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一夜鬧騰,楊十三郎醒來時,已是隅中時分。
陽光當頭照下,曬得人全身懶洋洋的,傻大個他們把椅子搬到了大門外,幾個人享受着溫暖惬意,時不時地瞅一眼操場。
“楊值事,剛才你可是錯過了好戲。”
伍勇一邊擦着眼屎,一邊說道。
“怎麽?一大早又放煙火了啊?”
“剛才神捕營的操練可比昨天晚上烙邪仙好看多了。”
傻大個一邊給十三郎讓座,一邊興緻勃勃地搶着答道,“幾千騎繞着那山峰越轉越快,從我們頭頂一閃而過,馬尾巴差點沒掃到我們……”
“來了,又來了……”
費鏡激動地跳了起來,在蟠桃園過的是風不鳴條的單調日子,到執法如後的這一天,比在蟠桃園五百年見的新鮮事還要多。
果然,南邊山峰的峰尖上出現了衆多的小黑點,眨眼間就懸停在操場之上,陸續降落……
這群人身穿翠綠的長袍,每人的手上都擎着一根黃燦燦的硬頭簧,領頭的一個老頭赤着膊,身上的肌肉就像一節節竹節,很是強壯,他的手裏牽着一頭巨熊,那熊身長有三丈,高度有兩個成人高,腳掌每一次落下,操場上都騰起一股細塵,因爲腦門上插了一根毛竹的緣故,大熊走路都有些晃悠悠的……最後的幾十匹黑馬一落地,揚蹄長嘶,執法如頓時熱鬧起來。
平房裏沖出不少神捕營的捕手……
“白眉老弟,毛兄今天向您負荊請罪來了!”
那老頭這一喊,大家才注意到他的身上背着一捆荊條。
“領頭的那位就是白眉大仙……”
楊十三郎這一介紹,其他四人全都站了起來,生怕漏過了一個細節。
“白眉老弟,誤會呀誤會,這色膽包天的熊罴我給你送來了,這三十一匹神駒一匹不少都在這裏,聽說還有兩位神捕營的兄弟受了傷,真是對不起啊!”
“毛竹仙,跟我的神捕營動手,一句對不起分量好像有點不太夠吧!”
白眉大仙冷冷說道,隔這麽遠,楊十三郎他們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咯咯咯……”
那赤膊毛竹仙發出一串毛竹開裂般的刺耳笑聲,“白眉老弟,這是張一千萬的龍旗銀票,算是給受傷弟兄的補償,昨天要是我在家,也絕不會發生這樣的誤會……”
毛竹仙在褲袋裏掏了許久,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片來。
站在白眉身後的孟浩,搶上一步接過那張綠幽幽的銀票。
“白眉老弟要是還不解恨,就請動手吧!”
毛竹仙背過身去,一副任由白眉大仙處置的樣子。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白眉真的從那捆荊條裏抽了一根全是倒刺的刺條來,狠狠抽在了毛竹仙的屁股上。
那些穿翠綠長袍的家夥,一下把手裏的硬頭簧都舉了起來……
跟在白眉大仙身後數百神捕營捕手,也嘩啦一下抽出三棱刺……
“退下!”
毛竹仙一聲呵斥,翠綠長袍們全都退出了十步開外。
白眉大仙傍若無人地一連抽了幾十鞭才停下,中間還換了兩根荊條……毛竹仙就像一根堅韌的毛竹,任你狂風驟雨,我自咬定青山不放松。
白眉丢下再次打斷的荊條,背身就走……
“咯咯咯咯……白眉老弟你氣順了,不該留我吃頓執法如的八菜一湯嗎?咯咯咯……”
挨了打的毛竹仙沖着白眉大仙的背影,咯咯笑個不停。
“滾,下次再敢跟我們神捕營作對,看我們不蕩平天目山……”
孟浩手裏的三棱刺輕輕一揮,“轟——!”
操場上裂開一條長長的深溝,足有十幾丈長……那頭黑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毛竹仙腳底騰起一朵巨大竹葉雲來,帶着那些翠綠長袍們飄忽着上了半空。
“年輕人,火氣大了傷身啊!咯咯咯……”
空中傳來毛竹仙的讪笑聲。
不少捕手把手伸向小腰鼓,隻待孟營長一個眼神,就要敲響《碎雲三通鼓》,讓那些大小竹精都跌下雲來……
“算了,這次先饒他們一回,大家把這些馬牽回去吧……哦,要先隔離上一個月,确定下有沒有馬瘟,這毛竹仙什麽下三濫的手段都會使,我們不得不防……再把這黑熊關進死牢,不得有任何疏忽!”
孟浩把三棱刺收回刺鞘,一一吩咐道。
“是!!”
一名捕手拔出那根插在黑熊腦門上毛竹,那黑熊熊毛乍立,抖了三抖,幻成了一個黑塔一般的壯漢,可能是腦袋受傷,一時不明白到了什麽地方,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般,任由捕手牽着……
孟浩正要離開,可能是看到那深溝不好看,腳一跺,所有松散的泥土都跳了起來……隻一腳,操場上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啧啧,孟營長真厲害……要是我也會這一腳的話,種桃就方便了……”
傻大個也學着孟浩的樣子跺了一腳。
“唉,傻大個呀傻大個,咱們還有可能回蟠桃園嗎?”
錢華幽幽地說了一句。
“我猜,那黑熊漢就是蟠桃園兇案的嫌疑犯。”
楊十三郎掃了大家一眼,“剛才那毛竹仙說這熊罴色膽包天,你們沒聽見?”
“嗎的,楊值事這一說,還真是了,走,我們問問去……”
伍勇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到哪兒去呀?”
