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堯教少春送那員外出門了罷。少春好是不悅,心道:“擇行敢情還活着。徐清也活的好好的。倘若徐清追到明伍,供出我來,豈不是老大利害。”郁悶的走回。那時合家歡笑,仿佛遇上天大的喜事,早将幾年的愁雲一掃而光。少春竟自有些捉腳不住,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起來。忽有一日,宮秀抱着毓婷來到梁溪。少春接着大是驚駭,拉她到了房裏,叫道:“好妹妹哩,怎的跑來這裏了?”宮秀冷笑道:“李少春,你實話跟我說。擇行小少爺是不是你做的孽?”少春慌忙指天盟誓道:“倘若是我李少春拐了擇行,便教我不得好死。”
宮秀見他說的甚是認真,信了他的話道:“那麽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一定知道内情,休要瞞我。否則我就去告訴八哥你是誰。”少春跌足叫屈道:“我跟呂崇堯有仇,還不至于就對襁褓中的孩子下手。那個拐走孩子的人是蜉蝣莊的明伍。我的姑奶奶哩,你可要看在兄妹一場情分上,千萬遮掩則個。我求你了。”宮秀道:“八哥待我那麽好,我不能恩将仇報。你要及早離開呂家,趁早打消了報仇念頭罷。”少春道;“容我些時日。此時要走怕會叫他懷疑哩。”這時門外丫鬟喊:“霍娘子,莊主喚你呢。”少春做好做歉,賠了許多好話。宮秀方始應允,不揭穿他的身份,抱着毓婷徑自去了。
崇堯見宮秀從少春屋裏出來,笑道:“見過你表兄了。”宮秀含笑道了萬福道:“見過了。”崇堯一頭請她到堂上用茶,一頭問:“十四弟怎的沒跟你一起來,你這是跟他吵架了還是怎的,就隻身跑來這裏?”宮秀被說着心痛事,噙淚道:“相公他整日跟狐朋狗友吃喝嫖賭,不務正業。吃醉酒了就回家撒酒瘋,還打我。八哥,我在家裏待不下去,想來這裏躲上幾日清淨。”崇堯笑笑道:“弟妹要住多久都行,房間有的是,還怕供不起你麽?隻是這不是長久打算,你終究還是要回去。我這裏送封書信去,好教他曉得你在這裏,免得懸挂起來。”說話間,張雁早來到廳堂上,笑道:“好妹妹來看望姐姐了。”
崇堯将宮秀遭遇向她說了。張雁氣道:“這個十四弟恁麽不懂得珍惜。才過上幾天好日子,就得意忘形了,回頭我好好教訓他。”說笑着與她去了後宅。一璧廂叫丫鬟收拾房間,安頓宮秀下塌處。張雁問些蘇州近年事體。宮秀應答如流說了。張雁沉吟道:“韋元甫調離了蘇州,李栖筠大人複任做了蘇州刺史。”又問白家事體。宮秀笑道:“阿留答應了他爹三年不出門,也到消停了些時候,懂事多了。”張雁笑道:“那個混小子,就得好好管管,不然還不知要鬧出多大的亂子來。咦,我家留娘怎樣了?”
宮秀嬉笑道:“差些就忘了,留娘是姐姐大公子的準妻子哩。說起她來呀,我也見過幾回,生的着實水靈,冰雪聰明,像極了她姑姑呢。長大了必然是個絕色佳人,又且喜歡讀書,還責罵她哥哥不好好用功呢。阿留極是疼愛妹妹,總是順從她的話。到比那先生還管用。”張雁笑道:“我兒阿善有福氣呢。”說罷,想起次子擇行來,便是禁不住要掉淚。宮秀道:“擇行少爺在那賊子手上,也是被當作寶貝疼愛,量來不會受委屈。徐清志比金堅,一意找回他來,日後怕沒有認祖歸宗的日子。姐姐不必爲此愁苦。”
這時呂正領兩個小孩過來院裏玩耍。宮秀問:“這兩孩子是哪家的?”張雁笑笑,指着那個稍大些的道:“那是莺兒跟徐清的兒子徐念君,小些的女孩是我家二娘子的千金呂芳。”少時,擇善,楊舜,王方三個從後面走廊上過來與他三個一塊玩捉迷藏起來。張莺過來台階上坐着看他們玩耍,甚是開心。宮秀出門來見着張莺,笑道:“莺兒妹妹一向可好?”張莺起身道:“好呢。姐姐甚時候來的?”宮秀道:“剛來,你一個人在屋裏作甚呢?”張莺道:“做我兒的衣裳鞋子。”見她抱個孩子,過來逗笑道:“這個就是十四哥的女兒毓婷了罷。”宮秀道:“是啊。”此時香怡抱着女兒過來後宅,笑道:“宮秀妹妹,看我在屋裏哄孩子,才曉得你來了,失迎了。”
宮秀笑道:“李姐姐的孩子幾月大了?喚什麽名字?”香怡答:“三個月大了,名喚甄憐香,小名惜惜。妹妹喚她惜兒就好。”宮秀笑道:“姐姐取這麽個好名,是要四喜大哥懂得憐香惜玉麽。名喚憐香,又叫甚惜惜,惜兒的。多有意思。”張莺對少春與香怡的事略有所聞,此時到有好些不快起來,撇了香怡一眼,道聲:“這名是門房李少春取得。”香怡便臉色蒼白下來,老大尴尬,笑道:“誰取還不都一樣,叫的好聽就行了。”宮秀覺察有些古怪,斂容道:“也是,誰取也一樣。”張莺便坐過一邊去看那孩子們玩耍,不理她倆個。張雁在屋裏聽得她們三個在院裏這般說話,心道:“莺兒鄙薄李妹妹行止不端,也不能明着與她紅臉呀。莺兒太不曉事了。”香怡頗覺尴尬,站了一會,抱着孩子去前堂回屋訖。
