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也不是所謂實現人生理想的工具,因爲他的人生理想早就實現了,再往上他其實也爬不動了,要想掉下來也不容易。
工作不應該再叫工作,甚至也不應該叫事業,而是成爲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對普通人來說,工作和生活是對立,要工作就要犧牲日常生活,想要過閑适的日常生活,就要放棄工作時間。
而對于到了一定級别的人,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兩者完美的融爲一體。
他的工作是決策,他不必待在辦公室給下屬下命令,在車上,在家裏,在酒桌上,在飯店中,他都可以做出角色。
他的工作是會談,會談的地點在各個會所、酒店、咖啡廳、茶館,總之别人休閑娛樂的地方,都可以是會談的地方。
他的工作是考察,四處遊玩,飛機、火車、輪船,邊遊玩邊做一些思考,順便認識一些人,做一些事。
普通人需要抽生活中的時間去完成的事,他在工作中就可以完成,這是地位和工作性質決定的。
當然,反過來說,在别人享受生活,遊山玩水、吃喝玩樂的時候,他其實都是在工作。
孰好孰壞,其中的滋味隻有他自己知道。
比如今天是2010年的第二天,他受邀來到湯山泡溫泉,本來在寒冷的1月份,在會所溫泉舒舒服服的泡上一會,做個泰式的按摩,睡個覺,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可是,邀請他來泡溫泉的,是鑫隆房地産開發公司的老總郭啓明,既然他請自己過來,那當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有項目或者事情要找自己談。
盧正強沒有辦法,他之前欠過郭啓明一個人情,之前已經推脫過幾次,這次再度盛情邀請,他也不好再拒絕。
而郭啓明找他無非是兩件事,第一件是當然找他借錢,第二件事,就是希望他的旗下的洪江建設能加入工程招标,和他一起合夥做江北開發新區的一個項目。
兩個人坐在露天的溫泉池中,郭啓明比盧正強小十歲,喊他一聲老哥。
“老哥啊,江北以後的發展您是知道的,以後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去江北。河西你看撒,本來說什麽啊,甯要河東一張床,不要河西一套房!你看看現在呢,河西的房價蹭蹭網上漲的哇。再往後,這個江北就是第二個河西,第二個上海的浦東。”
郭啓明身材高大,長得胖胖的,圓圓的臉戴着一副眼鏡,有着厚厚的雙下巴,人看起來有些虛胖。
他這個樣子一看,就是常年喝酒、應酬導緻的,沉迷于酒色,顯得人有些虛浮。
在溫泉裏泡了一會兒,人就有些吃不消,從水裏上來,坐到了一旁。
現在他手上的鑫隆地産和他整個人一樣虛浮,受到去年金融危機的影響,資金鏈出現的斷裂。
雖然後面國家放水,給他們這些地産公司續命,但鑫隆地産這樣的企業經營單一,體量較小的地産公司,還是受到了很大影響。
如今,爲了公司業務,他不得不把開發的目光放到了長江北岸,正在規劃中的江北經濟開發區。
盧正強沒有給予正面回應,他其實很想說,黃浦江、秦淮河,和長江根本就是兩碼事。
秦淮河是護城河,黃浦江是一條直流,怎麽能和長江這樣的天塹相比。
江南江北,根本就是兩個世界啊,從古至今就是如此。
一條大江将整個中國都劈成南北兩部分,怎麽可能那麽容易融通、跨越呢。
但盧正強不好直接拒絕,隻是點點頭,道:“嗯,你說的有道理啊,是要把眼光看的長遠一點,看到長江對岸去。”
盧正強這話說的不痛不癢,和沒說一樣,弄得郭啓明有些着急上火,但又不知道還能怎麽說。
該說的都說過了,果然到了需要用錢、用人的時候,人情還是比紙薄啊。
就在兩人陷入一種略顯尴尬的沉默時,有個工作人員進來,道:“盧總,打擾您一下,有件事要和您通報一聲。”
盧正強正覺得後面不知道該說什麽呢,道:“嗯,你說,什麽事。”
工作人員道:“外面有個年輕人,說是您介紹他入會所的,是他的介紹人。”
“年輕人?他叫什麽名字?”盧正強覺得奇怪,什麽人啊,假借自己的名字說他是介紹人?
