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過了20歲的年輕人。
本來逢年過節是大家互相走動,交流感情的好機會。
在越來越忙碌的現代社會,親人們有時間聚在一起,重溫兒時的情感,增進互相的情誼,按理說應該是很歡樂的時光。
許安陽記得小時候在爺爺家過年就非常的開心。
放了寒假,他早早就會去爺爺家帶着,農村除了看電視不方便,對男孩子來說可玩的東西就太多了。
草垛,水壩,魚塘,石灰池,甘蔗田,大榕樹,老祠堂,每天換一個地方玩,天天不帶重樣的。
玩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門,什麽刺激什麽危險就玩什麽。
防野火,炸魚偷魚,偷甘蔗,在水壩裏遊泳,在大榕樹上掏鳥窩,在老祠堂中捉迷藏。
每項活動都有一定的危險性,想想能健康無礙的長大,還真是運氣好加祖先保佑了。
現在城裏的小孩可不敢這樣了,沒有這個環境,家長也不允許。
那時候,許安陽和堂哥許安奇的關系還不錯,雖然小時候他就老是欺負許安陽。
比如讓他手拿着擦炮結果把手給炸了,比如讓他身上綁着繩子下池塘去掏龍蝦洞,後來才知道那可能是蛇洞,還有捉迷藏的時候偷偷溜走,藏在老祠堂裏一直等到天黑的許安陽最後哭着回家。
但孩子嘛,玩歸玩,該照顧許安陽的時候許安奇還是很照顧弟弟的。
鄉下的孩子都比較野,一言不合就會打架。
許安陽小時候個子矮身子弱,一旦被人欺負許安奇就會爲他出頭,将欺負他的人打翻在地。
這時候,在許安陽的心中,許安奇的形象就會變得非常的高大偉岸。
等到許安陽上小學,許安奇上了初中,情況就發生了一些變化了。
許安奇個子變高,開始長胡子,聲音變粗,他那是開始發育了。
他回鄉下的次數越來越少,隻有過年的時候才回去一趟,而且沉默寡言,不怎麽說話。
許安陽想找他玩,他總是很粗暴的拒絕,說什麽“和小孩子玩沒意思。”
再後來,許安陽有一次聽老爸說,許安奇上到高中休學了,因爲經常在網吧打遊戲不上課,成績一落千丈,被勒令退學在家。
那時候許安陽剛上初中,他偶爾也會玩玩遊戲上上網吧,但從沒有沉迷過,也沒有因此荒廢學業。
他很難理解許安奇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跟着就聽說許安奇學也不上了,從高中退學跟着大伯去做生意。
大伯在江陰做地毯生意,地毯又重又厚,說是做生意肯定要從打工開始,要自己搬地毯,是非常非常累的。
許安陽時常聽老爸說堂哥在外面吃苦,要他好好念書,不然去打工累都累死你。
那時候許安陽不太明白,難道念好了書,就不用打工吃苦了嗎?
後來許安陽幾次見到堂哥,發現他變化很多,更黑更壯了,說話、做事,帶着一股子社會人的狂勁。
和他老爸,許安陽的大伯許平偉一個德性。
人在外面吃過苦、賺點錢,的确是件了不起的事。
說明你在這個社會立住了,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但憑着這點成就在親戚面前顯擺自己,就沒什麽必要了。
可能是在外打工吃了太多苦,受了不少欺負,許平偉和許安奇父子,就很喜歡把受的委屈和不滿,通過另一種形式發洩到弟弟的身上。
許平偉總是說許平志胸無大志,果然名字沒起錯,叫平志。
就安心做一個沒什麽大出息的教書匠,賺不了大錢。
這許平偉也确實賺了些錢,買了輛豐田霸道,開在村裏很是威風啊。
而許安奇是有樣學樣,老是針對許安陽這個弟弟,動不動以社會人的口吻教訓許安陽。
說什麽,“讀書有什麽用啊,還不如早點出來賺錢。早賺幾年錢,就什麽都有了。有沒有喜歡的女人啊?你這樣呆頭呆腦的,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然後就是拿許安陽小時候的各種糗事來取笑。
什麽手裏捏着炮仗爆炸,捉迷藏把自己人藏沒了,下河遊泳一個不小心滑一跤差點嗆死等等。
童年的回憶本來是很溫馨美好的,犯點可笑的錯誤也不過是點綴。
結果被他這麽一說,本來美好的東西也變得不美好了,好像隻剩下那些可笑的事。