宮秀回身見張莺有些氣惱,徑自過來坐下道:“莺兒妹妹跟誰怄氣哩,莫不是嫌憎我來麽。”張莺道聲:“不敢。”見那呂芳跑的摔倒,忙跑去抱起,哄她莫哭。孩子們多聚了過來,多聲喚:“小姨娘,我們去玩蕩秋千,好麽?”張莺笑笑牽着他們小手去後面玩耍。那院裏三幢樓閣中間大塊的空地上俨然成了他們的樂園,不知甚時候早在院裏豎起了秋千架來,還有擺放木頭刀劍的架子,打球的球杆,木馬金鼓,能玩耍的東西五花八門,煞是琳琅滿目。張莺童心未泯與孩子們一起嬉戲,教他們抓緊秋千繩子,晃晃蕩蕩,升起落下,笑聲悅耳,自己與楊舜,王方兩個在左右守護着,逗得養娘丫鬟們多聚在一旁歡笑。宮秀聞聲抱着孩子過來,見他們笑耍,不覺喜動顔色,看得入迷。
恪卿出了閣樓來喚他們讀書,擡眼見到宮秀,欣然一笑道:“妹妹幾時來的?”宮秀道:“才來一會,二娘子還好麽?”恪卿道:“每日哄着一幫孩子們,哪有甚不開心處。妹妹來我樓上坐會罷。”宮秀欣然過來相随上樓,來到恪卿住的閣樓上。推門進去,一眼望去南側是内室,房門虛掩。這邊廂房裏裝飾古樸别緻,壁上挂幾幅名人字畫,桌案上纖塵不染,擺放幾本書籍,文房四寶整齊排列,整個房間唯有琴棋書畫,幾盆花卉而已,甚是靜雅。
一邊是個小門推門出去,恪卿與宮秀搬張椅子坐了,倚欄而望孩子們玩鬧,笑道:“你看他們玩的多歡快。”宮秀道:“我沒二娘子這等福氣哩。”恪卿道:“怎的,十四弟待你不好麽?”宮秀道:“相公他不聽好話,家事做的富足了,就蠻橫起來了。我是私自雇賃了車轎跑來這裏躲清淨的。”恪卿道:“妹妹莫要憂愁。十四弟本性不壞,想必是被無賴子弟誘惑。教你八哥訓斥他一頓就好了。”這裏居高臨下,便是崇堯在府前教導弟子們習武也看得分明。其時一簇車轎人馬來到大行莊。
恪卿眺望見了,詫異道:“是哪個?”宮秀道:“看那排場氣勢,莫不是新任常州刺史蕭複麽?”恪卿想:“多就是了。”且說崇堯接着蕭複,拱入廳堂上坐了用茶。蕭複道:“不久前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使崔圓崔大人病逝于任上。下官欲去吊唁,奈何盜匪出沒,于路不太平。下官早聞崇堯兄武藝高強,又且急公好義,便不揣冒昧前來打攪,望祈送下官前去,不勝感激。自揣交淺,尚不知肯否屈尊走走,且恕冒昧之罪則個。”崇堯情知不去便是拂逆了州牧的擡舉之意,一笑道:“大人看得起草民,理當效力。”蕭複喜出望外的說道:“那麽下官後日便派車轎來接崇堯兄。”崇堯道:“何須如此。後日草民一早到大人門前聽命便是。”蕭複再三謝過,帶領從衆打道去了。
張雁道:“相公,恁麽大的事,怎的就答應了?”崇堯道:“去去何妨。那崔大人與我相識的,而今病逝任上,去送送他也好。”張雁道:“匪盜橫行,殺人不眨眼的。去也須多帶幾個徒弟去,我才放心。”崇堯道:“好。”恪卿等人聽得崇堯要去護送蕭複到揚州吊唁崔圓,多來勸他莫去。崇堯心意已決道:“這一去多則一月就會回來,無須挂念。”來日打點行裝,那些徒弟們多踴躍争先要去,巴不得遇上幾個蟊賊,展示一下手段。崇堯點了五個得意的門生帶了器械,說了飯後動身。
張莺垂淚道:“姐夫路上一定要留心。那些強盜可是恨極了官府的,莫要逞強,與人結怨。”崇堯笑笑道:“看你說的,我又不是孩子了。”飯罷,那擇善,呂正,楊舜,王方等多來送行。崇堯揮手别過與徒弟們上馬去了。兼程趕路,早來到常州。蕭複打點過了州裏事物率領一幹親校與崇堯等,一道上路。來到岸邊,将馬匹牽上船,朔流而上,非止一日來到揚州。蕭複欣喜路上沒有遇上強賊截道。
那時淮南節度使韋元甫,鹽鐵轉運使劉晏率領地方文武前來碼頭迎接。崇堯見蘇州刺史李栖筠也在,更使他驚喜的是昱人領着馬留,喬在川兩個也在其内,想道:“想必是李大人也擔心路上不太平,教十二弟護送他來的。”昱人見了崇堯,格外高興,拉了他的手去酒樓吃酒。崇堯與蕭複别過,與徒弟們欣然同往。來到酒樓,昱人把眼望一下崇堯徒弟們,說道:“八哥,你帶來的人還真不少哩。”崇堯道:“娘子她們隻怕路上有事,教我多帶來幾個。”命徒弟們都坐下。馬留把出一貫錢來,吩咐酒家好酒好肉盡管上來。那酒家老闆歡喜的領着錢去派人做了。
一璧廂盛設了一桌子好酒飯。崇堯與昱人等推杯換盞,吃的煞是高興。當晚崇堯把一應行禮都下在昱人住宿的客棧,彼此秉燭長談,近來家中事體,地方光景。昱人道:“十四弟的娘子是在八哥家裏麽?”崇堯道:“你也不管管十四弟,便教他那麽任性。人家宮秀來哭訴委屈,我能不管麽?”昱人道:“十四弟來找我說他娘子跑了,我猜到就是在八哥家裏,與他說不要着急,待她氣消了。八哥送她回家還他。十四弟聽了我的話也不敢見你面,就怕你罵哩。”崇堯道:“過些時候我送宮秀回去,必然要好好責罵他。”
