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祭壇,姬樂和霍去病仔細搜查每一寸地皮。
在祭壇不遠處,雜亂擺放着一卷攤開的竹簡,上面記錄事情的前因後果。
東漢先民來到異世後,很快就察覺自身水土不服,難以生育。
“世界之惡,萬物皆毒!”
不論是飲用水還是食物,除卻先民攜帶的那一部分外,隻要使用本土的物品,就會在體内積累毒素,影響生育。
于是,先民向本土神明求取幫助。那時候,先民跟本土神的關系并不算差。和其他部族類似,對一些能幫助自己的天神進行祭祀。
其中,負責豐産的女神更是重中之重。
憑借幾位女神的幫助,先民總算能維系一個平衡的出生率。不用擔心族人在異世界徹底消亡。可爲徹底解決世界排斥的問題,先民們嘗試造神,結果可想而知。
“果然,還是太平之禍啊?”姬樂看着竹簡,苦笑不已。
一場太平之禍,對國民們的影響太大了。這麽大一口鍋砸下來,後遺症至今都沒消散。
太平之禍後,女神們不敢繼續幫助夏國繁衍子嗣。而更加可怕的是,夏國在連續三年間,出生率爲零!
三年間,沒有一個新生兒誕生。
恐慌蔓延在整個九宮城,很多人都揣測,這是天主對夏國降臨的懲戒。
而更加激化矛盾的,是那些奴隸們不斷降生他們的孩子。他們的生育率突然暴增,就仿佛先民們的孩子被他們奪去一樣。
無數奴嬰的誕生,刺激國民情緒越來越激動,甚至對無辜的奴隸進行迫害,導緻雙方關系進一步沖突。
就在這時,竹簡的主人,也就是烈公之子,楊柯的祖父想出一個辦法。他通過祭壇進行儀式,對某位不在雲界祭祀中的神明進行交易。用自己這一脈的子嗣,換取夏國的出生率。
“這位神明……”霍去病走到祭壇前,祭壇冒出的光輝讓他感覺很熟悉:“這是地母神的祭壇?但地母神怎麽會用這種邪門的祭獻方式?”
“真的很邪門嗎?”姬樂低着頭,繼續閱讀竹簡:“活祭,并且拿親子進行活祭,在蠻荒時代并不少見。故土神話中就有類似的事件,甚至許多原始部落,更将此視作榮耀。隻不過……”
霍去病“”“隻不過漢民又不是野蠻人,殺子獻祭什麽的,未免太殘酷。那易牙之流,終究是少數。”
是啊,對楊氏而言,這個條件未免太殘酷了。
姬樂撫摸竹簡上的一段話,目光落在懸空吊着的一具孩童身上。這個嬰兒比其他活祭品看起來要大一些,約莫有三四歲。
這就是楊氏供奉的第一個祭品,夏國在太平之禍後,最後一個誕生的孩子。在這個孩子後,經過三年的空窗期,沒有一個新生兒降生。
跟“地神”交易時,楊柯祖父被迫将自己的孩子拿出來當做祭品。
整件事,除卻楊柯祖父以外,隻有太蔔清楚。這個祭壇,就是二人一起建造的。
“以父殺子,罪孽滔天,萬世難贖。然國之将亡,大家不存,何有小家?”撫摸竹簡上的刀痕,姬樂能感受到當事人的無可奈何。
“呂正雖助行兇,但非首惡。我輩後人當謹記,切不可讓其進入祭壇。此罪,我之一脈獨負。”
呂正,是太蔔的名字。當年楊柯祖父和太蔔定下計劃後,并沒有允許太蔔進入祭壇,而是讓他留守在外,自己獨立扛下整件事。
哪怕僅僅是竹簡上的事後記錄,通過刀痕,姬樂也能感覺到當事人的糾結。
抱着自己的孩子來到祭壇前。要知道,那可不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甚至無法睜開眼睛的小嬰兒。
一個三歲多的孩子,已經能言能語,能夠呼喊痛疼,更可以呼喚“父親”。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孩子,被自己仰慕的父親,親手扼殺在祭壇前,以換取整個夏國的國民繁衍。
刀痕筆迹中,蘊含當事人遺留的情感。憤怒、不甘、痛楚、悲傷、怨恨……可唯獨沒有後悔。
“至今,仍然不悔嗎?”
在無可奈何的混亂局面下,一個年輕人爲了維系夏國,爲了支撐父親遺留的這一片基業,隻能對自己的長子下刀。
而這件事,仿佛打開了惡魔的閘門。接下來,一個個嬰兒出生不久便随之夭折。甚至有一些流産的胎兒,也被制作爲幹屍挂在這裏。
每祭祀一子,便可換取一段安穩的時間,讓國民安心生養。
姬樂翻看竹簡,上面寫下楊柯祖父爲自己孩子取下的一個又一個名字。還有楊柯祖父對三位夫人的愧疚。
第三位夫人,便是楊柯這一脈的祖母。至少,人家活下來一個小兒子。可前兩位夫人的孩子,不論男女全部死亡。
“狄夫人啊。”看着第二位夫人的名字,姬樂苦笑。不論你有何等大義,可對一位母親來說,自己的孩子一個又一個的送去獻祭,這才是無法忍受的大事。
所以,狄夫人死後怨氣不散,形成厲鬼報複楊氏。
說到底,這些孩子才是最可憐的。在這裏懸挂着的孩子們,根本無法如同他們的小弟弟一樣,享受真正的生命。
一邊想,姬樂一邊翻動竹簡,很快來到最後一頁:“十子之亡,一世安泰。唯存幼子,我命償之。”
姬樂眯着眼,看到這行字後心下一凜。
楊柯這一脈不僅僅是一脈單傳,更是一個個短命鬼。從當年烈公開始,都是壯年而亡。
要知道,這些擁有強大靈力的人,怎麽可能突然去世?看看太蔔,人家活了将近一百年!而趙志文、錢正河等,也活了半百之歲。
爲什麽,隻有楊柯這一脈壯年而死?
