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林靜靜地眺望着遠山的景色。
目光可以看到極遠處,心胸仿佛開闊無邊。
當他收回視線。
便發現周圍已經聚集了數不清的人。
以他爲圓心,數萬白衣信徒環繞,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圓環。
圓環中有某種秩序,最裏面一層是喬娅和那些白衣修行者。
再往外是各個小隊的頭領,小頭領,層層下分,到白衣信衆。
再往外才是普通的追随者。
三百萬人自然不可能短短時間齊聚,但這下,最起碼也有十萬人之多。
十萬人是如此龐大的數目,可謂人山人海。
然而令人驚異的是,這麽多的人聚集一起,卻幾乎沒有發出吵鬧之聲。
沒有人說話。
十萬人全部緊閉雙唇,用崇拜的目光看向中心的那個身影。
程林俯視着他們。
人的開智很難,退智卻異常簡單。
在幾個月前,這群人中相當大的一部分還是社會精英。
他們讀了很多年書,崇尚理性,往往習慣用俯視和調侃的心态去看待曆史上的那些爲信仰所困的先人,或許還會評點一句愚昧不堪。
但短短幾個月過去,他們便也成了那“不堪”中的一員。
近百年來,人類科學技術大爆發,給人一種快速進化的錯覺。
但本質上,如今的人類與萬年之前并無任何本質的改變,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
退化永遠比進化容易太多。
就像放棄與堅持相比那樣。
程林忽然感覺,這些追随者的出現其實并非完全是“親和感召”技能的作用。
這個技能隻是引導,真正臣服的還是人心。
“四個月,我們終于來到了這片寒土。”
程林看着衆人,靜靜開口。
程序的加持下,他沒有用任何靈氣手段,聲音便傳了很遠很遠。
人們不禁呼吸一緊。
挺直了腰杆。
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其實從未聽到過程林的聲音。
是的,按照書中所載,四個月來,程林絕大多數都在沉默前行,即便說話,也隻是和喬娅等有限幾人的簡單應答。
人們看得到他的身影,感受到他的帶來的溫暖,卻對他缺乏認知。
距離産生美。
這種美此刻,帶着一股無以言語的魅力。
親和感召技能加持,程林的聲音輕易地突破無數層心理防線,撞擊在這些人的内心深處。
他們如聞天籁。
“這幾個月來,我們走過無數城市,曆經無數磨難,
每天都有人倒在路旁,每天也有新的同伴加入。
見證了很多次生離死别,
見證了許多天災人禍帶來的殘忍毀滅,
你們大都知曉,
海平面在上升,陸地在塌陷,偌大沃土,不斷被海水吞沒,
很多人建立起了營地,占據尚且還算安好的地域,
抵抗災難,
然而這安全隻是暫時的,
末日的腳步在臨近,那些陸地終究會沉沒,塌陷,浸泡在海水之中,化爲汪洋,
隻有這片海拔足夠高的地域,才是人類最後安身立命之所。”
程林的聲音不大。
并未嘶喊,并未咆哮,也沒有如同電視演說家那般揮舞着肢體,去試圖用演講把握人們的情緒。
他隻是在簡單地叙述。
簡單地陳述一些确鑿無比的東西。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擴散開來,落入每一個人的腦海。
人們無比專注地聆聽着先知的訓示,無人吵鬧。
程林很滿意地收回目光,繼續緩慢開口:
“所以,我帶領你們來到了這裏,
一路上曆經險阻,避開了無數次天災侵擾,
拒絕了無數營地的招攬或者脅迫,抵抗了許多邪惡修行者的暴力威脅,
我們懷着希望,與其餘人走上了一條決然不同的新路,
并在他們無比困惑的目光中堅定不移地向西,
直到踏入這片荒蕪之地。”
“爲此,許多人離去了,但更多的人留下了,毫無保留地跟随我前行,你們信賴我,我自當給予你們福佑。”
程林感覺自己越來越進入狀态了。
被動技能親和感召也随着他的話語在不斷增強威力。
底下的白衣信徒和追随者們紛紛目光亮了起來。
他們似乎想要歡呼。
卻隻見程林伸出雙手平平壓下,于是他們便止住了歡呼的沖動。
程林點點頭,繼續說道:
“然而,即便你們信賴我,但心中大抵仍舊充滿了疑慮,
即便你們的腳步堅定不移,但理性仍舊時而出現,
并使得你們在無數個日夜裏懷疑世界之大,何處方能安身立命,
或者末日是否真的會來臨,
又或者我所帶領你們行走的方向是否真的可以獲得新生。”
說到這裏,底下以喬娅爲首的白衣信徒們略有躁動。
他們似乎要表明自己的忠誠和對先知的絕對的信賴。
而更外面,那些廣大的百萬追随者們,其中的确有許多面露羞愧之色。
掩面不敢面對程林的身影。
是的,他們的确曾經在無數日夜裏質疑過前路。
畢竟衆所周知,世界屋脊以及更高的喜馬拉雅山脈的确是不毛之地。
他們羞愧不已,仿佛被戳破了心事。
“無妨,我明白你們的心意。”
程林微笑開口。
于是那些白衣信徒們平靜了下來。
“堅定自然好,若曾經有過猶疑,也不必慚愧,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小事。”
程林再次開口。
于是,那些深感慚愧的追随者們重新擡起了頭。
“總之,你們抵達了這裏,
抵達了世界最後的土地,
抵達了海水永遠無法侵蝕的新大陸,
是的,舊大陸将會消亡,那這裏,便是僅存的土地,
我們依當稱之爲新大陸。”
“可是正如你們所見的,這片大陸荒蕪、冰冷、寂寥無人、鮮少看到生命、便是植物也不茂盛,
我們的腳下是無法耕種的凍土,
我們的頭頂是稀薄的大氣天空,
我們感受着它的冰冷和沉寂,這片新大陸似乎并無我們期盼中的勃勃生機,
我們擁有的物資有限,食物更少,
我們沒有居所,隻能面朝天空,頭枕大地,
我們隻有三百萬雙手,卻似乎并無施展之地。”
下面驟然一靜。
所有人都緊繃地仰望着先知。
程林所說的,他們何嘗不知,若無解決之法,即便這大陸不會被淹沒,那他們又如何能活下去?
而他們的希望隻有一個。
那便是人群中心的那個白衣身影。
人們記不住先知大人的音容,因而那身白衣便成了标志。
說來也怪。
四個月遷徙,先知不曾乘車,隻是步行,踏過無數肮髒。
那身白衣卻不曾沾染半分污泥,依舊光潔白亮如新。
此刻,他們緊張而又忐忑地凝望着程林。
期待,又恐懼地想要從他口中聽到關于生命的決斷。
是生亦或者死?
一片肅穆中,程林忽然輕輕一笑。
他的笑聲很輕,卻宛如一陣柔風,吹過人群。
那肅穆頓時宛如陰雲,被風吹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