體内的魔力。
至于玄霜巨龍奧爾丁頓,依然冷笑前行,也依然按時吹奏音樂。
隻是那樂曲從最初的歡快,積極,漸漸的,多了一些憂郁,藍色的憂郁。
再然後,又多了一些冷酷……随着太陽一次次落下,隊伍越來越往南,深入了它們從未抵達的之處。
它的音樂也越發凄清、冷寂、幽怨……甚至,隐隐的有一絲絕望般的瘋狂。
一些巨龍們再次抱怨起來,它們希望它能停止演奏,可礙于龍王的身份,這些怨念終歸也隻能是怨念。
在光影短暫變化的間隙裏,程林無數次聽到奧爾丁頓的微不可查的歎息。
相比之下,龍仆們竟然沒有多少死去。
“它們生來并沒有魔力,隻是通過龍血才獲得了力量,它們體内的魔力很低,所以即便天地間的靈氣變稀薄,對它們而言依然足夠,越弱小的龍仆,越不受影響,呵,這還真是諷刺。”
奧爾丁頓告訴程林。
頓了頓,它忽然又語氣複雜道:“不過這也并不意味着它們就能存活,就算不考慮每過五年必須吸食一次龍血的因素,等到這片大海徹底幹涸,就算對海水需求再小的魚兒也活不下。”
程林知道它說的是對的,然後忽然想,這對萊以及那些村民大概是個好消息。
……
終于,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愛德萊德的磷甲漸漸變得絢爛。
某一日,隊伍途徑一片茂密的叢林。
在正午,隊伍休息的時候。
奧爾丁頓将程林短暫地放下,然後說去找愛德萊德說些事,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它表情輕松地回來,重新将他托舉起來,并展開雙翅,向遠方飛去。
“有什麽事情發生麽?你竟然這樣浪費力量。”
程林疑惑道。
他低頭,看到地上,叢林中那龐大的隊伍裏,無數顆腦袋擡起來,羨慕地看着他們。
行走至今,幾乎沒有龍再敢于如此奢侈地使用力量。
“我找到了一處風景極佳的好地方。”
奧爾丁頓這樣說。
旋即振翅飛向密林中,并在不遠處懸停,他略有些興奮地指着下面,說:“你看,這個山谷是不是很美?”
程林俯身望去,底下是一片原始的森林,在其中有一個小小的山谷。
它呈現一個葫蘆的形狀,隻有一個口通往外面,裏面是封閉的,有河流在其間流淌。
大概是因爲地形的緣故,山谷中水草豐沃,散落生長着一些樹,都很挺拔好看,地上鋪着新鮮的花草。
早已經到了春天,山谷裏遍及綠意,淡黃色的小花盛開。
陽光下,看着極爲安甯,極爲可愛。
“你覺得這裏好不好?”
奧爾丁頓語氣有些驕傲,仿佛爲找到這一處而得意。
然而程林卻是怔怔地看着這個山谷,腦海中浮現出第二次推演時候,網絡上有網友航拍的那副“莽原”畫面,其中的山谷,大概就是這個模樣。
基本沒有太多改變。
“這難道就是我獲取朱果的那個山谷?”
程林忍不住想。
呼吸急促,抓着龍爪的手下意識很用力。
隐隐猜到些什麽。
他看向奧爾丁頓,讓語氣盡量平靜:“的确很美,而且,很安靜。然後呢?你難道帶我過來就是爲了看風景?”
“當然不,我決定将這裏選爲安息之處,你覺得如何?”
