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辛不由得想到,如果她隻是個普通人,同樣對真實和幻境完全不知,并且那幻境中的一切正是自己内心深處所渴望的,或許……她也會像那個少年一樣,貪戀那幻境中的一切而無法自拔吧?
最後結果會怎樣——
在自我意識的最後時刻,靈魂是和父母家人一起快樂生活在一起的場景…應該也是知足的吧…
對于那少年而言也是如此,他最後的記憶隻是自己的享樂和美好。
如果現實和幻境中截然不同,并且現實真的是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或許……幻境反而是對他們最好的歸宿……
就像那芸芸衆生,誰能分得清那樣的美滿幸福究竟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場景,還是……這個世界壓根兒就是一個最最大的幻境呢?
素辛很是感慨,移開視線,放眼看去。
她看到空氣中的氣泡的産生,就像是無形中有一個力量,在那裏慢慢地吹一個肥皂泡。
從無到有,慢慢的,從小到大,從沒有任何光華再到七彩光芒流轉。
不過當這光華越是絢爛的時候,也就到了最後快要湮滅的時候。
每一刻都會有氣泡産生,同時也不斷有氣泡湮滅。
素辛知道,每個光華流轉的氣泡裏面,都是一個濃縮的世界。
或者說是某個人潛意識深處想象出來的世界,或許在她的左眼視界中,那一切都是虛妄的,但是在别人最後的記憶中,那一切都是最最真實且美好的。
又一個氣泡中:
頭戴金冠的男子乘坐于高大的棗紅馬背,一路招搖地從街道上走過。
前面有人放着鞭炮,敲着銅鑼開路,後面還有長長的儀仗隊,舉着皇恩浩蕩的旗幟。
十多年的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光耀門楣,男子感覺到無上的榮耀。
他回過頭時,看着後面跟着一輛大紅轎子。
他想起來了,是皇帝在金銮殿上爲他賜婚。
把最最寵愛的長公主賜給他,這次便是一同返鄉。
遠遠的,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出現在眼前。
門楣上挂着“王府”的匾額,大門兩側張貼大紅的對聯……
門口站着他的雙親,穿着最喜慶最體面的錦衣華服,面目慈祥,正朝着他的方向翹首以盼。
鞭炮在噼噼啪啪地燃放,喜慶的煙霧讓視線有些迷蒙。
不知道爲什麽,他總覺得這一切什麽地方有些不對勁。
究竟是什麽地方呢?
看着前面那座大宅,心中莫名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很快到了府邸前,有人牽着馬頭,扶着他下了馬。
來到花轎前,牽着嬌妻走到雙親面前,納頭拜下。
功成名就,嬌妻美眷,人生如此,夫複何求啊。
……這一個氣泡就像是一朵燦爛的煙花一樣,很快誕生,又很快湮滅。
在那個男子攜着妻子父母進入那座富麗堂皇的府邸時,就宣告結束。
和其他的氣泡一樣,男子身邊的人都是由一個個的骷髅扮演的。
那座府邸隻是一個紙折的房子,破破爛爛,上面糊滿腐爛的碎肉。
素辛收回視線,接連看了幾個氣泡,莫名覺得有些心塞。
她準備拿出東西尋找郭明惠兒子的魂魄,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個氣泡和其他的氣泡有些不一樣。
因爲在她看來,大多數的氣泡都是很平靜的慢悠悠地在空氣中飄蕩,隻是表面的光華變幻快慢和湮滅速度不一樣而已。
而這個,竟然在劇烈地震蕩,就像是從裏面有一個力量在錘擊氣泡的壁,想要從裏面沖出來一樣。
素辛心中一動,下意識走了過去。
隻見這個氣泡裏的場景是一個農家小院,一對老夫婦死死纏着一個青年男子,男子身上穿着洗的發白灰白長衫。
老夫婦口中直呼:“我的兒啊,你不能再離開了啊,我們都老了,動不了了,你走了就永遠見不到我們了…”
而後又出來一個賢淑的少婦,倚着門框,不勝悲切地朝他期期艾艾地喊:“相公,你當初說過要護我一生周全的,現在你就這麽忍心丢下我了嗎?”
長衫男子神情十分痛苦,直搖頭。
怎麽舍得?
他當然舍不得了,自己最親最親的人都在這裏,哪怕他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心中非常清楚,他們都“不在”了,可是卻仍舊抑制不住想要和他們在一起的想法,仍舊願意和他們在一起。
在自己的溫馨的小院中,侍奉雙親,和妻子一起平靜地生活……
可是…可是…他内心深處還有一個聲音。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隻是他的幻想,隻是他做的一個夢而已。
沒錯,即便是夢,他也想就這樣永遠睡下去。
可是在他潛意識中又覺得很不甘心。
對了,自己究竟是爲了什麽不甘心呢?
他努力的想啊想啊……
大概因爲靈魂的掙紮,讓氣泡開始顫抖起來。
過了一會,當他再次擡起頭時,終于知道自己不甘心的是什麽了。
他想了起來,是父母,是妻子……
兩年前他上京趕考,隻留下父母和妻子在家。
可是他剛走不到半年,家鄉發生幾十年難遇的洪災。
父母知道年事已高,即便留下也難以熬過這艱難歲月,于是趁媳婦出去趕工的時候,上吊自殺了。
妻子安葬兩老後,背井離鄉,前去尋他。
而另一邊,他本來想着憑着自己的滿腹詩書才華去治國救民。
然而當政者并不需要他這樣的人,所以他的寒窗苦讀并沒有爲他赢來功名利祿,反而受到嘲笑。
妻子找到他後,把家裏的事情告訴他。
仕途挫敗加上對朝堂和世道的失望,心情極度煩悶,此時又聽說雙親離去,頓時憤怒難當,遷怒妻子。
妻子本來就因爲沒有照顧好二老心中無比愧疚。
如此千裏迢迢尋夫,就是想當面說清楚。
見丈夫怨恨她,于是當天晚上就上吊自盡了。
男子抱着妻子屍體仰天痛哭,卻已回天無力。
原本想把妻子屍體運回老家安葬,自己卻憂勞過度,暈了過去。
……長衫男子終于知道自己不甘心的是什麽了,如果不是那些人,那麽現在這一切就是他們原本應該有的生活的樣子。
可是……現在卻隻能在自己的幻想中才能看到他們。
自己留在這裏又能怎樣?隻是讓那些滿腦肥腸屍位素餐的人繼續作亂天下。
所以,他一定要出去,就算是爲死去的爹娘和妻子,也算是爲自己,争一個公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