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十數日過去,青鸾養的傷好,便教徐清,張莺傳話,要向崇堯當面謝過辭行。崇堯聽了這話,來到地窖道:“這兩日左近有幾個不是本土的人出沒,莫不是韋元甫有所懷疑,盯上了。”青鸾蹙眉道:“似此怎處?連累了大門主,教我于心何安?”崇堯道:“今晚我教人引開細作,送姑娘一騎快馬,回歙縣去與家人團聚。”青鸾歡喜道:“如此多感盛情。來日大門主有甚急難,青鸾水火不辭,報此恩情。”
崇堯道:“我素知你爹跟陳莊舉義旗反抗暴政,率領的是莊稼人,殺得都是大奸大惡的貪官污吏,并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十二弟也頗自責,他說不會再去攻打你爹義兵了。”青鸾笑道:“大門主的兄弟,自然是好漢。我相信門主,之前是我錯怪十二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死了那麽多兄弟,我也好是懊悔。”崇堯道:“我奉勸你跟你爹還是收手罷。你們是對抗不過官府的,終究會兵敗。最好走得遠些,隐姓埋名過日子,安度餘生。”
青鸾眼中泛着仇恨的火焰,說道:“那些狗官隻會橫征暴斂,敲詐勒索,害的我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大門主哪裏曉得像我們這被逼的走投無路的人很多,聚衆爲盜,嘯聚山林的何止是我們。地方上借着剿寇的幌子,殺良冒功,奸淫擄掠,賄賂權貴,竊取高位的人太多了。我們走到哪裏還不都是被貪官逼上絕路。大門主心地寬厚,可要擔心有人暗地裏謀害呀。”崇堯道:“我本分過日,不犯國法,量他們也不能把我怎樣。”
到來日,崇堯叫了頂轎子來到院裏。恪卿道:“相公,這是何意?”崇堯道:“今日天氣不錯。娘子,你乘轎子回娘家去一趟。”恪卿笑道:“無緣無故支走我回娘家去,是不是有甚事要瞞着我做?”把眼視着張雁。張雁道:“妹妹多心了。相公是爲不久前賊人進了白家攪鬧了一場,怕是驚吓了白老夫人。教你回家去看望她老人家哩。”恪卿喜悅道:“我也正有些擔憂哩。是該回去看看我娘。姐姐今日這戲唱的不知是哪出。我且回娘家走一趟。”抱了孩子,坐進轎子裏。張雁道:“十四弟好好護送你二娘,過了元宵回來。”霍演心下怏怏:“我且去看觑宮秀則個。”應了一聲。轎夫起轎,霍演相随,養娘也随着轎子出門。
入夜,崇堯支開養娘,香怡與孩子們,喚出青鸾來到房裏,說道:“青鸾姑娘,換上一身衣裳好上路。”張雁将出一身衣裳替換下她身上的夜行衣,着實的嬌豔動人。張雁欣喜道:“妹妹绮年玉貌,找個良人嫁了,莫要舞刀弄劍了。”青鸾含淚拜謝道:“姐姐,門主大恩。青鸾不知何日能報答,但願兩位賢伉俪百年好合,多福多壽。”徐清,張莺進屋,回說:“把那細作引開了。”崇堯催促青鸾上路,送出房來。張雁将錢袋馱在馬背之上,道:“好做盤纏。”青鸾稱謝罷,接過馬缰,戀戀不舍揮淚而别,上馬奔馳出大門,絕塵而去。
崇堯望着她遠去的背影,感慨道:“多好的姑娘,原本是談婚論嫁的年紀,卻被逼的做了強人。”張雁不勝欷歔。張莺道:“姐姐,姐夫,我們給你們闖禍了。”張雁笑道:“莺兒,徐清你們明辨是非,肯樂于助人,做得很好。我哪裏會怪你們,隻是以後莫要自作主張了。遇事要跟你姐夫說。”兩個笑着說道:“是。”
卻說恪卿回了娘家,問起那晚的事。白母說:“有你哥哥跟那幾個兄弟在呢。娘沒事,隻是吓着了留哥,這兩日不敢往外面跑了。”恪卿笑道:“阿留呢,我去看他。”白母道:“在他娘屋裏哩。”恪卿别過,領着養娘抱兒子去了。
霍演送到了恪卿,尋思:“我且去李家看望宮秀。”也不跟蘇禧窦博打聲招呼,向馬管家索要了一匹馬,騎了就走。來到李家下馬,拴在門前,進了店鋪。少春笑道:“敢情是十四爺光臨寒舍,失迎了。”霍演笑着坐下,說道:“前日多承令妹爲我作伐,今日來城裏送二娘回家,順便過來坐坐。”少春沏來香茶,說道:“十四爺稍坐,家妹出外送還人家衣裳,便會回來。難得下顧,就在舍下用午飯罷。”霍演推辭一番,見他執意,絕非造作,遂含笑答應了。少春遂出外置辦酒肉菜蔬,回來親自下廚,煎炒起來。
宮秀進門,一見霍演,如遇故人,歡喜道:“霍爺來了。”霍演起身道:“妹妹真是個忙人。”宮秀笑道:“小本生意,什麽事都須是親手做,爲了糊口,唯有這樣了。”一面給他添了茶水來。霍演笑道:“妹妹才貌雙全,找個好歸宿,一生衣食無憂,何須這樣奔波勞碌。”宮秀道:“像我這樣人家,無權無勢,嫁到富貴人家不過是個妾室。找個門當戶對的呢,還不是要一樣勞碌,幫着夫君爲生計着忙。”霍演笑道:“妹妹不要妄自菲薄。妹妹芳年美質,後祿還長呢。改日,我給妹妹找個好人家。”宮秀噗嗤一笑道:“霍爺取笑我了。霍爺自個還是單身獨宿,沒個知情識趣的人相伴,到爲我操心起來了。”