而且越到後來,這種情況越是變本加厲,哪怕許安陽以後工作當了行長,他還是會拿類似的事做笑料。
到那時候許安陽也才知道,所謂的地毯生意,不過就是租個門店做經銷商,給人送地毯上門,然後接一些清洗、縫補的工作而已。
年輕的時候,覺得一些了不起的事,了不起的人,不過是因爲不夠了解而已。
等到長大了,才明白什麽是真正的了不起,什麽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
比如,當年老家的村裏有個青年,比許安陽大個七八歲,也是早早的不讀書去城裏打工了。
回來的時候穿的光鮮亮麗,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西裝。
那時候大家經常看一些香港電影,看他這樣子還以爲入了什麽會,當什麽頭目了。
所以村上的孩子都對他非常敬畏,他還給大夥散煙,哪敢抽啊,隻能看着他很酷的抽煙。
後來才知道,是去城裏的理發店做學徒,當時還在學洗頭呢。
許安奇的情況也是類似,褪去了那點可憐的神秘光環,兩人之間最緊密的鏈接其實是兒時的那點回憶和情感。
但堂哥顯然不在乎,他隻是想在許安陽身上找尋到一點優越感,來彌補他早早休學而受人白眼的脆弱自尊而已。
許安陽後來做了行長,許安奇也找過許安陽,張口就讓許安陽給他弄兩千萬的貸款。
許安陽讓他提供貸款所需要的各種信息和材料,結果他隻要一句,“我是你哥哥啊。”
先不說許安陽供職的銀行在南京,許安奇在江陰,異地是不能貸款的。
就算許安陽能找到江陰方面的關系,就憑一句“許安陽的哥哥”就貸給你兩千萬?
一個行長的名字也沒那麽值錢吧?
這個忙自然是沒法幫,幫不上的話,事後還要怨你,說做了領導不照顧家人。
照顧家人是這麽照顧的嗎?什麽都沒有批給你兩千萬貸款?
所以越是到後來,許安陽越沒有辦法和某些親戚朋友相處。
而2010年的年三十年年夜飯上,是許安陽和堂哥之間情感走向斷裂的開始。
那晚堂哥帶了女朋友過來,也是未來的堂嫂,本來是一件喜事。
但似乎是第一次帶女人在其他親戚面前見面,所以許安奇在飯桌上特别的跳脫,不停的拿許安陽開涮,就是爲了逗女朋友一笑。
不僅如此,還不停拿酒灌許安陽,當初許安陽大學時根本就不喝酒的,哪裏頂得住幾杯酒灌下肚呢?
結果醉得一塌糊塗,在廁所裏吐了兩回,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
聽老媽後來說,許安陽醉了以後,奶奶說了許安奇兩句,喝了酒的許安奇就和奶奶吵了起來。
最後一頓年夜飯不歡而散,事後呢大伯當然不會怪罪自己兒子了,而是怪罪許平志和許安陽父子,說他們待客不周,他們家來了新媳婦也不襯着點。
順便說今晚的飯菜沈曉霞燒的不好吃,影響了大夥的心情。
奶奶兩個孫子都心疼,誰都沒怪,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簡直就是惡人先告狀,許安陽當然氣不過,不過那時他還太小,沒有什麽辦法,隻能忍着了。
這次,他絕對不會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了!
從鄉下接着奶奶,開車到了城裏,攙着奶奶上樓。
沈曉霞在家已經忙得不可開交,簡單燒了點午飯,四個人湊合了一點。
“曉霞啊,你辛苦了啊,我來幫幫忙吧?”奶奶看到沈曉霞在幹活,說要幫忙。
沈曉霞一臉淡然,道:“不用媽,您歇着吧,大過年的别把您累壞了。”
奶奶也就不說話了,坐在沙發上壓根沒動呢。
沈曉霞知道,自己的婆婆不過是客氣客氣,大過年的到了兒子家,有媳婦在怎麽可能自己動手呢?
許平志當然是眼觀鼻,鼻觀心,在老媽和老婆之間選擇了中立,然後幫着幹點雜活,以防被老婆埋怨。
本來處在紛争外的許安陽這時候卻主動幫老媽弄起菜來。
沈曉霞忙道:“你哪兒會弄啊,我來我來。”
許安陽卻道:“媽,我洗個菜還是會洗的,你先忙别的吧。對了媽,和您說個事兒啊,晚上讓倩阿姨到我們家來吃年夜飯吧?他們母子兩個在家吃年夜飯,也怪可憐的。”
沈曉霞道:“啊呀是啊,是該請他們倆過來的。我之前就說了,今晚過來吃年夜飯,可是倩阿姨不肯,要不你去說說?”
