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似是挂在遠處的樹梢之上,看着這麽近,卻又那麽遠,遠到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暖,許是它奔波了一天太過勞累,甚至心力交瘁,所幸連光線也不似先前那般炙熱了。
暮色西沉,隻見青平一處空曠的草地上坐着兩個人,一人身旁各放着一個酒壇,手裏還各拿着一個。
“索懷修,你知道嗎?我們兩個坐在這裏将近一個時辰了”
“我感覺晝與夜似一張巨大的網将我一點一點覆蓋,它讓我想起了剛趕到杏林院之時所看到的景象.”
“你可知曉,我看到的是什麽?”
“.滿地的血,滿院的紅,滿眼都是倉促逃命的杏林弟子.”說到此處,他眼眶微紅,顫抖着手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當時的我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這恐懼就像是一個剛剛治好眼疾的人看到了光線,看到了五彩斑斓的花朵,卻在下一秒陷入永恒的黑暗裏.”
“恍惚間,我,已不是我.”
“我所期望的,我所信仰的,一切的一切,一點點都漸漸的模糊了,到現在,我已抓不到了”
“索懷修,它們都不見了呵呵呵。”說完一口氣“咕咚、咕咚”的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看他還想再拿起地上那一壇,索懷修制止了他,“别喝了。”
“索懷修,讓我再醉這最後一次吧,明天我就要成爲你的手下了。”懸未缺赤紅的雙眼看向他說道。
隻見他手上的力道一點點松開,壓抑着自己的情緒,看着遠處無盡的黑暗說道:“少喝點,明天還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做。”
“好”懸未缺苦笑一聲,拿起酒壇,大力的把蓋子一揭、一扔,又是幾聲“咕咚、咕咚”,一壇酒就這樣被他在幾個呼吸間喝完。
“輕雲閣的人在路上遇到了顧家的人”索懷修有些自責,若是他們能夠趕到,杏林院也許就不會有那麽多人死去。
懸未缺閉上眼睛,一滴淚順着眼角滑至嘴角,與那烈酒相遇,終是落入泥土之中再也不見。
“呵,當初我真應該追上去一劍殺了他。”
索懷修看着他,這個昔日嘻笑打鬧的少年現下成了這副頹廢的模樣,着實讓他心中郁結難受,前幾日他問過除了懸未缺以外的其他人,再加上九思的信件,他大體知道了整個事情的始末。
自陳家莊義診開始,他們就走入了敵人提前準備好的圈套裏面。
從自己去往陳家莊遇襲開始,風幕涯在前,先是殺了夜秋雨與古念奴,徹底斷了自己與芷兒、與杏林院的一切關系,緊接着顧廷宗在後前來讨要說法,一切那麽合理卻又算的分毫未錯,在半路他想要截殺芷兒,還好伍千言與懸未缺及時趕到。
後來是東方明德的女兒在深夜死在了芷兒的房裏,從而嫁禍給她,一箭三雕,這樣也使東方明德一夜之間在失去親人的痛苦下無法專心接收各類消息,從而錯失了杏林院被覆滅的厄運。
在回杏林院的途中,衆人還沉浸在低迷的氣氛中,根本無心觀察周圍的各路異常。若不是還未找到兇手,罰芷兒去密林之東思過,也許她也會在回到杏林院之時被飛鷹或是金蒼國的殺害。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他就後悔當時爲什麽沒強行将她帶過來,信件中還說她被帶到了榮城,而九思他們正趕去那裏
榮城他有些心煩的喝了幾口酒。
“榮城,我的母親帶着我從小就住在那裏。”
“母親.也是死在那裏,死在風家一個家丁的手中”
“風家?”懸未缺一愣,師妹之前讓風幕涯将蘇陽還有甘棠帶走,那豈不是羊入虎口?
“是啊,風家。後來張媽帶着我四處逃亡,那時我還小,隻記得我們白天躲在破廟裏,晚上才敢出來找吃的.”
“就這樣又過了許久,直到有一天一個高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說是我的父親.”
“于是我就被他們帶到了雁淩關,可笑的是我連反抗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也是從那時候我與張媽再也未曾見過面,我隻知道她還有一個女兒,被寄養在鄉下老家。”
“在雁淩關的那些年,聲稱是我父親的人從未在我面前提過母親的名字.”
“我不明白,他本是高高在上的将軍,卻爲何不曾找過我與母親?害得母親終日以淚洗面,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再回到那個男人身邊,可到最後都未能實現這微不足道的心願”
“咕咚、咕咚”這心結似是另一張網,網住了他走向口口聲聲爲自己好的父親的腳步。
懸未缺靜靜的聽着,人人羨慕的少年将軍,卻原來也有一段這樣凄慘的童年。
“在軍營天天訓練,就在我幾乎快要忘記張媽之時,無意中聽到有人說張媽回到了鄉下,隻是沒多久就死了.死因不詳”
“後來我長大了,有了戰功,有了話語權,就秘密的将張媽的孩子接到了我身邊.”