霍演笑道:“像妹妹這樣年大知味,知情識趣的哥哥我倒是也喜歡哩。”宮秀聞言,心頭一蕩,羞紅了臉,笑道:“霍爺喜歡莺兒,我哪裏入的你的法眼。莫拿我取笑了。”少春在裏屋聽得他兩說笑,接口道:“十四爺若是跟莺兒姑娘成不的雙,我做主把表妹嫁給十四爺。”宮秀羞氣道:“大哥,說甚話呢。”霍演調笑道:“怎麽,妹妹不樂意。”伸手便握住了她的纖手,柔滑細膩,甚是覺得舒服。宮秀如受電擊,趕緊縮手,面紅氣喘,一顆芳心怦然跳動,暗罵霍演下流,想道:“如果不是爲了報仇,懶得理你這個流氓痞子。”
一璧廂少春将杯盤果馔擺放了一桌,邀請霍演入座,推?着宮秀坐在霍演身旁,自個對面坐了。霍演道:“初次登門,也沒帶甚禮物,勿怪輕慢則個。”少春笑道:“一回生兩回熟,你我一見如故,便是兄弟一般,計較那些作甚。莫把我當那勢利小人。”霍演笑道:“難得李大哥這麽好客。我敬大哥一杯。”兩個說笑,杯來盞往,共籌交雜吃的甚是爽利。宮秀頻頻給霍演斟酒,亦是教霍演勸了兩杯,吃的雙頰紅暈欲滴。少春有心結識霍演,隻把甜言蜜語奉承的霍演樂陶陶的忘乎所以,如入仙境。霍演不住地盛贊少春是個有性情的好漢,兩個互相吹捧,隻笑的宮秀打跌。
霍演經不住兩兄妹撮哄,吃的醉态朦胧,說道:“少春兄弟,我不娶莺兒妹妹了,就相中你家妹妹了。把她嫁給我如何?”少春笑道:“霍爺醉了,莫說胡話。你要娶到莺兒不難,隻是要出奇制勝,方能教她不得反悔,死心塌地的跟着你。”霍演醉眼迷離問道:“大哥有甚奇招,教我得償所願,感激不盡。”少春笑道:“我有一包藥,放在茶飯中少許,即可教人幾個時辰虛軟無力。霍爺大可以用它擺布莺兒那丫頭,萬無一失。”霍演興奮道:“哪裏,快拿來我看。事成之後,不忘大恩耳。”少春便将藥包取出,教他看了。霍演笑道:“看不出來大哥到有此手段。”少春道:“我跟表妹背井離鄉,颠沛流離,沒有一些防身之術,豈能輾轉來到這裏安身立命。”霍演再三謝過,說道:“隻是莺兒妹妹輕易不出門來,如何哄她服藥,這是個難題目。”
少春笑道:“這有何難。過些日子便是踏青時節,我教表妹去邀出莺兒來。且先在郊外租賃一戶民宅,中途歇腳,教表妹哄她吃下藥茶。那時霍爺自去行事,怕她能脫出手掌去。”霍演笑道:“是不是有欠光明。”少春道:“霍爺爲了她,可是快把性命搭上了。隻要成事,迎娶她過門之後,好好善待便是。她哪會怪你,還會感激霍爺呢。”霍演搖頭晃腦道:“說的也是。”少春道:“來日表妹上門邀她踏青,便是霍爺好事成就之日,切莫忘了。”霍演笑道:“不會不會。”宮秀爲他兩添茶暖酒,又吃兩杯酒。酒興已闌,少春,宮秀送他出門上馬,晃晃蕩蕩去了。
霍演回到白家,恪卿擔心他一日不歸,憂心忡忡。日頭西斜才見霍演酩酊大醉而回,好生不悅。白母說:“這是上哪吃花酒去了,吃成這樣,還不忘回來。”霍演唱個喏,說聲:“二娘好。”恪卿不好斥責,怄了一肚子氣抱孩子轉回屋裏去。馬管家隻怕霍演摔跌,一面教人攙扶霍演回去白家一間廂房歇卧了。霍演倒頭就打起呼噜,沉沉睡去,哪裏還曉得是在哪裏睡卧。
昱人領着馬留,喬在川打道回府,聞周昀,馬管家說起霍演大醉而歸,睡卧在廂房,懷疑道:“十四弟上誰家吃酒了。”差個婢子去服侍霍演,不在話下。當夜無話,次日霍演直睡到半晌方才蘇醒,兀自頭昏欲漲,尋思夜來光景,心道:“百年好事,成與不成,就在少春那包藥上了。”想着李家兄妹肯竭力周全,玉成此事,将來必然好好答謝。一想起張莺那令人銷魂的身段,便禁不住心癢難熬。
未兩日,到了元宵佳節。蘇州城内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燃放煙火,好不熱鬧。入夜,崇堯邀着張雁姐妹,徐清亦來城中看那花燈。且先接着恪卿,雇兩頂小轎,張雁,恪卿乘坐了抱着孩子在簾子裏賞玩佳節勝景,崇堯,徐清,張莺,霍演,以及兩個養娘不離左右,随着轎子而行。隻見那歌樓舞榭,倚翠偎紅。急管繁弦,金聲玉振,響遏行雲。走到人多處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挨挨擠擠,竟自走動不開。昱人亦是教盈盈乘坐轎子,自個騎馬抱着留哥,領着馬留,喬在川,蘇禧,窦博四個家人簇擁着遊玩,啧啧稱歎燈火輝煌,佳節盛況,好不歡快興頭。
其時,元甫與一幹僚屬正在樓頭吃酒,注目樓下,車水馬龍的人流,卻見崇堯一家經過。元甫望見轎子裏恪卿貌若天人的美色,禁不住神魂搖蕩,色心頓起,心道:“教你今晚住進大獄。”起身喚來湯平,密地囑咐速速派人去崇堯家盜取那副畫。湯平心領神會,差遣兩個手腳利落的屬下,扮作盜賊前去盜畫。那兩人是曉得崇堯家路徑的,也曾見過昱人家正堂上挂着的那副畫,如何不曉得其中利害。當下換了裝束,飛馬趕去城外崇堯家。