因爲,按照楊柯祖父當年和“地神”交易的條件,楊氏隻能留下一個孩子作爲香火傳承。“地神”會保護這個孩子茁壯成長,但作爲代價,其父親必須用自己的命來抵。
“原來楊柯祖父是死在這裏的?”
在小兒子出生後,楊柯祖父用自己的命作爲抵債,暫時封印祭壇,換取一段時間的泰平。直到這個孩子成長至二十歲後,祭壇重新解封,繼續儀式的運行。
“這麽看,楊柯父親也是死在這裏,然後換取他的成長嗎?”
三代傳承,才有楊柯這獨一無二的天生神力。不過别看楊柯現在活蹦亂跳的。他能不能活過四十歲,都要兩說。
未來,楊柯也要爲自己的孩子,在祭壇送掉自己的性命。
霍去病在祭壇後頭轉了一圈,在牆壁上看到一片刀痕。那是楊柯父親爲自己的兄弟和自己那些夭折的孩子們,所立下的靈位。
摸索一番,他又在牆壁找到暗格,取出幾條錦緞。
跟竹簡差不多,都是當事人因爲情緒太激烈,寫下來的随筆日記,以此發洩自己的情感。
此外,還有楊柯祖父和其父親遺留的遺書。
兩份遺書的内容相似,都是勸說兒子暫時隐忍,在沒有破局之策前,以國家爲重,放下私情。
不過楊柯父親的血書中,除卻這一點外,還提及另一件事。鼓勵楊柯在祭獻的同時,尋找破局之策,點出王庭下方的祭壇和楊氏造神計劃,希望能在楊柯這一代解決問題。
末了,還有一句:“父無求,唯願我子長命百歲,一世安康。”
然而,對楊氏血裔而言,這才是最不可求的事。
“姬——”霍去病本來想把東西拿給姬樂看。但當他扭頭看向姬樂時,上方那些死嬰忽然随風搖動。
風?這地下密室哪裏來的風?
死嬰們一個個睜開眼睛,綠油油的鬼光盯着姬樂。
霍去病臉色難看,一縷縷黑氣正從地面慢慢靠近姬樂,而姬樂本人仍無所覺。
“姬樂!”霍去病一聲大喝,催動武魂之力,以武者的陽剛血氣鎮住死嬰的怨氣。
然後,他果斷将血書放回。
“姬樂,先離開這!”霍去病詢問看向姬樂,可對方一言不發,愣愣盯着竹簡,神情陰晴不定。
霍去病匆忙道:“先出去,這裏的環境對你而言太壓抑了。”
原本,這裏懸挂着的死嬰也都應該是姬樂的國民。可如今,卻成爲外界國民安樂生活的基石。
姬樂低着頭,内心充斥着一股說不清的感受,喃喃道:“如今才算明白。爲什麽楊柯父親推動走婚制,甚至每年舉辦五次相親,還有各種鼓勵生育的惠民條件。”
“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不希望自己這一脈做出的犧牲白費。”
夏國之所以出生率恢複正常,是建立在楊氏這一脈活生生用自己孩子來血祭換來的!
烈公遺澤猶在,楊氏王位不斷。
這又何止是烈公一個人的遺澤?楊氏爲了夏國的繁榮,背後的确付出的太多太多。
“而且,他們也并非逆來順受。如果我不穿越的話,楊柯或許會成爲王神,然後想辦法打破這個儀式詛咒?”
楊氏執着于造神,執着于抵消世界的排斥。因爲他們比任何人,都更加迫切地想要擺脫這個宿命。
以父殺子,以父代子……在這宿命中,不知送葬了多少本應爲國家浴血奮鬥的英傑?
“這跟你有什麽關系?”見姬樂眉宇間的傷感,霍去病在他肩膀狠狠一拍。武魂之力震碎籠罩他的負面情緒。
姬樂附近的黑氣,是遺留在此的負面情緒。
國靈本就可以感受國民們的情緒,負面情緒跟姬樂本人的情感共鳴,紛紛湧向姬樂,反而霍去病沒有受到影響。
見姬樂不動,霍去病強制拉他離開。不然在這種負面環境的刺激下,姬樂感受楊柯祖孫三代的絕望,說不定會徹底發瘋!
二人默默退出祭壇。
離開承天殿後,霍去病拉着姬樂跑到遠處一座靈台冷靜。
走出地下祭壇,姬樂的情緒漸漸恢複過來,不再受地下遺留的怨恨情緒感染。
“行了,今夜你先回去睡一覺吧。”看姬樂的負面狀态消退,霍去病稍稍放心:“明日讓餘媖她們過來給你淨祟,其他事,不要多想。”
“不多想,怎麽可能?”姬樂道:“骠姚,陪我去找巫禮,有些事情要驗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