“張媽在天之靈定會感激不盡。”懸未缺仰頭又灌了一口酒。
索與修也仰頭看向天空,他倒甯願張媽與自己的孩子一生無憂的在鄉野生活。
“風幕涯是敵人嗎?”他還是問出了自己最擔心的事情。
“在榮城之時我就認識他了,他比我要長幾歲,隻是那時我與他都不知道,我們二人還會扯上關系。”
“後來在軍營之時見了面才知道,原來他是大哥的親舅舅,每次來他都會跟在我身後讓我叫他舅舅,呵.”
“現在,他風家在榮城獨大,芷兒也在那裏.”
“芷兒的姐妹也在那裏”索懷修閉上眼睛,不知道這次九思能不能把她們帶過來。
“風幕涯,是敵是友.”
懸未缺皺眉,他也不知道嗎?
“如果來的路上風幕涯與我所說是真的,他定會幫芷兒一把.”
“看來他還是個變數。”
“對,風家牽扯衆多,不是你我能想像的,所以就算風幕涯此刻身爲家主,但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有九思他們一起去榮城,師妹定會沒事的”
索懷修低着頭看向手中的酒壇沉默着,發絲之上的青色絲帶有一下沒一下的來回擺動着,似是在安慰某個傷心的将軍。
太陽也已落山,似是沒和任何人商量一下,黑暗就悄悄地來臨,取而代之的是那皎潔的月光,溫柔的灑在二人身上,将他們的身影拉向遠方,與夜裏的秋風一起,思念着遠方的人兒。
遠處的将士們也不敢過來打擾,個個深歎一口氣。
“懸公子還真是可憐,家園被毀,隻能委屈他跟着我們吃苦了。”
“哎,他是揀盡寒枝不肯栖,獨愛這寂寞沙洲冷。”
“走了,走了,一會兒被将軍發現又得挨一頓闆子。”
“哎,将軍現在哪有心情打我們闆子呀,腦子裏怕是天天想着青絲帶吧。”
“啪”的一聲,“天天想也是将軍自己的事,什麽時候輪到我們說了。”
“就是,将軍也不小了,想個姑娘不是很正常嗎?”
“我沒說不正常呀。隻是天天訓練已經夠辛苦的了,若是再被這相思之苦煎熬,将軍是不是有點太慘了。”
“咳咳,有道理.”
“還不快走!”
“将軍若是太慘,那以後倒黴的可是我們呀。青絲帶,你快來呀。”
李應之、若白、陸重陽愣愣在站在不遠處看着自己的師叔喝了兩壇酒,最心痛的應該就是他了。他失去的不僅是杏林院,還有最疼愛他的祖父。
他們都緊攥着雙手,心下立誓,一定要将飛鷹連根鏟除,勢必要把金蒼從這世上抹去。
“都各自回營吧,以後相見”若白最先從痛苦中走出來。
将軍也給了他們幾日休息調整的時間,以後李應之跟着武雲起,陸重陽則跟着幕雲寒,而他們的師叔,那個醉倒在遠處草地上的男人卻甯願在這青平做個随軍軍醫。
若白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裏異常難受,師叔他是在用這種方式逃避痛苦,逃避甯安郡主嗎?這幾日甯安郡主天天來,說是找将軍議事,但有哪次的眼光不是一直追随着師叔呢。
若白心中發苦,将軍竟讓自己貼身跟着他,當時他對自己說的時候,自己還難以置信,他何德何能能夠跟在将軍身邊呢?可後來一想,将軍定是想知曉更多關于青芷的事才做的這個決定吧。隻是跟在将軍這幾日裏,将軍從未問過有關她的事,隻問了杏林院的事。問了有關太師父的事,還問了太師父是否有遺言
若白每每想起這個,就恨自己當時爲什麽沒跟着李應之他們一起去天龍院,那天分開之後他就去了玉竹院,他不相信三師叔和四師叔都遇害了,所以他偷偷地去找他們。找到四師叔之時,她就已經斷氣良久,死狀凄慘,待他把四師叔抱到天龍院之時就看到未缺師叔抱着太師父走了出來。
那一刻他知道了,杏林院百年的基業毀在了二師叔穆如風的手裏。而存活下來的人,不是繼續留下來就是離開,或是被暗殺。
後來他們把衆人都埋在密林之東後就日夜兼程的趕來雁淩關,他們想要從軍,想要權利,想要報仇。
昨晚,将軍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最終卻什麽也沒問就讓自己出去了。他知道将軍是想問有關青芷的事,可是不知爲什麽自己就是不想告訴他,既然他不問,那自己就裝作不知道。
可每日看着他睡前都會握着頭上的青絲帶沉思良久,若白就覺得有些諷刺,将軍他怕是後悔之前離開了萬裏院吧。聽傳言,那晚青芷醉酒去萬裏院裏找他,那時的将軍是非常歡喜的,可是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奪門而出,急匆匆的就回了将軍府。
那晚過後,青芷就成了杏林院的笑柄,都說她是索家二公子不要的女人。
若白閉上眼睛,心底抽疼,那個女子卻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自顧自的笑着,過着屬于自己的生活。
青芷這麽好的女子,将軍怎麽會忍心抛棄呢?抛棄之後現在又在想念,是不是爲時已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