奧爾丁頓語氣輕松道。
就像說着一件小事。
然而程林卻吃驚不已,反問:“安息之地?你……難道……”
“沒錯,我實在懶得再逃了,厭煩了,厭倦了,既然遲早都是死亡,那我更願意選個自己滿意的墳墓。”
奧爾丁頓深情地凝望這個山谷,說:
“我很強大,事實上,我比艾倫都更強一些,尤其這個蠢貨還時常浪費力量。
所以,不出意外,我應該是倒數第二個死。
這太漫長了,隻要想到到最後,隻剩下我和愛德萊德兩個,然後我變得無比醜陋、衰老、磷甲暗淡無光,蹒跚的如同遲暮,然後一頭栽倒在地上,瞪着眼睛望着同樣衰老的愛德萊德,之後不甘心地咽氣,再讓它背上我的魂靈……
隻是想想,我就不寒而栗。”
頓了頓,它繼續說:
“相比于那樣醜陋可笑地死去,我想不如早走一步,最起碼,現在族群還有那麽多,不太孤單,有人送葬。
關鍵是我還依然美麗,你看,我的磷甲依然絢爛,我的軀體依然優美結實,這樣的死亡才足夠體面。
算的上一位藝術家的合格死法。”
“可是……”
“朋友,不要勸說我,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方才我去和愛德萊德說這事,它就唠叨了我很久,好不容易才終于說服它,我不想再浪費口舌,你應該不會阻攔我吧?”
它巨大的,藍色的,宛如深海的眸子靜靜看過來。
程林沉默了下,說:“我會爲你默哀。”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是那般庸俗的家夥,好了,那就不再啰嗦,恩,臨别了,這件龍笛就送給你作爲告别禮物,别問爲什麽不留給其他龍,他們太庸俗,雖然說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一個藝術家,但最起碼模樣比較精緻。”
說着,奧爾丁頓将它從不離身那隻“龍笛”遞了過來。
程林猶豫兩秒,雙手擡起,将其接過。
奧爾丁頓那張龍臉上浮現笑容,它說:
“我之前教過你如何使用它,也不知道你學會沒有,不過不重要了,器物嘛,每個人的用法都不同,你如果不記得如何用,拿來當燒火棍也是可以的,我對這事,向來不太在意。”
“我會好好考慮的。”
程林看着這隻玄霜巨龍的笑臉,忽然被感染到,他勾起嘴角,開了個玩笑。
奧爾丁頓果然又發出一陣會心的笑聲,旋即,它又望了望那山谷,說:
“我死後不想留下任何遺骸,無論是血肉、骨骼還是魂魄,我和愛德萊德說好了,它不會收我的魂,會讓其自然消散,這樣很好。
至于軀體……我自己來想辦法,我體内還儲藏着不少魔力,有些可以釋放出來,有些已經太過凝練,發生了質變,無法分解散入天地,隻能留在這深谷裏。
呵,不出意外的話,它們會保存很久很久,即便天地末法,也無法影響。
或許在億萬年後,魔力重新複蘇,會有哪個幸運的家夥偶然來到這裏,繼承我的這部分力量,到時候……
希望他不要是個太過粗俗的家夥,不然我肯定會不高興。”
程林沉默,片刻後,說:“他不會讓你不高興的。”
“借你吉言,那就這樣了,對了,我自殺還是第一次,有些不熟練,想找你幫個忙,我知道你并不弱小,能不能送我一程?讓我死的痛快些?拜托,千萬不要拒絕,朋友。”奧爾丁頓道。
程林微微一怔,然後沒有說話,隻是擡起右手,無聲無息,禾劍浮現。
“很好,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那就,再見了。”
奧爾丁頓露出神秘微笑,旋即振翅飛入那道山谷,找了個最舒服的地方躺下。
之後,它主動卸去所有防禦,望向天空。
……
恰逢一陣風起,春天的淡黃色小花微微搖曳。
山谷内,青綠色的嫩葉飛舞。
程林擡起頭,看向天空,發現太陽很刺眼。
他眯了眯,然後舉起禾劍,不斷灌入靈氣,直到将體内靈氣幾乎耗幹。
直至手中的禾劍發出嗚嗚的劍鳴!
他不太确定,即便奧爾丁頓主動配合,自己是否真能給它一個痛快,畢竟,兩者實力有着巨大鴻溝。
所以,他隻能努力讓劍氣更鋒利些。
更快一些。
直到眼前開始發黑,聽到遙遠之處隐約有巨龍的集體哀鳴。
程林終于舉起他這最強一劍。
向下斬出。
“轟!”
下一刻,幽靜深谷,無窮靈氣,沖霄而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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