昱人忽爾低聲道:“八哥,待到崔圓發喪事了,要快些教蕭複回常州,不可久耽。”崇堯詫異道:“這是怎的起?”昱人道:“我聽說地方上将帥聽說崔圓病故,多有對韋元甫繼任淮南節度使不滿的,想要興兵作亂哩。那些匪盜怕是也會渾水摸魚。發作起來,你我怎麽收拾這局面?還是躲得遠些好,莫惹上是非罷。”崇堯道:“是非上門躲也躲不過,我們且靜觀其變則個。”未數日,崔圓喪事完畢。昱人便慫恿栖筠盡快離開,元甫留栖筠多住一日,要在明日爲他設宴餞行。栖筠與蕭複盛情難卻,隻得多住一晚。
待到次日,一幹文武便要入席,猛地一騎飛馬奔入府衙,大叫道:“大事不好了。”崇堯,昱人聞言變色,暗道:“不幸言中了。”且看是哪處将帥作亂。那元甫駭然道:“快說甚大事?”那報馬回禀道:“平盧司馬許杲率兵數千殺到楚州。楚州刺史張萬福告急,要節度使大人速速發兵平叛。”元甫與栖筠,蕭複等文武無不驚駭。元甫道:“我馬上發兵馳援楚州,你火速回去教張大人務必要堅守,不能教他破了城池呀。”那報馬飛也似的上馬去了。元甫慌了手腳,抱怨道:“這個許杲,朝廷待他不薄呀。”栖筠道:“元甫兄快調兵遣将罷,救兵如救火啊。”
元甫道:“想那許杲部下多是久經沙場的能殺慣鬥,我手下倒有重兵,可是沒有個将才,如何敵得過他。一旦兵敗,那叛兵便會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苦了江淮百姓呀。”甚是憂愁害怕。栖筠把眼望着昱人道:“昱人兄,你是韋大人以前的舊屬。精通兵法,武藝精熟,難道坐視生靈塗炭麽?”昱人笑笑道:“那麽卑職就走一趟,平了此賊。”元甫見說大喜,叫道:“我教湯平率兵與你同去。”把酒來敬昱人。崇堯道:“上陣殺敵,我也須出力。”元甫愈是欣悅,也賜酒崇堯。兩個接過酒杯喝了。元甫便點湯平率兵五千與崇堯,昱人前去破敵。湯平一笑道:“兩位老将出馬,定然是奏凱而還了。”元甫也笑。
原來元甫暗示湯平在破敵之中,趁着混亂刺殺了崇堯,昱人。昱人卻是不大相信元甫會好心教他們建功,心下防備着他這一手。一璧廂湯平教場點了五千精兵放炮出城,浩浩蕩蕩殺奔楚州。那時崇堯五個徒弟與昱人身邊馬留,喬在川也同行前往,真個是披堅執銳,旌旗招展,好不聲勢浩大。未數日早到了楚州,聽的前方一路逃難的百姓說:“平盧康自勸驅逐許杲自立,縱兵屠殺百姓,搶掠财貨,欲要北上投靠河北藩鎮。”湯平道:“此賊預謀已久,快快進兵務要悉數斬殺,以儆效尤。”
崇堯望見前頭煙塵滾滾,叛兵山呼海嘯,殺聲震天撲殺過來。崇堯道一聲:“來了。”舞動大刀一馬當先。五個徒弟叫一聲也緊緊跟随殺奔過去。衆唐兵精神振奮,在金鼓聲中熱血沸騰,輪着刀槍劍戟騎馬步奔迎頭攻去。霎時間雙方短兵相接,殺得肉薄骨并,血肉橫飛。湯平道:“殺啊。”把眼瞅那昱人,不見他等三個前去沖殺,也不好放冷箭射殺崇堯。昱人笑笑道:“量他幾個賊兵能掀起多大的浪來,我跟湯平兄弟看他落敗罷了。”湯平暗叫聲:“好個白昱人,不中我圈套,如何是好?”隻見那前方殺得人仰馬翻,死屍橫七豎八的血水遍地,惡臭撲鼻。湯平聞得惡心,欲要嘔吐,撥轉馬頭就走。
數十個親信也随着望後退縮。昱人見湯平去的遠了,聽那殺聲甚是激烈,心頭技癢,不顧利害,叫一聲與馬留,喬在川便縱馬突入陣中厮殺,刀槍下叛兵望風披靡,應刃而倒。湯平駐了馬足,瞧得昱人後心真切,拈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那支箭風馳電掣般激射而去,湯平喜道:“這下你死定了。”倏忽一口長劍将那支箭撥開,叫一聲:“湯平賊子,姑奶奶今日要殺了你。”湯平急把眼細看,驚駭道:“又是你這個賊婆娘?快殺了她。”
原來來的人便是方青鸾,曉得官軍征讨叛軍,便率手下前來截殺官軍頭目,豈知便是多年的死對頭湯平。那時湯平左右數十人騎馬掄着刀槍前來殺青鸾。青鸾将手一招,左右密林中竄出數百布衣打扮的綠林豪傑,團團圍困湯平等人。湯平驚魂欲飛大叫道:“昱人兄救我,救我。”昱人在厮殺間望見幾百平民圍裹住了湯平厮殺,倒吃一驚道:“湯平若是死了,韋元甫還會誣賴我個通匪罪名,其禍不小。”撇了叛軍前來解圍。馬留,喬在川也來相幫,将那草寇亂砍亂殺。
其時楚州刺史張萬福率兵出城與官軍圍攻康自勸,雙方混戰,死傷慘重。自勸情知不敵,率領殘兵敗将往東逃竄。萬福率楚州兵窮追不舍,趕殺過去。淮南兵擊敗平盧兵回身一看,楞了一下:“這是怎的?”恍然頓悟是草寇也乘機作亂,随即揮兵反将青鸾部衆圍困起來剿殺。昱人殺入核心,救了湯平,猛然見到青鸾,一時竟自呆了。青鸾叫一聲:“兄弟們快撤。白昱人,你這個劊子手,可敢來追我麽?”湯平叫道:“休要教跑了此賊。”青鸾部衆多是熟悉地形的,突破了官軍重圍,霎時間化整爲零,做風流雲散,須臾不見了蹤迹。官軍隻是望洋興歎罷了,掃興而回。