這家湯山山腰靠近泉眼的溫泉會所,是南京曾經的一位大佬開辦的,一般的政商人士是無法進入。
後來逐漸開放,像郭啓明這種,有個介紹人介紹一下,也能過來泡泡溫泉。
盧正強算是入會比較早的一批,這幾年他基本不介紹人進來了,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不了。
結果,工作人員說道:“他說他叫許安陽。”
“許安陽?哦,是那小子啊…”盧正強的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他往身上舀了一點水,跟着道:“沒錯,我是邀請他入會來着,我就做他的入會介紹人吧。”
工作人呀臉上露出微微訝異的神情,忙道:“好的我知道了,馬上就給他辦理入會手續。”
郭啓明臉上也有些驚訝,道:“老哥,您差不多有五六年沒有帶新人入會了吧?我記得我應該是最後一個,這個什麽許,什麽人啊?”
盧正強笑了笑,道:“一個挺有趣的年輕人,蠻與衆不同的。”
盧正強沒有直說,剩下就是讓郭啓明瞎猜,而偏偏許安陽這個姓氏在南京這個地方很容易惹人遐想,搞得郭啓明是浮想聯翩。
隻能說,各種亂七八糟的這個代那個代的傳說,在坊間的流言太多了,但凡沾到一點姓名,就開始對号入座,猜這個猜那個。
中國人那麽多,一些大姓人口過千萬,隻要不是生僻的姓氏,同姓簡直是太正常了。
之前老潘,還有賣水果的老劉,就僅僅因爲許安陽的姓,吓得感覺他背後有什麽了不得的背景,對他有敬又畏的。
許安陽要是知道了,會說完全沒必要啊,老一輩是三代貧農,現在家中撐死了算是個耕讀傳家,到他這一代搞搞幺蛾子,沒啥可怕的。
隻不過許安陽不知道,所以就像果戈裏的欽差大臣那樣,偶爾倒是能唬一唬人,給他幫點忙。
郭啓明就伸着腦袋朝入口的地方看,想瞧瞧這個姓許的年輕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結果,一個穿着藍白色泳衣,白的發光的漂亮女生走了進來,長得青春漂亮,郭啓明一時間眼珠子移不開了。
難道那個姓許的年輕人是個女的?
結果,後面還跟着一個年輕的男生,20歲的樣子,看起來俊秀稚氣。
兩個人應該都是學生。
郭啓明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俊秀小生,長得白,秀氣,戴着眼鏡好像裴勇俊。
結果現在喝酒、抽煙、應酬,變成了豬八戒了。
許安陽在外面等待了大約十分鍾,當看到工作人員帶着友善的神情出來時,就知道老盧答應了!
哈哈,許安陽心想老盧還是記得自己的,我許安陽的魅力還是MAX的。
雖然沒有王霸之氣,但足夠讓人印象深刻,現在一不小心成了這裏的會員,以後就多了一個玩樂……不對,應該說是談生意,擴展人脈的地方了。
人脈這個東西怎麽說呢,你說他有用吧,是很有用,但你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用。
你要說他沒用,其實也挺沒用的,因爲當你什麽都不是的時候,你認識再多的人都沒有意義。
隻能說,多認識一些人,多獲取一些消息,沒有什麽壞處。
抱着這樣的心态,許安陽就靠着厚臉皮和運氣混進了湯山會所中。
這裏的人果然要少的多,山上十幾個池子,每個池子都有不同的功效,每個池子都用竹子搭好了涼亭,池子周圍是從蘇州運來的太湖石,種着從四川弄來的箭竹,還有各種奇花異草。
即便是在冬天,因爲收到溫泉地熱的影響,這裏的花草都沒有枯萎凋零,反而開的很是茂盛。
雖然有花有草,但池子周圍的防蚊蟲工作做的很好,别說這冬日裏,即便到了春秋兩季,依舊不會有蚊蟲騷擾——夏天就無所謂了,夏天泡溫泉熱死你。
許安陽看到盧正強和郭啓明,朝兩人打了個招呼,然後對郝佳芸說:“我去見見那位老盧總,你找個人少的池子泡一會兒,我待會兒去找你。”
郝佳芸點點頭,她也不想跟兩個老男人一起跑溫泉。
尤其是那個腆着肚子的郭啓明,那雙眼睛一直滴溜溜在她身上打轉,讓人有些不舒服。
許安陽來到盧正強所在的池邊,打招呼道:“老盧總你好,哈哈,真是謝謝您了,做了我的介紹人,不然這大冷天的,可就泡不到這麽舒服的溫泉了。”
說着,許安陽下了溫泉池,這感覺實在是舒服啊。
長舒一口氣,身體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太棒了。
盧正強笑了笑,道:“小許總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泡溫泉的啊?”