且說家裏走的隻剩下香怡與楊舜,王方兩個孩子,戲耍一回。天色将黑,尋思:“八哥一家怕是要在白家過夜,且關鎖了大門。”竟自來鎖門。門外卻急急走來一人,卻是左鄰家中佃戶甄四喜,平日常來走動的。故而不避嫌,放他進門。四喜說是給孩子們送元宵吃,一面教香怡去煮,一面逗孩子們玩,說笑城裏的新鮮事物。楊舜,王方樂的手舞足蹈,甚是歡喜。香怡做了晚飯,款待四喜吃了夜飯。四喜沒有家室,回去也是寂寞,見崇堯一家不在,落得無拘無束,卻是沒有去的意思,相伴兩個孩子耍笑。玩了多時,香怡看看天晚,身體困倦,呵欠連天,說道:“四喜大哥,天色不早,回家去歇着罷。”四喜遂含笑辭别,香怡起身送他出屋。
隻聽得恪卿卧房似有窸窸窣窣響聲傳出。香怡疑惑道:“什麽聲音?”四喜亦是聽得,輕聲道:“看看去。”兩個吓得大氣不敢喘,蹑手蹑腳來到窗下,耳聽得裏面似有翻箱倒櫃聲音,還隐隐發出光亮。香怡驚駭,失聲道了一句:“有賊。”四喜是個癡漢,叫一聲:“誰在屋裏。”說話間,已是破門而入。吓的那兩個賊叫一聲:“兄弟,教發覺了。”拔出利刃便要殺四喜。四喜順手抄起門後的笤帚便打,一頭叫:“快喊人,快喊人來抓賊。”那兩個賊隻怕被逮住了,奪門而出。四喜緊跟着搶了出來,楊舜,王方拿了棍棒截住兩個賊去路,跳來竄去,機靈敏捷的相助四喜打賊。兩個賊卻又不敢弄出人命,又撈不着兩個孩子,身上腿腳上也不知挨了多少棍棒。四喜又是一味蠻打,笤帚上的灰塵煞是作怪,隻是往眼睛裏鑽,手中拿着幾幅畫卷,在心慌意亂厮打間多落在地上。
香怡驚魂出竅,跌跌撞撞奔出門外聲張起來。左鄰右舍家家戶戶亮起了燈,吆吆喝喝的起來抓賊。兩個賊叫一聲:“利害。”撇脫了身子,失魂落魄的遛出大門,跨上馬背揚長而去。比及鄉鄰起來,聚集了十數人,兩個賊早去的遠了。多罵道:“跑的到快,敢來呂員外家做鼠竊狗偷的勾當。下回來打斷你的狗腿。”多有人進來查看詢問香怡,可少了甚麽珍貴物件。香怡驚心甫定,急來恪卿卧房點燈查看,箱籠梳妝台多教翻到,床鋪淩亂。不覺垂淚:“我可怎麽跟二娘子交代呀。”四喜大罵:“這天殺的賊。”楊舜,王方把院裏的字畫都拾取回來,望着滿屋的狼藉,都是害怕自責。四喜道聲:“多勞鄉親們幫襯,驚走了賊。來日員外回來再緻謝各位。”鄉裏多歎息,各自散了。四喜哄着兩孩子回房睡覺,自己陪伴香怡難過,一夜不曾合眼,守到天明。
卻說,那兩個賊奔了一程,料無人來追,換了裝束,自是湯平部下兵卒。回想适才光景,沒有教兜住身子,已是覺得僥幸,哪裏還敢妄想取回長官要的物件。一路埋怨;“誰曉得呂家的孩子都會打架,忒煞利害。打得我腿腳好疼。”一個說:“可不是他家那個閑漢也是不怕死,隻顧打。難怪呂崇堯當年那麽神威,連鬼子都怕。這要命的差事再也不敢幹了。”另一個說:“就是。”兩個甚是掃興,一頭說,一頭馳馬回到城裏,徑自忍疼含氣向湯平禀報過了。
湯平來到元甫私宅,回禀道:“大人,失手了。”元甫欲待今晚将崇堯一家鎖拿獄中,好乘勢逼迫恪卿就範,沒成想空歡喜一場,氣的叫道:“他家就那幾口人,家裏隻有一個婦人,兩個孩子看家。你那手下就連一個婦人,兩個孩子都搞不定,平日是怎麽當差的?”湯平道:“派去的人說他家還有一個漢子,若不是這個漢子橫插一手,他兩早已得手。”元甫冷笑:“呂崇堯倒是還留了一手,養個閑漢在家,看守門戶。難怪恁麽托大,放心來看花燈,是我疏忽了。這番失手,隻怕是再無機會了。”說罷,甚是懊惱憋火。
話說,崇堯一家在白家過了一夜,次早吃過早飯,打轎而回。來到門首,隻見四喜,香怡愁苦,驚惶模樣,甚是怪異。崇堯道:“弟妹,怎的了這是?”香怡落淚道:“昨晚,家裏遭賊了。”張雁倒吃一驚:“賊?”一言出口,急忙奔回屋裏。恪卿,張莺,徐清等人慌忙跑回,恪卿叫道:“賊人翻遍了我的屋子。”崇堯道:“弟妹,快說怎麽回事?”香怡将昨晚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說道:“若不是四喜大哥,我跟孩子怕是也要遭了毒手哩。”崇堯甚是感激四喜,問道:“傷了沒?”四喜笑道:“一些皮外傷,無礙的。員外,快去看看少了什麽罷。”崇堯回屋,恪卿垂淚道:“金銀細軟什麽都不缺,隻是這畫倒是被他們撕壞不少。”
張雁見自己卧房并無翻動痕迹,到松了口氣,來到恪卿屋裏,見那字畫淩亂,曉得是爲那副畫而來,笑道:“這兩個賊到是喜歡字畫哩。”香怡道:“賊人打出屋外,手裏抱着就是這幾幅字畫。打鬥之間遺落了。”恪卿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急忙翻找,那幅夏日送别圖尚在,詫異道:“莫不是哥哥派來的,他也太缺德了。”張雁搖頭冷笑:“不是十二弟,昨晚上他跟他的兄弟都在一起觀玩花燈,回家去一個不少還吃了酒。盜取這幅畫的人心機險惡的很啊。”崇堯道:“會是誰呢?”張雁道:“這幅畫早被有心人盯上了。魚朝恩得勢,正如日中天,想要借這幅畫整死我家,好炫耀他不可亵渎的權威。”崇堯道:“快把這幅畫燒掉罷,免得弄的不可收拾。”張雁道:“罷了,還是燒掉罷。”恪卿道:“是是,快燒快燒,燒掉倒也省心了。”