崇堯等與湯平會合。湯平道:“咦,怎的不見了昱人?”馬留道:“去追賊寇了罷。”說罷好笑起來。喬在川也笑道:“是啊。不是湯将軍下令追剿麽?”湯平目瞪口呆道:“昱人兄真是不要命,莫要堕了敵人陷阱方好。”馬留道:“有甚大事,我家白爺厲害着哩。”崇堯曉得昱人與青鸾有些交情,料無大礙,說道:“我們且回去楚州城則個。”湯平率兵進入楚州城安民罷,教府衙官吏人等犒賞将士。不在話下。
黃昏,萬福領兵帶着自勸首級而回,備言将自勸圍而殲之的話說了,自是全勝。湯平大喜。又有地方擒拿到許杲,湯平道:“明日押解許杲回揚州向韋大人繳旨。”崇堯尚有些疑惑,心道:“十二弟去追青鸾,怎的還不回來?”湯平見崇堯心事重重,一笑道:“昱人兄智勇雙全,不會出事的。明日我們且回去罷。”心道:“但願白昱人死在那個賊婆娘手上才好。”
卻說昱人縱馬追趕青鸾,想要打個掩護送她脫身,回頭見那官兵都退去了,見她隻是跑,笑道:“青鸾姑娘,官兵退了,莫演戲了罷。”青鸾回頭笑道:“久聞十二爺騎**湛,我們權當散心,比比看誰的馬快?”馳馬如飛,全沒有停下來的光景。昱人好笑她豪情奔放,欲要不趕,倒是掃興。見她如此雅興,勾起了興趣來,一笑道:“看我追上你去。”放馬揚蹄,一道煙的追趕下去。待到黃昏早追出上百裏路程,青鸾喘籲籲的放慢了,策馬前行。昱人須臾追到,笑道:“怎的不跑了,還沒有分出勝負呢?”青鸾道:“你都追上我了,還跑甚麽?我且帶你去個地方。”昱人道:“這麽晚了,快些找地方落腳吃飯緊要。”青鸾笑道:“餓不壞你。”
兩個并辔而行,走了十來裏路,路旁轉出十來個村野男女捧着酒飯伺候。青鸾一笑下馬與昱人席地而坐,吃了酒飯。昱人見這些男女對她甚是恭敬,着實詫異,道:“這些是什麽人?”青鸾道:“是我的兄弟姐妹。”昱人暗道:“甚麽兄弟姐妹,就是反寇的家人了。”吃過飯,昱人道:“我們就此别過罷。”青鸾蓦地一把拽抓住他道:“别走。”昱人驚異的說:“這是何意,要我留下來跟你們幹麽?”青鸾松手道:“我不是那意思。青鸾承蒙十二爺與令郎幾次搭救性命,今日遇上,怎好不教我略盡地主之誼呢。十二爺空手回去,我也于心愧疚,不好跟兄弟們交代。”昱人笑道:“要送我錢麽?我家那裏缺錢,你留着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罷。”
青鸾急了道:“哪裏是要送你錢。我隻是想多留十二爺幾日,觀光一番此間風景。”昱人見她如此美意,笑道:“也罷,便留上幾日,看有甚好玩去處。”青鸾大喜與他上馬望西行了一程,隻見路旁一個客棧。老闆與夥計們跑出來恭敬相邀。昱人怪異這裏店家看來跟她極是相熟,心道:“難怪官府屢屢平息不了匪患,敢情庶民多是匪寇一夥。又私通地方官府,欺上瞞下,倒成了官匪一家了。”當晚,青鸾與昱人同宿客棧。那店家夥計人等又是給昱人擡浴缸洗浴,又是給他泡茶修剪腳趾,隻把個昱人奉承的要捧上天去似的。昱人向青鸾笑笑道:“這樣過日子簡直跟皇帝沒兩樣了。”青鸾也笑,說道:“那你便做我們百姓的皇帝可好?”昱人跳了起來,忙說:“别别,我那一家子人口呢。怎麽敢胡來做這勾當?”青鸾一笑道:“我也不強的你。”說笑一回,各自睡了,當夜無話。
次日吃過早飯,青鸾又邀請昱人前去遊玩,昱人到有些飄飄然了,笑道:“還有甚好玩去處?”青鸾笑而不答。兩個出門上馬望西南方向而行,于路總有人伺候酒食。昱人見慣了,也不以爲怪。這日來到一座山巒,真個好精緻,那山巒之上怪石林立,樹木蔥郁。登山遠眺,百裏巢湖片片風帆,山清水秀,盡收眼底。青鸾笑道:“你看對面那座山名喚聖女山,我們過去遊玩則個。”相拉了他的手就往山下跑。昱人好笑她恁麽不拘小節,隻得随她奔下山來。到了岸邊,早有一葉扁舟停泊在岸邊,一個漢子拱手道:“方當家請。”昱人叫怪道:“當家的?你在哪個山頭做了山大王?”青鸾不答,揮手教那漢子去了,隻說:“瞎問什麽,上船則個。”昱人便下了小舟道:“誰來搖橹擺棹?”青鸾跳上船,笑道:“你是我的恩人,總不會教你給我搖橹罷。”說着,徑自親自搖橹将小舟望湖心劃去。
昱人身子一晃,坐在艙中觀看那山勢,山峰屹立,宛如中流砥柱,别具一格,看的欣欣然而陶醉。又見那艙中倒有酒肴還有毛毯被褥等物,笑道:“有趣,吃醉酒醉卧此舟也有情趣。”一頭且把酒自斟自飲起來,把眼望着欣然搖橹的青鸾,夕陽掩映下,煞是嬌豔美貌,身段妖娆。日頭西沉,山水蒙上一層暗淡色彩。青鸾卻不搖橹也坐過艙中與他吃酒,三兩杯下肚早臉色微紅了,笑道:“十二爺乃是貴人,青鸾平日請都請不來的。今晚一醉方休。”昱人見她這般情意,愧疚當日沒有去救她爹,說道:“青鸾姑娘,我當日。”青鸾掩住他的口,輕聲道:“别說那些過去的事了。十二爺,事到如今你可曉得我賺你來此的意圖?”