突然冒出來的陌生的聲音吓了大家一跳,大家一扭頭,才發現一名七品仙官帶着八名神捕營捕手,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身後。
那仙官的手裏拿着一軸黃皮卷,很像是判決文書之類的公文。
看這陣仗,楊十三郎幾個全都頭皮涼涼的,嘴裏一下變得幹幹的。
“仙……仙官,是……是我們的判決下來了嗎?”
錢華半個身子躲在楊十三郎的身後,怯怯地問道。
那仙官可能是很享受這一刻,并沒有搭理錢華,而是慢吞吞地打開了那份卷宗。
“天樞院第1000987号判決書,伍勇、錢華、費鏡、龍大海(傻大個)聽宣……”
伍勇、錢華、費鏡噗通跪下,傻大個傻傻地站着,龍大海這名字是他的正名,幾百年沒人喊,又是在高度緊張的狀況下,他居然把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傻大個,喊你呢?”
楊十三郎提醒了一句。
“哎……”
傻大個慌忙跪下,一頭撞在費鏡的肥屁股上,兩人一下都癱在了地上。
“茲有蟠桃園管匙仙吏錢華、伍勇,蟠桃園修桃力士費鏡、龍大海值更期間玩忽職守,熊罴多次出入蟠桃園竟毫無察覺,在熊罴長達半個時辰逞兇之時,一再錯失搭救良機……現判決如下,四人即時送到九轉神台,日正時分貶入凡間。”
腦袋嗡嗡聽完仙官的長篇判決,四人全都癱在了地上,錢華的褲裆一熱,空氣裏頓時彌漫起一股尿騷味。
八名捕手上來,兩人架起一個就走……
“等等,仙官,各位兄弟,請先等一等……請問孟浩營長在哪兒?”楊十三郎沖過去雙手一伸擋住去路。
“楊值事,這是白元尊簽發的判決文書,孟營長來了也沒用,你這樣已經妨礙公事了,夠上這一條,就夠你吃一壺了,快讓開!”
“仙官,我是蟠桃園的值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他們幾位一個時辰巡視一趟,幾百年來勤勤懇懇從不懈怠,這次熊罴是乘虛進入蟠桃園,級别又遠高于他們……”
“楊值事,這已經是白元尊高擡貴手了,送到瑤池的話……”,那仙官意識到自己多言了,有些惱怒,厲聲呵斥道:“滾開,耽誤了時辰,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楊十三郎還想替傻大個幾個辯解幾句,一名神捕營捕手飛起一腳,踢在了十三郎褲裆處,十三郎一下飛了起來,落到了平房的屋頂上。
十三郎顧不得下腹部翻江倒海般劇痛,跳下屋頂追了上去。
“楊值事,這就是我們的命啊,您别追了,您在天庭要多多保重啊!千萬别忘了弟兄們,等你修到大仙,一定要記得到凡間點化我們啊!”伍勇努力扭過頭來喊道。
“隻要有那一天,我一定來找你們。”
十三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楊值事,我未過門的娘子是春光壘的,叫春妮,你替我傳個話,我傻大個一定會回到天庭的,讓她千萬千萬要等着我。”很難得傻大個在這個時刻,不犯傻了。
“傻大個,我知道了,春光壘,春妮,我一定把你的話帶到……”
“楊值事,我還欠着翠花樓一桌花酒的銀子,這事就拜托您了,我錢華不想欠着這種銀子去投胎……”
“錢兄,我記下了,隻要我還有機會出這執法如山,我一定替你還上。”
“費鏡,你在天庭還有未了的心願嗎?”
見仙官和捕手們的腳下已經生雲,十三郎着急地問道:“楊值事,您是個好人,謝謝您這麽多年的關照,費某如能僥幸再回天庭,一定還投在您的麾下,到時候可千萬要收我呀!”
仙官和捕手們騰雲而起,十三郎也想騰空跟上,一名捕手在腰間的鼓上輕輕敲了一下,十三郎腳下的雲朵,呼地散了,離地已經三丈高的十三郎一個倒栽蔥翻滾下來……
“一定……一定……兄弟們一路走好啊!”
摔得七葷八素的十三郎,掙紮着爬起來,沖着隻有一個小點的那朵雲,徒勞地高喊,霎時已經淚流滿面,一種深深的愧疚感湧上十三郎的心頭……
神台離執法如山不到一千裏,傻大個他們幾個趕到的時候,神台上密密麻麻都是人頭,都是一些被貶下凡的犯人和送行的犯人家屬,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讓開,讓開,我們這幾位要趕在日正時分……”
一名捕手見縫插針落下,清理出一塊八仙桌大的地方,傻大個幾個才穩穩落了下來。
高高的神台建在一座叫九轉的高山懸崖之上,站在台上,隻見腳下雲霧蒸騰,渾厚的雲浪一波追趕着一波,仿佛整個神台都在翻轉。
“錢兄,别垂頭喪氣了,貶入凡間總比五雷轟頂要強多了。”伍勇湊近錢華嘀咕道。
“過來,過來,你們快過來,馬上就日正了……”那仙官擡頭看了看太陽,着急催促道。
來到絕壁的邊緣,四人都不由自主地回過頭來,留戀地看了眼這個讓他們又愛又恨的天界……
“兄弟們,把手伸出來,我們在天庭是同事,到凡間也做個兄弟吧!”
伍勇左手拉過錢華,右手扣住傻大個,費鏡幹脆從後面一把緊緊抱住伍勇的腰,神台上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四位沒有家屬相送的倒黴蛋身上……
“時辰到!”
那仙官一聲高喊,不知道是哪位捕手在四人背後用力推了一把,四人沖出神台平移了十多丈,才呼地往下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