霍演見這幅畫惹來這麽大的麻煩,吓的吐出舌頭,縮不回去,隻想:“早是十二哥沒有拿去,拿了去指不定要被人家迫害到什麽地步了。”張雁遂喚來左鄰右舍,謝過昨晚幫襯之情,随即說:“賊人是貪圖我家那幅夏日送别圖,這是個惹禍的根源。今日當着父老的面把它燒毀,教父老做個見證,好斷絕那歹人的貪念。”便将畫攤開教父老一一觀賞過了,當着衆目睽睽之下取火焚毀,登時灰飛煙滅。
張雁将夏日送别圖付之一炬的消息不胫而走,三三兩兩傳揚傳到了元甫耳中。元甫跌足叫苦道:“壞了。早知道打草驚蛇,便要訣撒。可不是弄巧成拙了。證據沒了,我拿什麽給他們定罪?”喚來湯平痛斥了一番。湯平道:“誰想那張雁恁麽厲害,曉得就是那幅畫闖的禍。一把火就燒了呢。”當下自怨自艾不已。元甫道:“罷了。我還是修書一封送上京師去,教魚大人死了這份心罷。”湯平道:“大人,卑職倒是還有一計可以扳倒呂崇堯,白昱人。”元甫道:“有話就說,别吞吞吐吐。”湯平道:“隻要抓住呂崇堯,白昱人勾結方清的實據,一樣可以治他于死地。”元甫道:“這兩家家人多是他心腹,如何能買哄出人證來,出堂作證。何況賊人已經逃走,不在其家。也難以定罪呀。”
湯平道:“此事不難。隻要大人派個心腹扮作方清同黨,去他家送錢,說是酬謝前日恩惠。他們必然不疑而留宿,然後買通他的家人出首,在他家人贓并獲,教他甘心領罪。”元甫笑道:“此計高明,速去爲之。”湯平道:“且先買哄住他一兩個家人,放好下手。此事須是急切不得。”元甫道:“辦好了這件事,我給你升官。”湯平稱謝道:“多謝大人提攜,卑職必當竭盡全力報效。”
不題元甫設計欲要加害崇堯,昱人。卻說昱人聽說張雁燒掉了夏日送别圖,簡直是怒發沖冠,禁不住滿腔怒火,縱馬趕到呂家興師問罪。恪卿道:“元宵節當夜家裏遭賊,就是爲那幅畫而來。哥哥爲甚不能醒悟,那是個招災惹禍的畫。沒有了倒是省心。”昱人道:“難道不是那竊賊愛慕那幅畫。既然怕賊,那就還給我也好,爲甚就毀了。”崇堯道:“十二弟,魚朝恩嫉恨你用這幅畫炫耀,俗話說暗箭難防,還是踏踏實實過日子罷。張雁是爲我們兩家好哩。”昱人氣道:“八哥,你處處護着她,她說什麽都是對的,你把我還當是兄弟麽?”崇堯道:“你我一輩子都是兄弟。在這件事情上,張雁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昱人道:“她是在嫉妒我罷。我妹妹給我畫的畫,她也要搶走,便是燒了也不還我。你們夫妻還講不講理?”張雁忍不住出屋來,說道:“十二弟,主意是我出的,畫是我燒的。你要發火沖我來,别把氣都撒在相公身上。”昱人氣咻咻的戟指着崇堯,又指着張雁,氣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拂袖而去。霍演呼喚昱人不住,把眼看看崇堯,張雁,歎口氣鑽進房裏去。張莺道:“姐姐,姐夫莫理他。白十二就那火暴脾氣,過兩天他就消氣了。”恪卿道:“過兩天我去接留哥過來讀書,順便勸我娘幫相公,姐姐勸勸他。”
張雁道:“天氣轉暖了。那地解凍,相公跟十四弟,徐清該招呼佃農拾掇拾掇那地了。另外還須去買種子,肥料。”崇堯道:“明日罷。我且去看看那地。”說罷,出門去了。霍演奔出來,也随着去了。不覺到了春暖花開,春忙季節。崇堯,霍演。徐清與佃農逐日在地裏勞作,很晚方始回家。恪卿勸的昱人火氣消了,接了留哥來跟着楊舜,王方一塊讀書。張莺幫助香怡操持家務,閑暇時學些針線活。張雁與兩個養娘日逐哄玩兩個孩子,歡聲笑語彌漫在這個庭院裏,過得甚是溫馨和順。
待到地裏耕種完畢,崇堯便教導張莺,徐清武藝。楊舜,王方,留哥三個也跟着學,舉手擡足,學的甚是認真。這日留哥纏着張莺要去放風筝,香怡早給他們做了幾個風筝,有燕子形狀,有金魚形狀等各色各樣,一股腦拿出來遞給他們。一時間這個喜歡金魚,那個喜歡燕子,分别領去了。歡喜的留哥牽了一大大的老鷹風筝一蹦一跳,撒腿跑出大門。蘇禧忙跟上,連聲道:“阿哥,慢些跑。”張雁笑道:“莺兒,你們也去玩會,别忘了回家吃飯。”張莺拉過徐清的手牽了風筝就往門外跑。慌得楊舜,王方緊緊相随一溜煙跑出去了。張雁笑笑,猛然覺察到張莺竟然牽着徐清的手,兩個極是親密。隻當是孩子家心性,一笑而已。
