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實際上,他的雙眼卻在緊閉。
左手扶着木質窗台,右手則輕輕握住那根精緻的,低調奢華設計風格的銀月手杖。
眉心處,無形無迹的,一縷精神絲線延伸出去,飄向高空,蔓延開去,借助銀月手杖的增幅效果,程林對觸角的操控越發娴熟。
他這時候都在想,若是僅僅看“觸角”目前的威能,哪裏像是區區三品異能?說是七品、八品他都信。
“程序出品的物件果然不一般,可惜沒法帶走。”
程林暗暗歎氣。
銀月手杖終究隻是臨時任務物品而已。
搖搖頭,他收攏精神,繼續觀看戰局。
當戰鬥開始的刹那,他便已經捕捉到了,今夜抵達的隻是零散的黑精靈,整體上攻勢不算猛烈,但依然對克魯姆城守軍造成了傷亡。
“這些黑化的精靈已經退化到不再懂得使用武器,而是如同野獸一般用利爪和尖牙攻擊,魔法力量彙入它們的軀體,看起來類似體能系修行者。”
“動作敏捷,數量衆多,殘忍好殺,力量不凡……而且雖然看起來渾渾噩噩,但卻有着野獸最基礎的智能,它們并不是傻乎乎送死,也會躲閃,受傷了也會逃,甚至于,還懂得一些基本的戰術……”
“如果要說缺陷,大概便是缺乏一個有力的統領,各自爲戰,就如同……喪屍一般,本能地撲殺過來,的确難纏,幸好被咬了不會傳染。”
程林不禁聯想起來。
不過,雖然受傷不會傳染,但“侵蝕”卻可以。
他将觸手分出一條,蔓延向極遠處,可以看到,地平線的那條黑色的線越來越近了,那是世界樹枯萎的迹象,也是導緻這一切發生的根由。
“即便克魯姆城能守得住,等個幾個月,待枯萎來到這裏,精靈們要麽被侵蝕掉,要麽依然隻能落入死亡,”程林清楚地判斷出了這個邏輯,“可是他們依然在戰鬥。”
他的目光閃了閃,借助“觸角”掃視過整條防線。
明知失敗,依舊要殊死一戰,這是一種很了不起的精神。
最起碼,他是這樣認爲的。
切斷觸角的視覺,程林睜開眼睛,将銀月手杖交到左手,倚靠在窗邊,開始思索自己的任務。
“暫時不考慮主線任務,光是支線也是個問題。”
“喂,還不發布下一階段的任務麽?”他沖空氣問。
沒有回應。
“啧啧。”程林搖搖頭,程序開始裝傻了啊。
“既然你不發布下一步,那我可要按照自己的能力制定計劃了。”他又說。
無聲回應。
程林笑了笑:“那就當你默認了。”
反身來到祭壇邊,将幾個空蕩蕩的面桶掃落一旁,程林展開一張地圖,然後捏起一根筆,凝視戰局。
按照他對推演程序的了解,當它不再發出提示,往往意味着,解決問題的方法早已提供給了他。
“無疑,關鍵在于銀月手杖,有了它,我的異能可以得到千百倍的增幅……這樣的話,或許,我已經掌握了消滅黑精靈的辦法。”
程林目光閃爍。
“它們數量衆多,懂得逃避,若是各個擊破完全不現實,最好的辦法就是一網打盡。”
“這需要一種範圍攻擊異能。”
程林将自己掌握的諸多異能審視了一番,片刻後擡頭看向窗外的莽莽森林。
“說起來,我的兩個三品異能還真是很合适呢。”
他喃喃。
……
……
黑夜中的克魯姆呈現出一種警戒的态勢。
雖然打敗了最初一波夜襲,但并未有任何人歡呼,因爲他們都知曉,更多的敵人還在迅速逼近。
晨光拂曉的時候,艾露返回了祭祀殿,尋找程林索求了最新的地圖。
在城牆上站了一夜,她雖然未曾拿起刀兵,但她似乎也得到了某種“洗練”,有時候,并不是真正的殺戮才能讓人成長。
“這是最新的地圖。”
坐在椅子上的程林随手将一卷紙遞給她,艾露恭敬地接過來,她卻沒有立即離開。
“有事?”程林看了她一眼。
艾露攥着月白色長袍的衣角,神色猶豫了半天,才聲音低沉說:“昨夜,有五名同伴永遠離開了我們。”
“恩。”
“洛嘉大人說,今天還會有更多,尤其是今晚,敵人的大部隊會到來,或許,會有很多同伴死去。”
“恩。”
“今晚之後,克魯姆或許還會存在,或許就不再有了,我……或許也會死去。”
“恩。”
面對她的這三句話,程林始終隻是淡淡的應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反應,看上去……很冷淡。
艾露沉默下來。
站在斑駁而暗沉的房間中,她的兩隻耳朵軟軟地耷拉下去,臉上,一種無比酸楚的情緒蔓延開來。
她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睛偷偷看了下祭壇邊上那幾個面桶。
她本以爲……自己和邪神已經親近了一些,可現在看來,似乎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祂并不在意精靈們的死活,更不在意我。”
艾露想。
可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啊,邪神難道不該是冷漠的麽?對方這樣的神态才是正常的,符合“邪神”身份的表現,可自己爲什麽會失望?