許安陽心想,我瞎猜的呗,哪知道您正好就在啊。
“呃,門口的車,通過門口的車子認出來的。”其實許安陽連盧正強坐的什麽車都不知道。
一旁的郭啓明找到了搭話的機會,道:“啊,原來你也知道,盧總坐的那輛勞斯萊斯啊。”
許安陽連忙點點頭,心想,原來那輛勞斯萊斯銀靈是盧正強的啊,和我的現代伊蘭特是一個顔色,果然,還是挺配的,怪不得會做我的推薦人。
盧正強要是知道許安陽把他的伊蘭特和自己的勞斯萊斯相提并論,估計就不想做他的介紹人,讓工作人員給他趕出去了。
既然郭啓明接上了話,許安陽當然連連點頭了,然後郭啓明推了推眼鏡,道:“盧總,這位小友,介紹一下?”
盧正強道:“這是我在大學生創業大賽上做評委時認識的學生,現在是點我網的CEO、董事長,他還有一個網絡科技研發中心,在張府園那個網絡創業園,是個青年才俊啊,做什麽什麽靈,現在身家要過億了吧,小許總?”
看到許安陽,盧正強腦海中不禁想起他那個不争氣的兒子盧歡,前端時間又是在夜店喝醉酒鬧事打架,把人給打傷了。
陪了一大筆錢了事,然後把人給送出了國避避風頭,不然要是追究起來,是要入刑的。
對于他兒子,現在這個許安陽在南京可謂風頭正盛,盧正強也搞不明白,這些年輕一代搞互聯網的,不生産不建設,不挖礦不制造,就弄幾間把辦公室,搞幾個服務器,再弄些程序員,開個網站,就嘩啦啦地把錢給掙了。
實在是,時代不同了,世界變化的太快,他們這些老一輩也弄不清周圍究竟在發生什麽。
郭啓明聽到盧正強的介紹,忙主動和許安陽握手,道:“原來是點我網的啊,我知道知道,你們之前搞了一個什麽什麽…南京高校校花大賽是吧?哈哈,影響力還是挺大的啊。”
“過獎過獎,一個随便玩玩的娛樂活動,郭總竟然知道,真是謬贊了。”許安陽心想,這個郭總也是個lsp啊,一個企業老總,知道網絡選校花的比賽,肯定是去關注了呗!
三個人泡在溫泉中,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之前郭啓明講了江北新區開發的事情,盧正強心中有些猶豫,他突然想聽一聽許安陽的想法。
這小子,上次在創業大賽的時候,就覺得他的想法聽特别的,而且口才很好,就是不知道對房地産有沒有什麽研究。
于是,盧正強道:“小許啊,你以後是不是要在南京定居啊?”
許安陽道:“那肯定的,估計這兩年會想想法子把房給買了,不然以後房價漲太高了…”
許安陽一不小心說漏嘴了,他知道以後南京的房價是肯定會漲的。
盧正強道:“哎,你要是想買房子,可以找郭總啊,郭總手上的樓盤還是不少的吧,有沒有在華工附近的?”
郭啓明忙道:“啊呀盧總,我手上當然有樓盤,不過我那房子,我怕小許看不上啊。”
剛剛還稱呼許安陽爲許總,在聽盧正強說許安陽還沒有在南京定居,那基本上就能确定,肯定和什麽這個家族那個高官的沒有關系了。
既然沒有關系,那自然是許總變小許,說是看不上,其實就是不想幫忙呗。
想到盧正強一直不肯答應投資江北開發區的事,郭啓明心裏一陣煩悶,再想到許安陽剛剛還帶了個雪白的美女進來,心裏更不痛快了,所以在這件事上不想接手,就沒繼續搭茬。
而盧正強本來就隻是拿這個話做個引子,因此也沒在意郭啓明的反應,繼續對許安陽道:“小許對房地産,有沒有什麽了解啊?”
許安陽一聽,房地産!我的老本行啊!
