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半夜兩點,江遠看着這破破爛爛的老式西洋樓。
大門,還是熟悉的木門,裏面有插銷,插着。
家裏沒啥值錢的東西,所以并不怕賊。
江遠爲了不讓自己吵到母親,沒有叫門。而是用了點小方法,把插銷弄掉了,走了進去。
看着大堂中央,挂着江勞山的黑白照片,在黑暗中,卻無比清晰,江遠甚至能看到嘴角那個微笑的弧度。
突然江遠跪下了,磕了三個響頭。此生無以爲報,遺憾已然終生。
回到自己的房間,江遠的木頭床上沒有一絲灰塵,上面還鋪好了墊背,在墊背上放着折得整整齊齊的棉被。手接觸到棉被的一刹那,江遠淚已決堤,上面傳來一股暖意,應該是近期曬過的。
人前,哭不出來;人後,宣洩無聲。
第二日,江遠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
聞着熟悉的豆腐腦的香味醒來,到了樓下,江遠看到朱菊彩正在忙活着拔老母雞的毛。
“啊遠,你醒了?回來怎麽不說一聲?”朱菊彩看着江遠,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但配上緊蹙的眉頭,完全就是苦笑。
早上起來的時候,去收拾江遠房間的時候,她看到江遠差點吓個半死。她心急如焚,想問個究竟,當超能預備隊的逃兵,那可是在法律上寫得明明白白的,叛國啊!但看着江遠睡得香,她還是不忍心叫醒,想着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不如去做幾頓好飯,讓兒子吃得飽飽的。
去菜場時,她遇到了陳望野。了解了實情後,她心中有了數,自然不擔心江遠了。
“媽,我爸他怎麽就...怎麽就突然走了?”江遠說這話時,有點哭腔,雙眼含淚。
“先吃豆腐腦,你最愛吃的鹹豆腐腦,涼了就不好吃了。”朱菊彩有點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就先讓江遠先吃。
“媽...我吃。”江遠吃了一勺豆腐腦,似有什麽堵住了喉頭,使得這原本可口的豆腐腦難以下咽,實在忍不住道:“我爸他爲什麽拒絕治療?”
“其實,上次來的時候,你爸已經确診肺癌了。”朱菊彩道出了實情,接着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隻布袋。
布袋裏又掏出一隻小布袋,裏三層,外三層。最終露出了東西的原貌,裏面是一張存折。
“這個是十萬塊錢,啊遠,你拿着。這是你爸給你存的老婆本。”朱菊彩把存折遞給江遠。
聽到這句,江遠腦袋響起一陣嗡鳴聲,如被重錘。手上端着的碗,掉落在八仙桌上,然後跌落到地上,發出“哐啷”聲。
此情之重,讓江遠如何承受?
“啊遠,你怎麽了?”朱菊彩被江遠這樣子吓到了,丈夫剛去世,兒子再出事,那還讓她怎麽活?
江遠現在已經聽不到朱菊彩的聲音了,仿佛置身于一處永恒空白的空間之中。無生無死,不上不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身邊無依靠,就像被松開的氫氣球一樣。
許久後,江遠才緩過神來。先是看到了母親撕心裂肺的樣子,後來才慢慢聽到聲音。
“媽,我沒事,不要擔心。”江遠說着,接過了存折,逝者已逝,不能讓活着的人寒了心。
這存折,江遠打算裝裱起來,收藏一生。
父愛如山,不過如此。
江遠替朱菊彩處理了那隻老母雞,至于燒菜,則拗不過朱菊彩,隻好作罷了。
吃罷午飯後,江遠獨自去自家地裏,堆砌的墳頭,祭拜了父親。
祭拜完畢,長出一口氣後,江遠打算回去跟母親說搬去杭城的事情。
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瘦瘦高高的,皮膚有些黝黑,戴着個草帽,正在挑揀道路上的大石塊,有坑的地方用挑來的泥土填平。
是劉默默,小時候的鄰居,小學、初中九年的同窗。兩人一開始關系很好,但到了初中時,鬧了矛盾,起因經過,倒是忘了,甚至時間也不太确定了,但自那以後關系不好了就是了。後面劉默默沒讀高中,那之後關系就更淡了,就連見面打個招呼都成了勉強。
“劉......老劉,我爸的事情,多謝。”江遠在車上的時候,聽了陳望野說了很多關于自己父親的事情。是他自己問的,劉默默幫忙張羅了自己父親的葬禮,這原本該是自己來做的。