昱人聞言,驚駭之下,酒都吓醒了一半,驚問:“賺我?你要逼我落草麽?”青鸾嬌笑道:“瞧你還是堂堂丈夫,把我說的那麽不堪。”昱人見她沒有惡意,到放下心來道:“那麽你這是甚意思?”艙中微弱的燈光照映着她的臉,甚是妩媚動人。昱人幾日來與她的相處,甚是愛她英姿飒爽,滿身豪情,早已爲之傾倒。此時杯酒酬酢,相處又近,酒不醉人人也早醉了,眉來眼去,怎能再藏着得住心裏那股喜愛之情。青鸾見他有些光景了,收拾了殘席,嫣然一笑摟過他的脖項,主動投懷送抱。兩下摟抱接唇,解衣就寝。昱人此時早神魂颠倒,忘乎所以,哪裏還能推開她。大地進入夢鄉,星光幾點,月光皎潔如水,照耀着在湖中蕩漾的扁舟,蕩起水面陣陣漣漪。
事畢,昱人到叫起來:“青鸾你這是何意?”青鸾道:“報恩耳。”昱人難過道:“你我年歲懸殊,你怎好自毀錦繡前程啊。”青鸾整容而起,含笑道:“幸而十二爺不嫌棄青鸾不識羞恥自薦枕席,便已足感美情了。”昱人叫苦道:“可我不能帶你回家去,你是知道的。”青鸾道:“青鸾不要名分。十二爺不須自責,這是我唯一能答謝你父子恩情的處法了,怕你不肯教我難做,所以才引誘你到此。”事已至此,昱人隻好認了道:“不要喚我十二爺。鸾兒,喚我昱人好麽?”青鸾失笑道:“鸾兒?你也說的出口,羞也不羞。”昱人着實喜歡她笑起來千嬌百媚的神采,摟住她笑道:“便喚你鸾兒,怎的了。不樂意就喚你娘子了。”青鸾柔情似水的偎在他懷裏道:“白郞,多住些日子好麽?”昱人笑道:“嗯,聽你的。”彼此甚是相得,一夜綢缪,恩情美滿自不必說。
次日,昱人搖橹駕舟到了聖女山,相攜而行貪看那山上風景,但見那峰巒疊嶂,巍峨秀麗,林木茂密。俯視巢湖萬頃波濤,水天一色,景觀煞是怡人。山上倒有一處院落,出來一個漢子躬身道:“見過方當家,白爺。”青鸾道:“亦天免禮。”便引見了此人。昱人也與楊亦天見禮。亦天一笑道:“白爺是不曉得當家的魂萦夢繞白爺多年矣,始的今日答謝了白爺恩情,倒也放下一樁心事。屬下們也爲她高興哩。”青鸾嗔責道:“多嘴。”亦天忙住口,請他們進屋用飯。昱人好是感念青鸾一片癡情,這幾年一直沒有婚嫁,就爲今日将所有傾心付出。兩個對面坐了,亦天打橫坐了,見他兩眉目傳情,彼此好不綢缪,看的頗覺尴尬。
吃過飯,青鸾道:“亦天,這裏沒你的事,過湖去罷。”亦天便依命,搖橹過湖。昱人慌叫道:“鸾兒,這是何意?我們沒舟楫,怎麽回去?”青鸾笑道:“這樣我就能多留你幾日了。怎麽,你不想多陪我兩日,就要急着回去麽。”昱人見說,欣然相從。青鸾挽了他手臂道:“相聚短暫,且圖眼下快樂。”自此,昱人與青鸾同宿此間,朝歡暮樂,遊玩觀光,流連忘返,不在話下。一晃十來日,一日亦天搖橹過胡來。青鸾道:“白郞,我送你回去。”昱人與她上了扁舟,自知将要分别,多有眷戀不舍之感,恨不能扁舟永遠到不了對岸。整日駕舟遊玩,當晚在舟中同宿,愈是如膠似漆,纏綿歡愛,興盡方休。
次早上岸,乘馬返回。昱人掉淚道:“鸾兒到底你在哪裏落腳,好教我日後來找你。”青鸾垂淚道:“你我緣分已盡,問這作甚?說了你也來不了,徒增傷感罷了。”曉行夜宿,早送昱人出了百裏路程。青鸾道:“東去數十裏,就是揚州了。妾身隻能送白郞到此了,好自珍重。”說罷撥馬而走。昱人注着她的背,揮淚道:“鸾兒,一句話不說就走,好絕情耶。”青鸾堕淚道:“白郞,莫要念我,好好待你家娘子跟阿留,說我問好他們。”說罷,縱馬而去。昱人感傷一場,打馬疾馳望東而去。青鸾撥轉馬來,縱馬攀上一座山頭,望着昱人遠去,跳下馬背,一交跌倒塵埃,喚道:“白郞,白郞。”叫他不轉,柔腸寸斷,放聲大哭起來。
昱人回到揚州,馬留,喬在川接着,問他這十數日光景。昱人隻說:“追的迷了路,遇上幾個舊識逗留了些日子,這才放回來。”馬留道:“回來就好。我們還以爲遇上什麽不測了呢。”自是歡天喜地南下回家,不日回到蘇州。栖筠聽說回來,前來問候道:“昱人兄一去十數日,好教下官擔心。”昱人道:“我遇上幾個舊識,耽擱了些日子,教大人焦愁,過意不去。”栖筠道:“你這裏上有老下有小,你若有個山高水低的,可叫他們怎麽急。這幹系可在我身上擔着哩。”昱人道;“卑職困倦,來日登門向大人緻謝罷。”栖筠見他似乎有甚心事,臉色不好,當下笑笑而别。
周昀來送栖筠去了。盈盈見他郁郁不樂而回,倒有甚放懷不下的心事似的,問道:“相公遇上誰人,回到家就這般模樣?可對我說,好給你解憂。”昱人道:“說了你也不認得。我想睡會,你帶着留娘去我娘處坐坐,就說我回家了。”盈盈抱着留娘起身去了。昱人倒身睡下,感傷不能與青鸾朝夕相處,痛徹肺腑,不覺淚水長流,浸濕了枕頭。盈盈找去馬留,喬在川。問他兩:“你家爺到底遇上誰了,實對我說。”馬留答道:“便是當日來大鬧我家的方青鸾。”喬在川道:“白爺去追她,誰曉得一去十數日,回來就這模樣了。我們也不曉得發生什麽事。”盈盈道:“那個方青鸾,你們可識得麽?怎麽個模樣?”馬留道:“一表人才,武藝很好。”盈盈道:“青春幾許?”馬留道:“看模樣也隻二十來歲。”
