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大神官的衣袍,月白色的祭祀長袍在袖口的位置繡着金葉花,胸前的開襟則是雙生草的繪圖。
這件衣服在舊日的王庭裏已然算得上頂頂的榮耀,絕大部分的精靈都無法進入神官序列,更何況是執掌一殿的大神官。
按照舊日王庭的規矩,想要穿上這件衣袍最起碼要200歲以上,而她如今隻有可憐的二十歲。
“一切都變得一團糟。”
她想。
精靈之森的風似乎永遠沒有止歇的一天,迎面吹來的涼風吹起她的長袍,以及那頭銀色的頭發,徹底掀開了她的半遮擋的兜帽,将那張布滿了憂愁和苦悶的稚嫩臉龐顯露出來。
“啊。”
艾露吓了一跳,她趕忙将懷抱書籍的雙手之一擡起來,試圖去将兜帽拉下來——自從坐上這個位置,她時常被人指指點點,這對怯懦的她而言,實在是個難堪的體驗,也因此,她總是盡量避免與其他精靈相遇。
然而,就在她拉兜帽的檔口,小路旁邊的一個宮殿的門忽然被推開。
三個穿着盔甲,拿着武器的俊美精靈走了出來,一男兩女。
他們一手拿着武器,一手捧着頭盔,似乎在說着什麽,看到艾露的刹那,其中一個女性精靈不禁露出了輕蔑的神情:“這不是艾露大神官麽?怎麽,出來閑逛?”
從她的盔甲的印記上可以看出,她隻是個中級軍官,若是在舊日王庭,她這樣面對一位大神官必将面臨嚴重的懲罰,然而,此刻卻根本沒有精靈阻攔她。
另外一個女性精靈更是冷笑起來,反諷道:“不要這麽說,大神官日理萬機,必然是時刻在思索對抗侵蝕的方法,我們這些士兵哪裏能理解的了神官大人的意圖?”
“哈哈,算了吧,什麽大神官,不過就是個低等精靈罷了,運氣好活了下來,搖身一變頂着個頭銜在城牆後面瑟瑟發抖,要我說,就該幹脆取消掉祭祀殿,反正都隻剩下一隻精靈了,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
“就是,與其耗費糧食養着個無用的神官,不如給前線的戰士換一套盔甲。”
“艾露神官,你說好不好?我要是你,早就扔掉袍子拿起武器上城樓了。”
“算了吧,你覺得艾露大神官有那個膽子嗎?見血就會暈厥的小姑娘?上陣殺敵?哈哈,還是讓她好好守着她的月神吧。”
“什麽神,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祭祀殿作威作福那麽多年,到了生死危機,又有個什麽用?還不是靠咱們手裏的武器?”
在她們的一唱一和下,艾露始終畏畏縮縮,沒有做出任何反駁,隻是頭越來越低,那瘦弱的身體宛如一個極度不合适的衣架,幾乎撐不起月白色的長袍。
那個男性精靈大概是看不下去了,終于開口道:“算了,我們趕快走吧,耽誤了換防就不好了。”
這樣,兩個女性精靈才終于閉上了嘴,三個人自顧自結伴離開,向城牆防禦方向走去。
艾露則退到了小路的邊緣,等他們的腳步聲遠去,這個年僅二十歲的精靈才終于緩緩擡起頭。
兜帽下,她的那張稚嫩的臉龐上一雙眼睛紅紅的,仿佛有淚水在裏面打轉,她用力咬着嘴唇,抱着書籍的雙手用力的指節發白,身體微微顫抖,卻是終于忍着沒有哭出來。
“大神官不會哭泣。”
艾露的腦海中回想起導師,也是上一任大神官死前對她說過的話。
她擡起頭,讓風吹幹了眼角的濕潤,然後不再猶豫,悶頭迅速沿着小路行走。
過了一陣,到了一個有些偏僻的,主城區地勢最高的小小殿宇外。
這間殿宇真的很小,隻有普通的房屋大,卻懸挂着祭祀殿的牌匾。
作爲曾經屹立王庭,屬于核心序列的祭祀大殿的最後一員,這裏是隻屬于她的地方。
艾露拿出了一塊魔法鑰匙,打開了門鎖,然後飛速閃身進入。