恪卿看着他們笑得那麽歡快,欣喜的盯着懷裏襁褓裏的呂正,說道:“阿正,你什麽時候長大,娘陪着你也去放風筝。”張雁笑道:“阿正很快就會長大了。”香怡笑道:“我們在不知不覺間孩子們都大了。他們有他們的天地,你瞧瞧小十一郎跑出去的時候連娘都忘了,招呼也不打一聲。”恪卿似有所思的低了頭,抱孩子回屋。須臾,崇堯,霍演回家問道:“怎麽靜悄悄的。孩子們呢?”張雁道:“香怡妹妹做了幾件風筝,都跑出去放風筝了。”崇堯笑道:“難怪一進院子就感覺空落落的。”
張雁示意崇堯去看看恪卿,崇堯隻覺蹊跷,來到恪卿房裏。養娘在一邊哄孩子,恪卿卻偷垂淚眼,不知爲甚起。崇堯在她身邊坐下,溫言道:“娘子,又爲甚傷心。”恪卿臉上擠出一縷笑容,說道:“沒什麽。”崇堯道:“别瞞我,必然有事。”養娘在一邊說道:“二娘是怕孩子長大了,就不認娘了。”崇堯笑道:“怎麽會。娘子莫杞人憂天了,對身體不好。”恪卿道:“阿正大了,你可要幫我教好他。”崇堯道:“他不聽話,我就打他。”恪卿氣的攢拳捶打他道:“誰教你打他了。”崇堯感覺甚是舒服,憐愛的握住她的纖手,笑道:“阿正是我們的孩子。你要相信他會是天下最懂事的孩子。娘子就是多愁善感,别擔心了。”
恪卿将頭埋進他的懷裏,滿懷憧憬地說:“相公說他将來會是個喜歡讀書的文狀元呢,還是個酷好學武的将軍。”崇堯笑道:“瞎想。不管他将來是個什麽樣人,都是你我的兒子,我們都要愛護疼惜他。隻要他能平平安安的,不去學壞,本分做人,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回報了。”恪卿聽的滿心甜美,情意綿綿道:“相公說得真好。”
又一日,宮秀乘轎來到家門口。霍演一見宮秀,彼此含笑,已是心照。張雁邀請宮秀屋裏坐了說笑些近來光景。宮秀見張莺進屋,笑道:“今日春光明媚,桃花盛開,莺兒妹妹随我出去郊外踏青遊玩,可好。”張莺道:“我幫姐姐哄孩子,就不去了。宮姐姐自去罷。”宮秀道:“難得大好春光,不去走走,豈不辜負了美景良時。”張雁笑道:“這裏還有養娘呢。莺兒去走走玩玩也好。莫在家裏憋悶壞了。”張莺笑道:“那好罷,乘轎還是步行。”宮秀道:“郊外曠野賞玩風景,步行最好。”
兩個結伴走出大門,望郊外信步而行。其時三月間天氣春意正濃,微風輕拂楊柳飄飄拽拽,群芳競秀,風景如畫。一路上踏着綠茵,說笑些趣事轶聞。張莺望着賞心悅目的田野光景,心曠神怡,聽她說到樂處,格格的笑。不覺迤逦行出五六裏路,田野間有三三兩兩的農夫耕作,望見兩個美貌女子裙襟飄逸,地頭經過,多投來驚羨的目光。宮秀笑道:“妹妹生的這般亭亭玉立,芳姿少比。情窦已開,心裏就沒個像意的情郎麽?”張莺笑道:“姐姐不正經起來了。姐姐還沒個家室,到來問我。離家遠了,回去罷。”轉身便要走回。
宮秀見她含羞帶怯,并不大惱怒,已是滿意思量那事,忙拉住她的手臂,笑道:“那我不多問便是,且再走走。”張莺笑道:“姐姐再要羅唣,我可就不陪你了。”宮秀道:“好好,不說不說。前面高坡後面是一片桃林,有個老人家住在哪裏。我們且去讨碗茶吃解渴,順便賞玩桃花,如何?”張莺道:“去看看。”兩個來到坡上,果然見十餘畝桃花開得正豔,鳥語花香,果然好景緻。幾間茅草屋矗立在桃園之旁。張莺愉悅的說:“好美呀。”歡快的奔到那桃園,像是穿花的蝴蝶,這兒玩玩,那兒轉轉,一刻也不休閑。宮秀含笑呼喚道:“莺兒妹妹,這邊來吃碗茶解渴。”張莺聞聲轉回說:“姐姐,這裏真是美極了。”
宮秀邀她進了草屋,張莺見内裏空無一人,家具寥寥,隻有幾件農具,想是主人平日歇息所在,奇怪道:“主人哪去了?”宮秀道:“莫管他,且吃碗茶解渴。”将一碗茶水送到她眼前。張莺早已口渴,哪辯詐僞,接過手來昂頭便喝個幹淨。豈知宮秀早在茶水裏動了手腳,哄她喝下,要助霍演成就好事。張莺笑道:“我們回去罷。”宮秀笑道:“不忙,坐會歇歇。”張莺便坐在小凳子上觀賞門外桃花,不覺身子疲倦,四肢乏力起來,叫道:“怪,我怎麽渾身沒勁。”宮秀佯驚道:“煞是作怪。這家主人恁的古怪,茶水中放了什麽?”曉得她被藥力麻痹了手腳,忙将她抱起放在草鋪之上躺着,叫道:“妹妹且躺着,莫要害怕。姐姐去找尋這家主人,稍後就回來。”張莺驚慌叫道:“姐姐别走,我怕。姐姐。”叫她不應,早走向外邊遠去了。
張莺又氣又急,挾怨道:“這家主人定然不是好人,回去告訴姐姐查他根腳。”隻盼宮秀須臾轉回,不想一去多時竟是不來了。努力想要掙紮起來,可是四肢虛軟,哪裏有一絲力氣動彈,隻怕遇上個把歹人撞見,豈是小可,胡思亂想,吓的幾欲落淚。隻聽得腳步聲傳來,以爲是宮秀轉回,不想見到來的人是霍演,忙叫道:“哥哥幫我,這家主人茶水裏下藥。我動不得了。”霍演笑道:“要我怎麽幫你?”張莺道:“背我回家去。”霍演笑道:“妹妹好不仔細,人家的茶水也能亂喝。這裏荒郊之地,你我獨處,莫不是天意要我跟妹妹成就百年姻緣哩。”張莺聞言,害怕道:“哥哥莫吓我。”