江遠從未想到,這個與自己不太和睦的老鄰居兼老同學會幫自己這麽大的忙。而自己從小到大都還算不錯的朋友,同爲故大江村的顧林,據陳望野說其在葬禮上喝醉了酒,大罵江遠畜生不如,連自己父親的葬禮都不參加。陳望野對江遠的印象,便是因爲顧林的那副樣子,導緻先入爲主,從而有了誤解。
顧林家裏條件現在挺不錯的,他畢業後,回到家辦了養豬場,很是賺了一大筆錢。而辦養豬場初期的投入,有一半是向江遠借的。不多,也就一萬多,是當時江遠所有的積蓄。當時說得很好,如果養豬場能起來,就當入股,養豬場一人一半,虧了算他自己的。
結果後來,顧林說虧光了,江遠也信了他,大半年前還看到他在微信朋友圈裏裝窮,江遠自然不可能要回那一萬零幾百塊錢的。
而知道顧林養豬場辦起來了,還是昨天陳望野順嘴說的。
“你...你是江遠啊。沒事,鄰裏之間應該的。小時候,你爸對我也很好的,家裏沒飯吃的時候,江叔總偷偷給我塞饅頭。沒江叔,我可能就餓死了。”劉默默轉過身,看到江遠,白白淨淨的,要不是那标志性的皺眉頭動作,劉默默還真的一時記不起江遠來。兩人很久沒見了,哪怕見了,也是匆匆一瞥,江遠的變化又大,認不出也正常。
“别這麽說,這事情,必須好好謝謝你。待會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聚一聚。”江遠本來就打算去拜訪劉默默,既然遇到了,擇日不如撞日。
“今天晚上開初中的同學聚會,顧林組織的。”劉默默轉了話題,意思很明顯了,頓了頓後又道:“去年你就沒來,今天剛好,我們一幫老同學聚一聚。”
“去年也是顧林組織的?”江遠問道,眉頭緊皺。
“是啊,他說通知你了。說你在杭城辦大事,回不來了。”顧林原話不是這麽個說法,是說江遠去了杭城,瞧不上故大江村這個小地方了。但劉默默知道,江遠并不是這樣的人。而且顧林其人,他實在難以相信。
“晚上在哪聚啊?”江遠笑了笑,很不是滋味。父親剛死,又發現了心裏一直認爲的好友是這般醜惡嘴臉,人生低谷,不過如此。好在,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有些人看透了,也未嘗不好。
“在龍庭大酒店吃飯。”劉默默答道,他打量了一下江遠,看得出來,江遠的狀态很不好。
“今晚我會去。好多老朋友都沒有聯系了,也有點懷念。”江遠說着笑了笑,又道:“老劉,你電話多少?”
“188*****453,我微信也是這個号碼。”劉默默很爽快的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到了晚上,聯系也方便。
江遠記下号碼,加了微信,打量了一下劉默默的樣子,似乎生活的不太理想,問道:“老劉,你現在在做什麽呢?”
“當農民呗,承包了幾畝田。去年聽陳書記的,種了有機五谷,收成不錯。一年下來,也能有個五六萬的樣子。”劉默默說到陳望野的時候,很是信服的樣子。
“挺好的。”江遠覺得這樣也不錯,像他之前去杭城打工,奔波來去,平均下來一個月也不過五六千,加上獎金,一年工資也就七八萬,加上大城市的開銷大,一年下來基本花的七七八八了,能剩下一萬已經很不錯了。
“是啊,現在這裏挺好的。老江,我覺得你不如回來。我們一起,多承包幾畝地,一半種有機五谷,另一半弄個有機果園。銷路有陳支書做擔保,賺個幾十萬一年沒問題。我們這兒,隻要人人肯幹,脫離貧困村也就這兩年的事情。”劉默默向江遠說出了自己的設想,且發出了邀請,他覺得這樣一定能賺錢。
“我現在正在超能預備隊服役,這個你應該知道的,我現在是休假。”江遠婉拒了,不過覺得劉默默的想法挺好的,更爲了還人情,于是接着道:“老劉,我知道你這個想法很不錯。最近我在超能預備隊立了功,發了一大筆獎金,所以想入股,就是我出錢,你幫忙打理,賺了你拿大頭,我拿小頭。”
“老江,你這話說的沒道理。如果你出錢承包,我幫你幹,那就是幫你打工,沒理由我拿大頭。我也知道你在服役,沒時間幹,這個我們以後再談吧。如果你有閑錢,我覺得,可以把村裏的路修了。”劉默默聽了江遠說的,有些生氣,這明顯就是想塞錢給自己,他替江遠張羅江叔的葬禮,不是圖财。他不想以後賺了錢,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他發迹是靠巴結了江遠。或許這有點杠,但他就是這樣的人。
“那......那就算了吧,修路要多少錢?”江遠愣了愣,确實也是這個道理。至于修路,劉默默倒是一直在做啊。如果便宜,江遠就想着幫村裏修了,也算是爲家鄉做一點力所能及的貢獻了,相信娜娜也不會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