關上門,房屋似乎感應到了有人進入,安置在四周的幾盞魔法燈亮了起來,将幽暗的房間點亮。
饒是如此,這間房屋依然顯得有些暗沉。
厚厚的窗簾遮住了大半的窗子,高聳的屋頂中間,是一個圓形的洞口。
陽光從殿頂投下來一塊光斑,落在地闆上,空蕩蕩的房間中隻有極少數的花紋裝飾,其中最顯眼的正中心,則是一塊石頭搭建的祭壇。
這是城市中唯一的一處祭祀場所。
艾露撿起一根掃把,再一次将祭壇打掃幹淨,然後,她來到帷幔後,吃力地拖出一個皮箱來。
作爲一個還沒有畢業的低等神官,她的魔法水準很糟糕,體力更是相當差勁,加上吃的少,隻是拖出皮箱來,就已經讓她氣喘籲籲。
“砰。”
将皮箱拖到祭壇前,艾露歎了口氣,打開了鎖扣,于是,在昏暗的大殿裏,箱子裏的東西顯露出來。
“熒光石*5、五彩石*12、星光苔藓*2、樹妖之心*1、凜冬之吻*1、流波花苞……”
她輕聲計數着裏面的物品,等清點完一遍,她将自己攜帶過來的那本紅色封皮的精裝書籍展開,從其中的取出了一朵幹癟的花朵,或者說是标本。
“加上最後的月華之精,材料終于湊夠了,可惜月華出産的地區已經無法過去,隻能找到幹癟的月華之精标本,不知道可不可以……”
艾露喃喃,她跪坐在昏暗的大殿裏。
月白色的,相對于她的身材過于寬大的長袍有些淩亂地散在地上,露出她一雙穿着白色棉襪的雙腿。
直到這時候,艾露的臉上才稍稍顯出一點少女的氣色來。
她用沾染着些許灰塵的小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精緻的臉上浮現出一點歡欣和成就感。
爲了搜集這些材料,她已經忙碌了整整一個月,其中數樣材料還是付出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到。
比如光是爲了獲得“凜冬之吻”,她就險些被敵人殺死,真的隻是差了一點點。
不過,這些都是值得的。
當她看到面前齊全的材料,艾露小小的心靈得到了巨大的滿足。
她再一次想起了剛才路上自己遭遇的譏諷和恥笑,那些聲音言猶在耳。
可是,艾露并不感到生氣,或者說,即便是生氣,也不是對那些保衛家園的戰士,而隻是氣自己。
氣自己隻是個脆弱的低等神官,不,如果考慮到沒有參加正式授勳,她甚至還隻是個祭祀學徒。
氣自己當初沒有在毀滅中死去,才不得不承擔起職責。
氣自己身爲“大神官”卻隻能可憐地躲在城牆後面,卻沒辦法做什麽……
不。
最起碼現在,她終于可以爲家園貢獻一份力量。
艾露咬了咬嘴唇,她的眼神中露出堅定的神采,她翻動那本書,仔細儀式步驟——即便這套流程她已經倒背如流。
這本書是祭祀殿的聖典,其中記載了複雜的祭祀禮儀,也是每一位神官必須牢記的守則。
不過,艾露此刻閱讀的隻是其中的一個小篇章,那是一種古老的儀式。
據說,通過特定的材料和儀式,可以召喚“月光與森林女神”。
祭祀殿便是爲祭祀神靈而存在的。
如今整個王庭已經岌岌可危,族群不得不退守到最後一座城市,精靈族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所有精靈們都在爲戰争貢獻自己的力量。
艾露沒有力量。
她隻能祈求“月光與森林女神”的降臨。
即便,如今絕大部分精靈已經不再信仰祂。
“我沒有浪費糧食。”
艾露低聲說,仿佛在說給其他精靈聽。
她瘦弱的面容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堅定且虔誠。
她要召喚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