霍演坐在她身邊,笑嘻嘻道:“誰吓你了。這是天從人願,你我成就夫妻,難道還要推三阻四不認賬。”說着,伸手在她臉頰上抹了一把。張莺吓的尖叫起來:“哥哥饒我,實在做不得這沒行止的勾當。哥哥若是容我回去,足見相愛,莺兒感恩不淺,必然求姐姐允婚則個。千萬莫亂來。”急得落淚。霍演叫道:“還想騙我哩。今天就是天塌下來,我也不能錯過這機會。”說罷,便翻身上去,緊緊摟抱恣意親咂起來。張莺吓的魂不附體,又羞又怕,叫道:“終身大事豈能草草,哥哥愛我,就須明媒正配。若要苟合,必要告訴姐姐。”見他愈來愈是肆意粗暴,吓的大呼小叫,叵耐動彈不得,隻任由他胡爲。
霍演色膽包天,哪管她說的真假,樂意不樂意,說道:“如不如此,妹妹也不會甘心。”張莺着實被輕薄的魄蕩魂消,遍體酥麻,驚怕過後春心蕩漾了起來。霍演見她蹙眉含颦,将臉送右,喘籲籲的不再聲喚,已是情願的了。歡喜的笑道:“哥哥朝思暮想,仰慕已久。今日始得圓滿,死亦知足耳。”張莺沒計奈何,淚眼含颦,嗔他道:“隻是哥哥忒沒廉恥,不容妹妹從容些個。”霍演笑笑,甚覺稱懷。張莺一來身不由己,二來被哄動春心。由他松了腰帶,摟抱着解脫衣裳。事到其間,已是不作奚幸打算了。
蓦地門外一人大叫一聲:“小姨娘。”進門乍見張莺**躺在草鋪上,霍演正在解脫她的小衣服。三步兩步奔到跟前一把将霍演拽翻下地來。張莺擡眼,如遇救星,叫聲:“徐清。”早恓惶的哭了起來。徐清叫道:“小姨娘。”忙将衣裙遮蓋在她身上。霍演爬将起來,憤怒的叫道:“徐清,作甚?”徐清回身一個栗暴打在霍演臉上,霍演捂着火辣辣疼痛的半邊臉頰,惱羞成怒,揮拳就要向徐清臉上砸去。猛地想起他是鏡平之子,舉起的拳頭便打不下去,憤然轉過一邊,好是慚恨氣惱一場好事,眼看就要到手,到教這毛頭小子沖撞了。徐清見她軟綿綿的,駭異道:“小姨娘,這是怎麽了?”張莺哭道:“我誤喝了茶水,動不了了。”徐清說:“我帶小姨娘離開這裏。”将她衣裳包裹了身子,抱起走出門外。
張莺偎在他懷裏,充滿了甜蜜,柔聲道:“謝謝你徐清。”徐清道:“十四叔尾随小姨娘出門,我就覺得蹊跷,便遠遠地跟着來了。沒想到他這樣欺負小姨娘。幹出這沒天理的勾當。”張莺嬌羞的笑道:“幸好早來一步,若是遲來一會,可不晚了。你這個小冤家還真敢打他。”徐清道:“他做的不對。我幫小姨娘教訓他。”張莺道:“你累不累,累了就放我下來歇會。”徐清喘息道:“哦,那我慢慢放你下來。”蹲下身,輕輕把她放在草地上,衣裳滑落,見她露出潔白無瑕的粉肩,忙轉過了頭去。張莺噗嗤一笑道:“方才你看到的還少麽,這會又不敢看了。”徐清羞紅了臉,低頭不語。坐了半晌,張莺道:“路上教人瞧見羞人答答的,你給我穿上衣裳,背我回去可好。”
徐清遲疑道:“我,我不敢。”張莺催促道:“快些罷,教人看見豈是小可。”徐清道:“那小姨娘莫怪我得罪了。”輕輕地給她穿好衣裳,系好了腰帶。張莺道:“好了。”徐清喘了口氣,說道:“我背着小姨娘回去。”蹲下身來,把她負在背上。張莺軟綿綿的伏在他背上,說道:“回去怎麽向姐姐說呀。”徐清道:“這個,全在小姨娘了。”張莺道:“如果實說,必然教姐姐,姐夫爲難傷心。他是一時沖動,方才對我無禮,姑且寬恕他一回罷。”
徐清亦是深感爲難,見她這樣以德報怨,不禁歡喜道:“好小姨娘。我看他是一時糊塗,也知錯了,再也不敢亂來了。”張莺笑道:“你那一拳打得他也夠重的,看他回去灰頭土臉怎麽扯謊罷。你說好笑不好笑。”徐清亦覺好笑,問道:“小姨娘,宮秀姨娘不是跟你一起出來麽。怎麽就你一個人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張莺氣道:“可恨這家主人茶水下藥,宮姐姐去找主人。還沒回來,你十四叔卻先來了。”說到這住了口。徐清道:“以後可不要亂吃人家東西了。”張莺笑道:“可不是,害我那麽狼狽。”兩個一路說笑,一路賞玩風光,甚是覺得惬意,心情暢快之極。比及兩個走回家門,張莺已是能夠自行走動,相伴着回到家裏,到廚下對面坐了,嬉笑地吃了午飯。
且說霍演自徐清,張莺去後,愈想愈是害怕,尋思:“這番完了。張莺受了委屈還不捅到大娘子那裏。這可怎處,死定了死定了。”急的沒出豁處,恨不能一頭撞死。宮秀含笑來到草屋,說道:“一個徐清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人帶走,你也夠窩囊哩。”霍演氣道:“他可是我三哥的兒子。三哥往日還是我的家主。我能動手打他麽?”宮秀笑道:“你呀你,連百年姻眷都拱手送人了。”霍演詫道:“送?”宮秀道:“霍爺難道看不出來,張莺喜歡徐清哩。這回更是屬意于他了。”霍演不信地說:“他們不是同輩。她是他姨娘,徐清呆頭傻腦的,怎麽可能?”宮秀笑道:“那也差不了幾歲呀。張莺喜歡,難道大娘子會道個不成?”