雖說在銀行,許安陽做的最得意的項目是液晶廠,但接觸最多的還是房地産。
沒辦法,中國在10年内,大量的資金都蓄在了房地産行業中。
就像建國後國家搞工業化用剪刀差從農民那裏積累原始資金一樣,在新世紀中國的快速發展和建設中,地方的大量建設資金,都是來自高額的土地出讓金。
歸根到底,就是老百姓掏出來的房本錢,拿來支持城鄉建設、國家發展了。
作爲國家金融政策的執行機構,銀行自然大量承接和土地、房産有關的金融項目。
一邊在土拍賬戶續存大量的土地轉讓金,一邊用儲戶的錢發放貸款給房地産商進行商品房建設,一邊再用儲戶的錢發放貸款給老百姓,貸款買房。
反正銀行作爲資金中介機構,把一塊塊象征資金的豬肉左邊遞到右邊,右邊遞到左邊,然後沾了滿滿的一手油。
許安陽當時手下就有一個資金量巨大的土拍賬戶,還有好多房地産客戶,同時個人房貸也是行裏的收益大頭,可以說房地産是整個支行的收益支柱。
所以,你說許安陽能不懂房地産嗎?
“這個…稍微有一點了解吧,因爲想在南京定居,所以稍稍有點理解。”
“是嗎?那我倒是要考考你,你覺得南京的幾個地塊,未來房價會有什麽樣的走勢?”
許安陽一聽,這TM考的什麽啊,這種大問題也太虛了。
我就算是說對了又怎麽樣,過幾年您還能打個電話來誇誇我?
不過許安陽還是思考了一下,說道:“這個房價走勢,肯定是會往上升的。未來幾年,南京的經濟總體會向好,幾個大型的工業投資項目會落地。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南京的基建,特别是地鐵建設,會進一步帶動房價。其實房價擡升的關鍵是人口流入,南京雖然對蘇南、蘇東地區吸引力不是很夠,但對安徽地區有很強的虹吸效應。還有,南京大學多,很多畢業生畢業後會留南京,這也是重要的購房人群,我也是其中之一嘛。所以,房價肯定會漲,而且…會在某幾個階段,有跨越性的增長。但具體的闆塊嘛…河西肯定是漲勢最好的,接下來是秦淮、鼓樓幾個老區,尤其是靠近學區的地方。至于外圍的新區…”
許安陽一說到外圍新區的時候,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郭啓明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
他突然想,難不成盧正強是在故意讓這個小許談一談江北新區的事,難道這件事會有傳記嗎?
“小許,新區會怎麽樣啊?”郭啓明見許安陽不說話,有些着急問道。
許安陽在來之前也不知道兩個人在談什麽,但既然這個郭啓明是房地産公司的老總,那自然是在聊和房産有關的事情了。
難道是在聊房産投資的問題?
于是,許安陽接着道:“江北新區、江甯新區,還有句容方向,我看都有各自的發展特點,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啊。”
許安陽這麽一說,郭啓明反倒是急了,道:“哎呀,随便說說嘛,你就說說看,江北新區的房地産市場,怎麽樣!”
聽郭啓明一說,許安陽心裏明白了,原來是江北新區的項目啊。
江北新區…到底是幫他一把,還是踩他一下呢?
許安陽思考着,他知道,自己的意見,有可能會決定郭啓明是否能得到盧正強的投資支持。
許安陽和郭啓明之間沒有交情,而且從剛剛短暫的接觸來看,兩人應該臭味投不到一塊。
但如果踩他一腳,許安陽也得不到好處啊,損人不利己的事,許安陽不想幹。
許安陽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知道更多信息才能判斷,于是問道:“江北新區那麽大,不知道您想聽聽我分析哪塊,是商品房呢,還是商業中心?還是别的什麽?”
郭啓明心說,這臭小子好像一副懂得挺多的樣子啊,急不可耐道:“就商業中心吧!那種大的綜合廣場!”
許安陽一聽是商業中心,心裏已經有數了,呵呵一聲,心想,10年想在江北搞商業中心廣場,估計你要虧得血本無歸啊。
不過許安陽沒有直說,道:“江北未來會是本市的重點發展區域,六合、大廠都會被整合起來,地價會升,樓盤會漲,相應的,商業中心肯定會有大的發展,絕對是可以投資的。”
聽許安陽這麽說,郭啓明臉上笑開了花,道:“小許總還是很有眼光的啊,年紀輕輕,沒想到對這些東西這麽了解,真是後生可畏啊。”
什麽有眼光,許安陽就是随口說了兩句,不過是對上了他的胃口而已。
盧正強沒有表态,他從池子裏起身,道:“一個池子泡的時間不能太長,換一個吧。”
許安陽心想,老子還沒跑熱呢!但沒辦法,老頭子起來了,他也跟着一起起來,換一個池子繼續泡一會兒。
從池子出來時,許安陽注意到盧正強的眼色,心想,這老頭估計想單獨和我談一談吧?
正好,我也有這個意思。
環宇基金的事情,許安陽還想請教請教老盧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