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初大病初愈,氣色紅潤了些,可身子仍舊消瘦。
時值初夏,她穿了一襲輕軟的天碧色羅襦裙,披散着烏青長發,安靜地坐在窗下讀書。
陽光細碎,少女低垂長睫,白嫩的面頰上睫影斑斓。
窗外的紫藤蘿花被風吹落在書頁上,她伸出細白的指尖撚過花瓣,不知在思量什麽,許久未曾翻動那一頁書。
正出神時,一名小宮女突然匆匆跑進來:
“裴姐姐,裴妃娘娘來了,說是來探望您的!”
裴妃娘娘?
裴初初愣了片刻,才想起這所謂的“娘娘”是她堂妹裴敏敏。
天子前些日子選秀,她的堂妹如今已是四妃之首,今日過來,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她合上書頁,杏眼透着幾分涼意,淡淡轉向殿外。
裴敏敏被宮女嬷嬷們簇擁着,來勢洶洶地踏進殿檻。
四目相對,裴敏敏像是被對方的沉靜内斂所震懾,停住步子,遲疑了一下,才重又端起皇妃的架子,嚴肅道:“聽說陛下從宮外帶了個美人回來,沒想到,竟是姐姐你。”
裴初初态度淡漠:“找我,何事?”
裴敏敏咬了咬牙。
她如今是四妃之首,這女人卻連跪拜禮都不知道行!
她沒說話,給了心腹婢女一個眼神。
那婢女是陪她進宮的陪嫁,立刻會意地訓斥道:“裴女官戴罪之身,我家娘娘卻是四妃之首,你怎麽跟我家娘娘說話的?!”
裴敏敏自覺找回了場子,優雅落座,笑道:“櫻桃,她是本宮的堂姐,你客氣些。”
“娘娘,您就是太過心軟善良。”名喚櫻桃的婢女更來勁兒了,插着腰教訓裴初初,“我家娘娘身居妃位,乃是主子。而你與我一樣,都是這宮裏的奴婢,你見着娘娘,該行叩拜大禮才是。你目無主上,理當受罰!”
裴初初笑了。
這宮裏,除了天子,找不出第二個敢罰她的人。
裴敏敏……
很好。
櫻桃看了眼裴敏敏的臉色,吩咐道:“來人,給我狠狠掌掴她五十巴掌,好好教教她宮裏的規矩!”
裴敏敏得意不已。
五十巴掌打下去,裴初初那張小臉怕是不能看了吧?
她這一向自命清高的堂姐,也有今天!
等她的臉腫成饅頭,看她還怎麽勾引陛下!
裴敏敏志得意滿,含笑盯着裴初初,隻等着看她哭泣求饒的可憐模樣。
然而——
幾名宮嬷嬷面面相觑,誰也不敢接櫻桃的命令。
櫻桃不悅:“你們還杵在那裏做什麽?給我上啊!娘娘的命令,你們都敢不從了嗎?!”
裴敏敏同樣闆起臉:“還不快去?!”
幾名嬷嬷低着頭,并不敢接話。
她們都是宮裏的老人兒,知道宮裏的規矩。
前朝,是天子說了算。
後宮,是裴女官說了算。
雖然前陣子鬧出裴女官貪污受賄的醜聞,可她如今住在天子的寝宮,這意味着什麽,她們太清楚不過。
裴女官,根本就沒有要失勢的意思。
見她們仍舊一動不動,櫻桃氣急敗壞:“可是娘娘鎮不住你們了,叫你們如此猖狂?!如此不聽話的奴才,趕明兒娘娘把你們發配去冷宮!”
裴敏敏輕哼一聲,催促道:“還不動手?”
幾名嬷嬷,仍舊垂着頭動也不動。
裴敏敏支使不動她們,自覺丢了臉面,胸脯劇烈起伏,面頰滾燙呼吸急促,根本不敢去看裴初初的表情,狠狠一拍桌案:“刁奴!你們是要忤逆本宮?!”
平日裏聽話谄媚的嬷嬷,一聲不吭地站在原地,連跪地請罪的意思都沒有。
寝殿寂靜,落針可聞。
就在裴敏敏羞怒不堪時,裴初初發出一聲輕笑。
陽光透室而入。
幾縷細碎的長發從她額角垂落,更襯少女冰肌玉骨。
病中模樣,也是極美的。
她娓娓道:“縱然你是皇妃,然而隻要我想,這後宮,仍舊是我說了算。堂妹信是不信?”
裴敏敏咬牙切齒。
倒也回過神來,裴初初在宮中汲汲營營多年,手裏握着大把的關系網,這些老奴自然肯聽她的話。
不像她剛入宮根基不深,走到哪都要拿銀錢打點。
她不甘心,也懶得再扮演姐妹情深,冷冷道:“你身上的貪污罪還沒洗清,也敢跟本宮猖狂?當心本宮回禀陛下,叫你罪上加罪!真正論起來,本宮身居妃位,終究比你這個奴婢高貴不是?”
“高貴?”
殿外忽然傳來清淩淩的少女音。
裴初初望去。
蕭明月帶着幾名宮女款款而來。
大雍的小公主不僅生得美,氣質也極好,這一進來,就宛如明珠生暈月色煌煌,嬌豔而又聖潔,令人移不開目光。
裴敏敏愣了愣,仗着自己身居妃位本不想行禮,又見滿殿的宮女内侍都行了禮,想起天子和蕭明月的兄妹情誼,這才不情不願地站起身:“長公主……”
蕭明月不搭理她。
她示意宮女把帶來的補品放在案幾上,在裴初初身邊坐了,仔細研究過她的臉色,歪了歪頭,慢慢問道:“身子可有……好些?”
蕭明月略一颔首:“謝殿下關心,已是好了大半。”
蕭明月放心地點點頭,又冷眼睨向裴敏敏:“裴姐姐,是貴妃。”
衆人一愣。
裴敏敏笑了:“殿下說,裴初初是貴妃?殿下可是糊塗了,她分明隻是個罪奴而已,靠着勾引陛下才被帶回皇宮,她當哪門子的貴妃?”
話音落地,内侍宦官魚貫而入。
爲首的宦官捧着一卷聖旨,喜氣洋洋地尖着嗓子:“裴姑娘可在?陛下有旨,乃是天大的喜事,請您接旨吧?”
裴初初絲毫不意外。
她扶着宮女的手,從容不迫地跪下接旨。
聖旨上,不僅把前段日子的貪污受賄一案歸結爲有心人栽贓陷害,還大肆褒獎了裴初初這些年打理後宮的辛勞,最後将她封爲貴妃,封号爲“明”,賜居驕陽殿,更授以管轄六宮之權。
以日月爲封号,當真是寵愛至極了。
裴敏敏愣在當場。
貴妃……
明貴妃……
她這堂姐,竟然當真成了天子的女人!
還是淩駕于她之上的貴妃!
宣讀完聖旨,四面八方都是宮人們的賀喜聲。
裴敏敏面色灰敗,死死捏緊雙手,指甲生生将掌心掐得血肉模糊。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她是不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