許安陽道:“行啊,我幫您把這菜洗完切好,我就上去說說。對了,這豬腳晚上要吃的話,先就可以開始炖了,别到時候炖不爛啊。找個牙簽在皮子上戳一戳,然後在高壓鍋裏壓二十分鍾,煮起來容易爛,也容易入味。”
沈曉霞笑道:“你小子還挺懂的啊?你們這學校挺好的啊,還教你們做菜呢?”
許安陽笑了笑,道:“是啊,教我們做菜,以後還會教我們做錘子呢。”
許安陽還真沒瞎說,像華工這樣的工科學校,都會有一門金工實習課。
就是讓學生們接觸工廠的幾項基本制造工藝,什麽鑄造、鍛造、刨銑、鑽孔啥的。
邊學習邊實踐,最後的課程結果,就是把一根剛開始發給每個人的小鋼條做成一把全鋼小錘子。
有兒子幫忙打下手,沈曉霞就不用那麽手忙腳亂了,也不會被大伯、大娘說豬腳沒爛沒入味了。
菜準備的差不多,看着沈曉霞把豬腳處理好以後放進高壓鍋,許安陽洗了把手,準備上樓去請許倩阿姨和陸源一起吃年夜飯。
不知道許阿姨今天上不上班,她平時在商場做售貨員,空閑的時候還打零工,非常的辛苦。
過年也就三十晚上能休息休息,大年初一一些商場就要開始營業了,許阿姨肯定會選擇上班掙錢。
到了樓上敲了敲門,開門的是陸源。
許安陽悄悄問陸源,“陸源,你和你媽說今晚來我家吃年夜飯了嗎?”
陸源點點頭,但他表情有些沮喪,“我媽說,還是不去麻煩你家了,就在自己家吃吧……紅包我也不要了,錢太多我不能收的。”
許安陽摸了摸陸源的腦袋,道:“我來和你媽說說吧。”
說着,許安陽有敲了敲門,道:“倩阿姨,倩阿姨!”
許倩這才從廚房出來,看到是許安陽,忙道:“喲,許安陽啊,你回來了?來進來,喝杯水吧。”
許安陽也沒客氣,先進門再說,喝了口水,道:“倩阿姨,您今晚燒的什麽菜啊?”
許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燒了紅燒雞,還有炖了一鍋魚湯,炒了兩個素菜。都是陸源愛吃的。”
許安陽心裏想,有什麽是你家陸源不愛吃的嗎?除了不愛吃虧。
許安陽确信,在陸源的字典裏永遠不會有“吃虧是福”這句話。
“不錯啊,陸源晚上有口福了啊。”
陸源一癟嘴,道:“可是我想吃豬腳,還想吃牛肉…”
“豬腳和牛肉不是比較貴,再說你生日給你做過了。”
許安陽道:“哎,我家晚上就做了豬腳诶,要不待會兒我端上來點給陸源吃?”
許倩道:“那…那多不好意思啊,不用了吧。”
許安陽如果直接說“去我家吃年夜飯,我家有豬腳”,那許倩可能直接就拒絕了。
一拒絕,許安陽後面也沒什麽好說的,不停邀請不停拒絕,這也沒什麽意思。
想要說服人,還是要講究個循序漸進,幫着動搖的人慢慢說服自己。
永遠記住,你要說服一個人,最好的方法絕對不是直接說動他,而是讓他自己去說動自己。
最後他會想到,這個決定是我自己的做的,我可以承擔決定帶來的後果。
而一旦他感覺這個決定其實是你幫他做的,他就有了拒絕和反悔的理由。
許安陽道:“沒什麽不好意思的,鄰裏之間,再說我們兩家也算是親戚啊。待會兒我送點豬腳上來,再帶點雞啊、魚什麽的下去,不就行了嘛。”
許倩點點頭,道:“嗯,這樣也不錯的。”
許安陽突然一拍腦袋,“對了,我家年夜飯今晚正好沒有雞肉,菜市場的雞都賣光了!少了一盆雞,總感覺少了點什麽哦。是不是陸源?”
“是啊是啊,沒有雞吃,年夜飯是不完整的!”
許安陽看着許倩的表情,知道她有些猶疑了,之前沈曉霞肯定上來邀請過她。
“倩阿姨,您看,要不…”許安陽暗示道。
“嗯,好吧,你媽剛剛也來說過了。我和陸源就打擾一次你們了,去你家吃年夜飯。”
“怎麽叫打擾呢,又不白吃,不是兩家菜并在一起,這叫互通有無,團結就是力量!”
“對!團結就是力量,就是豬腳!”
“六點鍾啊,六點鍾到,我們開席,一定要來!”
說完,許安陽下樓去了,多兩個人,更熱鬧一些。
今晚要讓大伯一家看看,什麽叫真正做大生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