難道說,自己真的在期盼對方會出手拯救克魯姆?
“艾露,你太不清醒了。”
她對自己說。
搖了搖頭,艾露卻并未退去,雖然邪神的态度這般冷淡,看上去沒有任何希望,但她依舊準備嘗試一番,爲了那些死去的,更爲了即将死去的族人。
“噗通。”
很清冷的一聲,艾露雙膝跪下,用最标準的祭祀大禮拜到在地。
然而,這一次,她跪拜的并非正統神,而是一個“邪祟”。
“有事?”坐在椅子中,摩擦着手杖,佩戴詭異白色面具的身影語氣略有些意外,問道。
艾露低下頭,用自己最誠懇,最卑微的語氣懇求道:“求求您,救救克魯姆!”
“爲什麽這樣說?戰争還未開始。”程林說。
“可我們都知道,硬撐下去也一樣不會有希望……況且,洛嘉大人說,今夜将要前來攻城的敵人是以往的數倍,在絕對的數量面前,克魯姆根本撐不住!大家之所以備戰,隻是想用一種更加有尊嚴的方式死去!過了今夜,或許就再也不會有精靈族!”
艾露的聲音異常悲切。
與昨夜離開前判若兩人。
程林可以猜出,起初的時候,被排擠在決策層之外的艾露并不了解真實的戰局,她隻是和普通平民和士兵一般,還抱有希望。
直到昨天,她證明了自己的“用處”,所以被接納進了決策層,之後,她終于了解到了真實,明白了所謂的“抵抗”也隻是爲了更有尊嚴地死去。
這個真實對她的沖擊和打擊顯然巨大。
以至于,她拼命想要抓住任何一絲希望。
而她目之所及,唯一能改變戰局的,隻有程林。
……
沉默。
祭祀殿中死一般寂靜。
程林凝視着跪伏在地的精靈少女,忽然說:“可你這樣,向一位邪神祈求,同樣會喪失尊嚴。”
艾露擡頭,認真道:“爲了族群的延續,我願意放棄尊嚴!”
程林打量了她幾眼,“這些話,是洛嘉他們要你說的?”
艾露一怔,趕忙搖頭,又點頭,再次搖頭,“洛嘉大人的确讓我試圖再次溝通神靈,祈求拯救,可他們并不知道真相,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哦。”
程林了然地點頭。
然後沒再說什麽,隻是側了側身,移開目光:“我有些累了,你去吧。”
艾露一怔,随即兩行眼淚滾滾落下來,卻終究沒有哭出聲,而是默默起身,悄無聲息地離去。
關上大門,艾露背靠圓木,仰頭望天,通體冰涼,如墜深淵。
邪神拒絕了她的祈求。
果然……
“沒有希望啊……”
……
……
房間中。
程林目送艾露踉跄離開,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低聲自語:“額……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
他有些後悔了。
自己剛才是不是裝的太冷漠了些。
雖然,這樣也是爲了确保計劃不出問題,可是……眼瞅着她這樣,終究還是心裏很難受。
“唉,我就不是當邪神的料啊,冷酷無情這種根本做不來啊。”
程林頗有些無奈地想。
不要說他的任務便是拯救克魯姆,就算沒有這個任務,他也不忍心袖手旁觀。
即便這隻是個“遊戲”。
“想要一舉解決黑精靈,我很可能隻有一次機會,洛嘉說今夜敵人會發起總攻,這倒是個好消息,來吧,來的越多越好,就怕你們不來。”
他頭腦中浮現出整個克魯姆城外的莽莽森林。
這便是他構建的一張大網,魚兒來的越多,一網打盡便越痛快,若是魚兒提前跑了,才是麻煩。
“黑精靈擁有着超過普通野獸的危險本能,任何意外都不能有,如果答應艾露,她很可能會把這消息散播出去,到時候整個城市守軍情緒變化,若是洛嘉再變幻布防,被敵人嗅到危險,提前跑了那就真的糟了。”
“所以……隻能委屈你一下了,先瞞着吧,等晚上……”
心中思索,程林把玩着“銀月手杖”,透過窗子,望向城牆。
“恩……你們可要守住啊,最起碼撐過這個白天。”
他喃喃。
……
……
白晝一轉眼便逝去了。
艾露沒有再來。
程林頗覺孤單。
不過從城牆方向傳來的喊殺聲卻從未停止,卻愈演愈烈。
終于,夕陽垂落,隐沒于林海,雙月橫空。
今夜的月亮極圓,這也意味着,魔力(靈氣)将空前活躍。
晚上的風也格外的大,吹得大森林如海嘯般飄搖,澎湃。
……
祭祀殿。
程林從假寐中醒來,眯眯眼,感受着敞開的大門外那呼嘯的狂風,微笑感慨:
“這般大的風,如果放一把火,應該會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