盈盈想是有些古怪在裏頭了,教他兩去了,轉回内宅,望見他熟睡過去。走到跟前,卻見枕邊濕了一片,駭異道:“還哭上了。這個負心漢,怕是對那賊婆娘動了情哩。”豈知他兩早做了露水鴛鴦,也是她見不到處。當下給他蓋好被子,輕手輕腳上床睡了。一夜無話,次日起床,盈盈也不多問他什麽,隻說些近來家中事體。昱人道:“宮秀住在八哥家裏,我須去送信給十四弟,教他莫放在心上。過些時候八哥會送宮秀回家。”盈盈笑道:“你那十四弟早知道宮秀在你八哥家裏呢,他才不在心上哩。”昱人笑道:“這樣,我也省的去十四弟家了。”
盈盈欲要問他與青鸾的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想:“罷了,問他也不會說實話,枉費唇舌,還落個怪我。”昱人見她神色異樣,欲言又止,笑道:“娘子,有甚話麽?”盈盈搖頭道:“沒有。”昱人道:“我去忙公事了。”徑自招呼了馬留,喬在川兩個去長洲軍公幹了。蘇禧,窦博兩個在院子裏與留哥耍鬧,留哥拿的木刀教窦博打斷,氣的大叫:“不好玩,不好玩。我要玩真刀真槍。”蘇禧笑道:“家裏不是有曠夫寶刀麽,取來再打過。”留哥便一溜煙跑回後宅,來到爹娘房間,在櫃子裏找到了曠夫刀,抱着跑了出去。
盈盈望見了,急忙領着留娘追趕出來,一頭罵:“阿留,那可不是玩的,你爹打你。”一璧廂追到前院,留哥早捧着曠夫刀跟蘇禧,窦博拼殺起來,叫的甚是響亮。盈盈喝罵不住,留娘隻是拍着手笑:“哥哥打,哥哥打。”引得合院男女前來觀看。留哥揮刀刷的一下削去了蘇禧手中一截木刀,唬的蘇禧跑過一邊,叫着:“我的小祖宗耶。再有幾寸就把我的手指削斷了。”窦博也怕留哥沒有輕重,用刀砍傷,跳開道:“使不得了。阿哥,這麽鋒利的刀刃,挨着些就是傷。送回去罷。”留哥把眼看那院裏的人沒一個不是啧啧歡喜這把刀鋒利,興趣愈高,叫道:“我就用它跟你們打,不然你們仗着人大欺負我。”盈盈呵斥一聲道:“阿留,别鬧了。”從他手上搶過刀去。
留哥央求道:“娘,教我玩會麽?”盈盈道:“這把刀是你妹妹跟呂家擇善的訂婚信物,将來你妹妹要帶此刀去與阿善完婚。教你耍壞了,怎的好。”抱了刀領着留娘回去内宅了。合院男女一場掃興,散了。留哥便拉着蘇禧窦博問他們道:“甚麽訂婚信物?”蘇禧笑嘻嘻摸着他的頭,說道:“那是你白家與梁溪呂家結成兒女親家的憑據。此刀是信物,還有文書執照哩。”留哥道:“那麽是我妹妹要嫁給呂家擇善弟弟了。”蘇禧道:“正是。”留哥眨着眼睛道:“爹爹可跟我定下婚事?”蘇禧,窦博笑的合不攏口道:“小小年紀到想要新娘子了。”搖頭說沒有。
留哥卻作怪起來,“哼”一聲道:“呂家擇善弟弟娶我妹妹,爲什麽爹不跟呂家也定個執照,要我娶個呂家妹妹。”蘇禧笑道:“志氣不小。可是成不的。”留哥問:“怎的成不了?”蘇禧道:“眼下呂家隻生的一個女兒,那是你姑姑生的呂芳小娘子。你兩家是姑舅親,你跟呂芳是姑舅兄妹,所以成不了。”留哥怏怏轉回後院屋裏去了。蘇禧笑道:“看這小混混又不知在想甚花招呢。”
那昱人操練長洲軍,心裏兀自在想着青鸾,割舍不下,每每發呆,宛如中了邪魅。引得衆軍漢一頭操演,一頭把眼來看他,低聲絮叨道:“咱家爺中了瘋了,還是丢了魂了。”一個笑:“怕是想哪家小娘子罷。整天一副失魂落魄的,落落寡歡。”那個說:“不對不對。咱家爺極喜歡留哥他娘了,哪裏是想誰家姑娘。我看他呀,是害病了。”馬留見他幾個隻顧交頭接耳說話,不好好操演,喝道:“你們幾個給我站出來。”那三個紅着臉畏畏縮縮的走了出來。馬留道:“你們是兵,兵就要有個兵的樣子。不好好操練,說什麽話?罰你們繞着教場跑一百圈,跑不夠數字,不準吃午飯。”三個叫屈道:“我們是擔心白爺哩。”
馬留回頭望一下癡想心事的昱人,喝道:“用你們多管。跑去。”三個沒奈何隻得放下器械去跑步。馬留一頭教衆軍漢操練起來。喬在川過來道:“馬留,也不怪他們說。白爺是不對勁哩,莫不是真害了什麽病。”馬留笑道:“莫管罷。”喬在川道:“你我身上幹系,怎麽能不管?”馬留低聲道:“我看他是鏖戰累了,所以沒精打采。過兩日就好。”喬在川笑笑罷了。那三個跑了十來圈早是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去,一頭且說:“這一百圈下來,還不累死了。”操練完了,衆軍漢散了,各自去吃飯。
昱人神思恢複,擡眼見他三個跑步,喚道:“馬留,他三個怎麽回事?”馬留來至道:“白爺,他三個不好好操練,我罰了他們跑夠一百圈,方能吃飯。”昱人道:“爲什麽不好好操練?”馬留躊躇道:“這個,這個。”昱人喝道:“快說,羅唣甚麽?”馬留笑道:“他們議論爺哩。”昱人道:“說我什麽?”馬留道:“他們說爺整日神思恍惚,不知是甚着了魔還是害了病?”昱人道:“胡鬧。快教他們吃飯。”馬留道:“好的。”便去教他們罷了,去吃飯。