霍演洩氣似的坐在草鋪上,悔恨道:“都是你們兄妹害我,使得好計。這下教我怎麽有臉回去?”宮秀道:“回去則個。”霍演叫道:“你想害死我呀。”宮秀道:“事已至此,拼着挨打挨罵,就說是喜歡張莺,情不得已才動了手腳。你八哥應該不會責怪于你罷。”霍演嗔怪道:“說的輕松。”想想沒處可去,也隻好厚着臉回去,好歹做個倒斷。
兩個一前一後回到家中,宮秀且先來找張莺,探她口風。張莺見着宮秀,好不尴尬,說一聲:“姐姐去哪了?”宮秀道:“去找那家主人,找不到他。就去了草屋,你倒不在那裏了。卻是怎麽回來了?”張莺矜持,不便說起霍演一事,扯謊道:“躺了一會就好了。路上遇着徐清,就結伴回來了。”宮秀心下好笑:“莺兒愛惜聲譽,不敢說破。這彌天大的事就算是過去了。我且逗逗她。”遂說道:“我看見霍爺也去了那裏哩。”張莺失張失智地支吾說:“哪有。敢是他後來去了。”宮秀笑笑道:“許是我眼花了,看錯了。我去找你姐姐了。”一笑而别,出來悄悄跟霍演說過了張莺隐忍了的話。
霍演自謂僥幸,且不管她是含羞,還是顧全家中和順,已是大大松了口氣,甚覺輕松,隻想:“莺兒心腸多好,畢竟我沒福,不是我的姻緣。”已是心灰意懶,不敢再奢望癡想了。
張雁出屋,乍見霍演鼻青臉腫,驚怪道:“十四弟臉上怎麽了,教誰打了?”霍演見徐清閃在一邊笑呵呵的,含糊道:“遇上幾個無賴,口角不合,動了手。”心下甚是感動徐清,張莺沒有戳破方才的事,将一場天大的是非掩飾過了。
張雁不疑有他,說道:“餓了罷,自去廚房吃飯。”轉回屋裏去了。霍演來到廚房,徐清跟進來,說道:“十四叔還疼麽。”霍演老大羞慚,頭也不擡悶悶吃飯。徐清坐在他對面,說道:“十四叔,莺兒妹妹隐惡揚善,隐瞞了。你以後莫要再傷害她了,否則真是要告訴大娘了。”霍演道:“徐清,是十四叔錯了。”心下好生難受。徐清亦是難過,說道:“十四叔輾轉數千裏,找我回來。對我有恩,我是一輩子記着十四叔的好的。這件事我們都要爛在肚子裏,誰也不會說出去。”霍演道:“徐清,你真是個好孩子。像你爹。”徐清起身去了。霍演吃過飯,回到屋裏,思慕張莺,尋思到底好事不諧,又是自愧做了不該做的事,教晚輩徐清打了,甚覺羞恥,爲此放不下,再也忍不住傷痛落淚,嗚咽起來。
宮秀過來辭别,推門進來,卻見他哭成個淚人,駭異他癡情至此,尚知羞恥,一時看的竟自呆了。霍演抹淚道:“你要走啊。”宮秀道:“嗯。”霍演揮揮手,隻當是送别了。宮秀悄悄退出來,掩上門,出門坐轎去了。張雁望見宮秀見過了霍演,方才去的,自語道:“這兩個莫不是彼此有意。”養娘笑道:“我見他兩還悄悄說私房話呢。十四爺跟她年紀相仿,若不大娘子做成他們,免得私下勾勾搭搭,惹人非議。”張雁尋思道:“也是,省的别人說道十四弟跟莺兒般配的話,流言蜚語,毀了莺兒名潔。教十四弟成了家室,也就收心,不動歪腦筋打莺兒主意了。”
夜裏向崇堯道:“相公,你看宮秀這孩子怎樣?”崇堯道:“娘子,這是什意思?”張雁笑道:“看你那樣,想哪去了。又不是要給你找三房妾室。”崇堯好笑道:“是給誰說親?”張雁道:“十四弟。”崇堯道:“宮秀這孩子麽,花容月貌,人物齊整。難得的是端莊雅靜,又有手藝。家事還算過得去,十四弟與她倒是挺匹配。”張雁道:“那麽來日我便找個媒婆去李家提親,玉成他們良好姻緣。”崇堯道:“且跟十四弟說一聲,看他口氣。”張雁道:“莫在這裝聾作啞。我就是怕他惦記莺兒,不肯認這門親事。這才要隐瞞他,隻說是尋了個家資豐厚的好人家女兒。”崇堯笑道:“依你便是。”
次日,張雁果然找個能說會道的媒婆,說了心上意思。那媒婆笑嘻嘻道:“呂大娘子跟家裏兄弟說親事,那敢情是做成我賺錢。憑着呂員外的家事,任她是達官顯貴門戶女兒,也管保一說就成。”張雁笑道:“隻要能成,不計聘禮多少。”且将百十來錢塞給媒婆,說事成之後另有重謝。媒婆千歡萬喜去了。媒婆乘坐轎子來到李家,進門喊道:“李大官人在家麽?”少春出來,見這婆子來的蹊跷,疑惑問道:“老人家來我家是作甚生意?”媒婆見禮過了,笑道:“喜事喜事。且先進去則個。”一頭望門内就走。少春随着進門,沏來茶水。
媒婆喝了兩口道:“我是奉命前來給你家妹子提親來的。”少春驚異起身道:“我家妹子。哪,哪家?”媒婆笑道:“我說的這個人呢。可真個是青年才俊,才高八鬥。”少春道:“倒且說說是哪個?”媒婆道:“便是那城外呂員外家的兄弟霍爺。”少春聞言,聽媒婆說的才高八鬥,還以爲是哪家書香門第公子。此時聽說是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叫道:“我當是哪個,卻是他。”媒婆笑道:“想來你們是認識的,那就好說了。”少春以爲是霍演教她來的,百轉千思,想道:“宮秀說他跟張莺搞砸了,誰想這個無賴到又來打宮秀主意。這可怎處?”轉念一想:“我要報殺兄之仇,就須跟他兩家有扯不斷的關系。霍演把宮秀娶進門,那就教他兩家撇脫不了。以後便可以出入他兩家無所忌諱,何愁沒機會下手?”當下笑道:“呂家家大業大,家妹嫁入他家也不會受苦。隻是事情急促,容我跟家妹商議則個。”媒婆見這事倒成了幾分,歡喜道:“那我明日來讨回話。”一笑作别。
待到宮秀回家,少春說起。宮秀臉頰通紅,慌張道:“這從何說起?霍演也不跟我說一聲,就把媒婆派來了。”好是羞氣着急。少春道:“别忘了我們是爲甚而來。你嫁過去,便是他家的人,伺機報複覆滅他兩家便多了幾分機會。霍演是個重色的主,嫁給他,也不會辜負妹妹青春。”宮秀羞赧道:“李大哥說甚話哩。我一些也不喜歡他,他可是個無賴流氓。”說罷,嘀咕道:“倒好,我幫襯他跟張莺的好事,沒有促成,倒把我搭進去了。”少春笑道:“休要瞞我。前日你回家來,似乎有甚心事,莫不是割舍不下,喜歡他。而今他求上門來,你與他又是舊識,男貪女愛,有甚羞答不好意思處。”
宮秀戀慕風情,大有喜歡尋個知情識趣的如意郎君過日子的打算。事出突然,畢竟糾結求婚匹配的竟然是霍演,一時難以接受,嘟囔道:“怎麽會是他呢。教我怎好?”思潮翻滾,好生爲難。少春見她這般躊躇,已是有些情願,笑道:“我們的敵人是白呂兩家,不幹霍演的事。大哥祝你婚姻美滿。那麽就這麽定了。”宮秀想起霍演那日沒有得逞,爲此哭泣,便有些憐愛他是個癡情人,當下輕輕點頭應允。
翌日,媒婆來聽問消息。少春說:“家妹應允這樁婚事了。”媒婆笑道:“允了就好。他家大娘子說聘禮随便大官人出個價,必然照給,絕不計較。”少春笑道:“俗話說婚姻論财,夷虜之道。我曉得呂家家财萬貫,富甲一方。我就這麽一個妹妹,生活還算可以,教我怎好開口要價,嫌多道少,到教他家取笑。這樣,就憑他家給多少算多少好了。”媒婆笑道:“你們多是有錢的,所以不計較這些。我就把這話回禀,憑呂家出價罷了。”媒婆來到呂家,向張雁說了其事。張雁笑道:“他是個小門戶,也不敢開口漫天要價。如此,就說我喜歡宮秀,一百貫錢納聘,婚娶諸儀我家會從厚置辦。來日,我教相公相陪你去他家下聘定财禮,務必擇個良辰吉日與他完婚擇個。”媒婆領命,含笑而去。
霍演見連日來媒婆上門,已知是說親,問過崇堯幾回。崇堯道:“十四弟,别問東問西了。娘子她給你說的是門好親事,正是你的良配。隻待做新郎官罷。”霍演問:“那好。我隻問八哥一句,她美不美?”崇堯笑道:“雖然不是天仙下凡,倒也是人間佳麗。”霍演稍微放心,心道:“八哥那眼光也錯不到哪去。我與莺兒妹妹是無緣了,娶個娘子将就适興罷。”徐清見着霍演郁郁寡歡模樣,道:“大娘子給十四叔說親,十四叔也該高興呀。”霍演沒好氣的說道:“别給我說個醜八怪回來便是萬幸了。”張莺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霍演望一下她那迷人的笑容,馬上收回眼神,兀自還是慚恨之前的事。
張莺心念一動道:“演哥哥,我跟你說句話。”霍演老大沒趣,低頭道:“你說。”張莺踱過來,甚是認真的說:“演哥哥,妹妹祝願演哥哥娶個美貌的新娘子。”霍演擡眼,注着她真誠的笑容,一時感動,說道:“莺兒,哥哥不好,别記恨哥哥。”張莺笑道:“演哥哥喜歡我,是我的福分。是莺兒辜負了演哥哥的情意了。”霍演看一眼徐清,向張莺說道:“莺兒,哥哥也要祝願你找個好歸宿。”張雁在屋裏聽得他們說話,兩下都敞開心扉剖訴真情,相互敬愛,甚是欣慰。
且說,崇堯雇了幾個佃農相幫,擡着财禮聘定之資,相同媒婆來到李家。坐定,茶罷,當面交割财禮錢,擇了良辰吉日。昱人走馬來到李家,進門見到崇堯,道聲:“八哥,這是要給誰定做衣裳?”崇堯道:“是來下聘定财禮的。”昱人一驚一乍道:“新鮮。八哥有錢了,又要納三房呀?”崇堯急道:“不是那麽回事。”昱人道:“那就奇了,給誰下聘禮?”崇堯道:“是十四弟。”昱人笑道:“敢情是他。他不是要娶張莺麽,這才幾天就移情别戀了。”崇堯見少春隻是笑,忙掩住他的口,說道:“十二弟,不看什時候,還開玩笑。搞砸了這樁婚事,你便給十四弟找娘子。”昱人忙笑說:“别别。我家裏還養着十來個光棍呢,不敢兜攬你這差事。你自下聘,我且坐着吃茶。”坐過一邊吃茶。
宮秀聽的是昱人來了,便踱出來見禮,笑道:“以後便是一家人了。十二哥,倒要好好幫襯你兄弟才好。”昱人聞言曉得便是霍演的準妻子,把眼看那宮秀俨然有沉魚落雁風姿,閉月羞花的容貌,初次見面便這麽說笑自然,如此熱落,哪裏像是個不出閨閣的女子。驚歎道:“妙人,妙人呀。八哥好眼力。十四弟娶了宮姑娘,算是有幸了。”宮秀笑道:“十二哥是城中的豪富,小女子久已仰慕風姿,隻是十二哥貴人多忙,無暇來我蓬門荜戶。往後便要多親近些則個。”昱人道:“十二哥疏忽了。以後有甚需求,說來就是。十二哥隻要力所能及,盡力周全。”
崇堯亦是歡喜霍演娶了一個率性的賢娘子。宮秀道:“十二哥有事來我鋪面?”昱人見她說到正題上,笑一下道:“本來是想做幾件衣裳的,不巧。弟妹要嫁人了,我哪敢再有勞弟妹玉手,隻好下一家去做了。”宮秀笑道:“日子是定了,可也不忙。我且給十二哥家做了衣裳。來日做一份見面禮,送去府上,好跟十二嫂親近親近。”昱人笑道:“多賢惠。十四弟享福了。”叫家人把絲綢綢緞料搬進來,尺寸長短,備細說了。崇堯見他們說的投機,徑自與少春告别,打道而回。
那時合家張羅霍演新婚事體,打掃庭院,置買家具陳設,将個内外擺布的煥然一新。張雁向霍演道:“時間緊迫,不及給十四弟另外購買新房,且先在原來屋裏做新房。來日覓得好宅院給十四弟買下,搬過去别住罷。”霍演笑道:“大娘客氣了。在這院裏住的慣了,我也不作别住之念。大娘子給我破費錢财,行聘納禮,備置酒宴,一切婚嫁諸儀,已是深感大恩了。如何敢不當人子,别住與八哥分家。”張雁笑道:“畢竟你那屋子窄小,隻怕新娘子将來抱怨。且先将就,來日再做計較。”霍演隻得說:“聽由大娘子安排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