至晚回家,嚴鵲來報說:“近來蘇州幾家商船多打着我家旗号做生意。白爺,你看這個如何區處?”昱人怒道:“竟有這等事。你去告訴他們幾家明日一早來,我要好好問他怎的要借我的名頭去賺騙?”嚴鵲領命去了。次早,十來家商賈掌櫃備了禮品前來問好。昱人冷眼注着他一幹人道:“你們借我的名頭招搖賺騙,這是何說?”一個素來有些交往的上前賠笑道:“白爺,近年來北上水路不大太平。強賊出沒,駕船攔截商船,輕則敲詐财貨,重則動手殺人越貨,着實兇狠。地方官府也不曉得他行蹤,往往是追不回财物來。我們曉得白爺名聲顯赫,強賊也懼怕三分,隻爲圖個安穩,所以才出此下策。”多說:“念在本鄉本土,還望幫襯則個。”
昱人道:“你們借我名頭盈利,也無不可。隻是每次出去回來須是送我利錢,不然我便當官告了,教你們賺不了這錢。”衆商家見說,到笑起來道:“這個好處。我們每回都送白爺十分之一的利錢便是。”昱人道:“如此甚好。”一個道:“爲了能保證平安做生意,在下倒有個請求,望祈成全。”昱人道:“你們分利錢給我,我就須給你們方便。說來聽聽。”那人道:“我們想請府上一個好武藝的兄弟相伴,護送我們則個。”昱人道:“我這府上個個都是好手,你們選一個罷了。”
衆商家商議一番道:“就馬留與喬在川兩個中的一個就好。”昱人便召來他兩,将上項事說了一遍。馬留與在川彼此謙遜,相互推诿一番。在川笑道:“罷了。這是白爺作成我吃好酒飯,賞玩景緻的美差。我去則個。”昱人道:“就是你了。”衆商家多歡喜稱謝,别過去了。昱人道:“在川,你一個去我還真不踏實。想那賊衆人多勢衆,又多是殺人狂魔。來日你在長洲軍揀選三五十号人相伴前去。”在川大喜道:“如此足見白爺厚愛。”
卻說宮秀在呂家一住多日,少春隻怕她一時感恩,便說出海底眼來,幾回遇上要她快些回去蘇州。宮秀隻是不去,吓的少春愈是謹小慎微,每每見了崇堯就牽筋縮脈,心慌肉跳。張雁嘀咕道:“十四弟也真是的,他的娘子跑來這裏都住了快一月了,還不來接回家去。莫不是要等到過了年麽?”宮秀一心要驅攆了少春,方才稱懷,見少春不爲所動,心道:“這個李少春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流淚。”徑自來找少春。少春見他進屋,吓的垂頭。宮秀冷笑道:“你是不肯走了。”少春道:“好妹子,你也看到了。這裏離不開我哩。算我求你了,就放我一馬,教我有個安身之處罷。”宮秀道:“你實對我說,你跟香怡姐是怎麽回事?”少春道:“妹子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是我跟她好了,就是爲她我才放不下,不能離開的。那個孩子也是我的。”
宮秀一驚道:“好你李少春,害人不淺呀。”少春堕淚道:“妹妹,看在兄妹情分,就教我留在呂家,把我的孩子看着長大。我也掉的下了,那時自會離開另謀生路。你也不忍心教我與骨肉分離罷。”宮秀見他恁麽傷心,動了善念道:“你說幾年的期限罷。”少春道:“十年。”宮秀冷聲道:“這可是你說的。你是知道八哥的厲害的,你若是做出什麽對不起八哥家的事情來,莫怪我翻臉無情。”少春笑道:“你不也一樣。你也不想失去霍演,是麽?”宮秀氣道:“我好恨我姓宮。你要記住今日說的話。”少春惶恐道:“記得記得。不傷害呂家人罷了。”宮秀怫然出門,撞見了香怡。香怡笑道:“妹妹好。”宮秀把眼瞅一下她懷裏的孩子,笑笑道:“姐姐生好個女兒。”言罷,轉回後院去了。
香怡來看少春,問道:“你跟你妹妹吵架了?”少春道:“沒事,拌了幾句嘴。”心下道:“宮秀早變了心了,說不定哪天一高興就跟霍演說了實情。我得盡快收拾了呂崇堯,免得夜長夢多。”香怡見他心緒不甯,抱着孩子出來。宮秀來見張雁,說了要回家去的意思。張雁笑道;“小兩口吵架,床頭吵架床尾和。可是十四弟不來接你,是他還在怄氣,要你服輸的意思。你自己回去,他還不愈加強橫起來。聽姐姐的你就住着。不信他能不來接你。”宮秀也是想教霍演服軟,此時見張雁肯多留些日子,自是高興,笑道:“那我就多住些日子,教他忍不住了來接我。到時候姐姐可要給我做主,訓斥他一頓,教他做了保證,我才回去。”張雁歡喜道:“好好。”
至晚,崇堯回家。張雁說了其事。崇堯道:“既有這個打算,多住些日子何妨。”忽一日,張雁說肚子不舒服。崇堯急忙去請郎中,來把了脈。郎中歡喜道:“不是受了風寒,乃是有喜了。”崇堯見說,格外高興,命厚賞了郎中,送走了。張雁含笑道:“上天待我不薄。”崇堯道:“娘子爲擇行的事茶不思飯不想,身子虛弱。不爲什麽,便爲了這個孩子也該好好吃飯,莫要再苦惱了。”張雁“嗯”一聲道:“是啊。我要好好把身子養好,争取給相公生個寶貝孩子。”崇堯轉一念道:“生下這個孩子,我還叫他姓張,延續張家香火。”
張雁臉色蓦地變了道:“不。我隻要我兒擇行。我腹中這個孩子是你呂家的,以後再也不許提延續張家香火這話。不吉利。好像我張家就不該延續宗祧,擇行不回來,我也罷了此念。何況徐清還沒有回家,我就又把一個孩子過繼張家,你教莺兒怎麽難過。”言罷,早眼淚紛紛,嗚咽起來。崇堯道:“娘子這麽說。我也沒說的,但願徐清早日找回擇行。”這時恪卿,張莺多聽說張雁有喜,前來賀喜。張雁忙抹了眼淚,坐起身來,欣然笑道:“妹妹快坐。”命丫鬟給恪卿,張莺,宮秀等人搬椅子,奉茶。崇堯見她們笑逐顔開,甚是高興。
這個消息不胫而走,傳遍了梁溪,便有平時來往的前來道賀,絡繹不絕,差些把個門檻給撞破了。多不敢提起擇行的事。這日,幾個徒弟擡了箱籠回家,備言這一趟北上,賣了水産,淨賺了幾百貫錢。那些鄉宦見了滿箱的錢,多說:“呂莊主真是财源廣進呀。”多有與崇堯訂了合約要一起做生意,販運海鮮水産的。那縣令也來出錢入股,要在中間賺取紅利。衆商家公推崇堯做了梁溪船行掌櫃。崇堯不忍拂逆衆意,欣然接受。
送走了一衆同行。張雁倒怪起崇堯來,說道:“盈虧我自家做就是了,奈何又收取他們入股,又要帶挈他們船隊北上。一旦有個閃失,到要那麽多人家來騷擾。”崇堯道:“生意難做,各家船多是光景蕭條。本鄉本土,人家叫我幫襯,我能拒于門外麽?”張雁道:“你可曉得爲什他們做不好生意麽?”崇堯道:“知道的。他們的商船北上謀取利潤,不是趕上荒年,便是遇上盜匪搶劫敲詐。”張雁道:“你倒是知道。那匪盜是看在我家打的旗号是梁溪大行莊的,忌憚我家威名厲害,所以不敢動手,任由我們北上做生意。換了别家就不同了。他們官商勾結,牟取暴利,劫匪多是不能生活的,爲了養活家人,才铤而走險幹這勾當。你倒好一并帶挈他們,那些匪盜餓得急了,哪裏還管你是張三還是李四。所以今後這生意就要不好做了。”
崇堯聽她說得十分厲害,到有好些不安起來,說道:“那我回絕了他們。”張雁道:“你都答應了,哪裏還能回絕。隻是以後須是你親自出馬,方可保的萬無一失了。”崇堯道:“這家裏一攤子事,我怎好走得開。”張雁道:“是你自找的,怪的誰來。你不見蘇州商船多假冒你那十二弟白家旗号麽。世道如此,都要想法子保命賺錢。倒是你出馬,我倒不十分擔心。”未數日各商宦來到呂家。張雁揶揄笑道:“你看,生意來了。”崇堯苦笑,急忙來到廳堂上見了衆船商。多說:“我們有一批海鮮要運到洛陽,呂莊主你看是不是護送前去?”崇堯推辭不得,說道:“我是商行掌櫃,自然要爲地方同行負責。這趟生意我護送去就是了。”衆人歡欣不勝道:“若非呂莊主,誰能保得一路平安。做完了生意,我們各家要分紅利給莊主。不會教莊主白跑。”
崇堯送他一幹人去了,回到屋裏。張雁笑道:“你兜攬了這生意,往後哪得你有閑暇。”恪卿見說崇堯要北上,想那路上多是匪盜出沒,官匪一家,多是串通好了劫掠商船,好坐地分贓。急忙來勸崇堯莫要前去。崇堯道:“我是梁溪縣尉,又是大家公推的商隊掌櫃,不去怎麽對得住他們推戴之情。”恪卿道:“相公須是多帶些徒弟去則個。”崇堯笑道:“無礙。好好在家照管孩子們,不要教他們跑出去。”恪卿道:“嗯。”次日一早,崇堯點撥了五十名弟子帶了器械來到碼頭。那十幾家商家早在岸邊守候,見到崇堯到了,多來把酒餞行。
崇堯吃了酒,教換上梁溪大行莊的旗号,揚帆起航。十幾艘商船浩浩蕩蕩望北而去。于路貪看沿岸風光,俨然有了些繁華氣象,不似當年戰後那麽狼藉頹敗。曉行夜宿,不日來到洛陽,各商家把自家貨物用車馬馱運上岸,前去洛陽。崇堯派二十來個弟子看護船隻,自率餘衆随行,送到洛陽。未數日做完了生意,各家掌櫃請崇堯在洛陽酒樓吃酒,以示緻謝之意。崇堯與各家掌櫃在樓上飲宴,徒弟們跟夥計們多在樓下推杯換盞,吃的好不興頭。
時有一個漢子在樓下嗜酒行兇,公然殺人。路人躲避不疊,驚慌奔跑,宛若遇虎,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制止。崇堯憤怒,大聲道:“青天白日,甚人這般明目張膽殺人,還有沒有王法。”衆商家多說:“呂莊主,莫管閑事罷。”崇堯早風也似的趕下樓去,徒弟們見師父跑出去,多跟着奔了出來。崇堯将那漢子攔截道:“你是甚人,膽敢光天化日殺人。”那人冷笑:“又來個不怕死的。”仗刀來殺。崇堯揉身進步,一掌将他打翻。衆徒弟們上前将他按住,就要綁了。那人撒酒瘋,咆哮道:“便是洛陽長官也不敢把我怎樣,你倒吃了熊心豹膽,我魏府的人難道怕你麽?”崇堯一怔道:“哪個魏府?”路人道:“尊駕不是本地人,還是莫管他了。你惹不起的。”
那個漢子隻是大罵大叫,喊着要教地方官治崇堯的罪。崇堯問路人道:“到底是哪個魏府?恁麽嚣張?”路人答道:“便是那魏博節度使田承嗣,如今又加封爲檢校太尉,雁門郡王了。皇帝還把女兒永樂公主下嫁給了田承嗣的兒子田華,更是皇親國戚,權勢顯赫呀。普天之下還有誰敢招惹魏府的人?”多有人說:“有道是長安天子,魏府牙兵。誰惹得起?壯士還是放了他罷,莫要惹火燒身,追悔莫及。”崇堯此時方明白就是受了招安的田承嗣的黨羽,勃然變色道:“我當是哪個,原來是他的黨羽。一個馬前卒就這麽嚣張肆意殺人,教我遇上必要官府爲民除害。”那個漢子叫着:“見官去就見官去,怕你麽?便是見了當今天子,也得賞我一頓好酒飯吃。”崇堯蹙眉道:“好大口氣,不信王法制裁不了你。”那漢子大笑着便望衙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