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比往常都要熱鬧,尤其是禦花園,前來參加選秀的女郎們紅粉青鬓環肥燕瘦,三三兩兩談笑風生,叫旁觀者賞心悅目如沐春風。
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也都在場。
尤其是掌家主母們,個個拉着自家閨女的手再三叮囑,要如何如何微笑,要如何如何談吐,仿佛恨不能代替自家女兒上場選秀。
天子還未到場。
裴初初一襲女官服制,安靜地站在角落,哪怕這些年刻意低調,哪怕小臉未施粉黛,可她僅僅是站在那裏,也仍舊有着不容忽視的美,宛如角落裏将開未開的牡丹花王。
“嘻嘻!”
銀鈴般的俏皮笑聲忽然響起。
紮着雙環髻的妙齡少女歡快地小跑過來,從背後捂住裴初初的眼睛:“初初,猜猜我是誰?”
“聽橘。”
裴初初聲音平靜。
“嘁,沒意思!”沈聽橘松開手,不高興地鼓了鼓腮幫子,“你一猜就猜中了,咱們還怎麽玩兒?姜甜人是讨厭了些,但有一點沒說錯,咱們所有人裏就數你最無趣!”
裴初初轉身,沈聽橘立刻朝她扮了個鬼臉。
裴初初微微一笑,悄然卸下幾分防備。
沈聽橘是她爲數不多的閨中密友,出身鎮國公府,上頭還有個名爲沈聽岚的兄長。
她又注意到沈聽橘身邊的女郎,福了一禮:“長公主。”
被稱作長公主的少女,身姿單薄纖弱如鳳尾蝶,穿牙白描金忍冬花羅襦裙,生着一雙内勾外翹的丹鳳眼,肌膚如雪,面容圓潤,周身氣質通透幹淨宛如高山晶瑩雪,又似皎皎水中月。
正是當今長公主蕭明月了。
蕭明月微微颔首,面容恬靜,并不多話。
沈聽橘笑眯眯地挽住裴初初的手:“今兒選秀,也不知道哪家的貴女會被我皇帝表哥看中。表哥容色無雙,照我看,長安城也隻有初初,站在他身邊才不會淪爲陪襯!”
話音落地,一聲傲嬌的輕哼從旁邊傳來。
一名打扮嬌豔的少女從刺斜裏經過,重重撞了下沈聽橘,扭着頭往選秀花台那邊去了。
沈聽橘揶揄:“喲,這不是金陵遊的大小姐嘛?姜甜,你也來參加選秀呢?我勸你趁早死了那條心,表哥壓根兒不喜歡你!”
姜甜怒氣沖沖地回頭:“你最讨厭了!”
沈聽橘朝她吐舌頭“略略略”了幾下,又轉向裴初初:“說正經事兒,聽說你堂妹也要參加選秀?你堂妹可不是省油的燈,她若當了皇後宮妃,以後你在宮裏的日子就沒有現在這麽逍遙自在了。”
裴初初依舊面色淡淡:“我知道。”
“你知道個鬼……”
沈聽橘忍不住嘀咕。
她看了看裴初初,又瞅了瞅蕭明月,暗道自己真是倒黴,居然結交了兩個如此不愛說話的閨中密友。
幸好還有個姜甜喜歡跟她吵吵鬧鬧,否則這日子當真是沒法兒過了!
她從果盤裏拿起一塊甜瓜,重重咬了一口。
甜!
少女彎起眉眼,郁悶一掃而空。
她脆聲道:“我阿娘說過,不開心的時候就要吃花糕、蜜糖、甜瓜和醬豬肘子,阿娘的教導果然沒錯!”
裴初初看着她不顧形象大快朵頤,眼底浮現出些許豔羨。
鎮國公和鎮國公夫人恩恩愛愛,是長安城裏的模範夫妻,他們很寵愛沈聽橘,會爲她打點好一切,所以哪怕沈聽橘任性胡來,也沒有任何關系,絕不會影響到她嫁入高門。
可是對自己而言……
入宮十年,裴家物是人非,如今已沒有人能爲她打算。
她掃了眼四周。
今日文武百官的家眷也都到場,還有不少青年才俊。
她不着痕迹地抿了抿櫻唇。
她是否……
能爲自己挑個如意郎君?
十六歲,早該是定親的年紀了。
她正仔細考慮着在場的郎君,一名小宮女匆匆過來:“裴姐姐,裴夫人請您過去說話。”
……
禦花園臨水抱廈。
裴初初過來的時候,抱廈門窗緊掩,屋裏屏風橫亘,隐約倒映出兩道人影。
“咱們敏敏穿什麽都好看,來,再戴上這支鳳頭钗。”
“阿娘,你看我的妝容是不是太淡了?”
“傻孩子,外面的那些女郎妝容太盛,未免千篇一律,你就該打扮清淡些,才能脫穎而出。昔年雍王妃還在長安的時候,不也是淡妝嗎?你記着,淡妝不會妨礙你的美,反而更能烘托你清水芙蓉般的氣質。”
“阿娘說的是。”
裴初初安靜地看着屏風後的人影。
有娘親就是好。
無論做什麽,都有人在旁邊教導。
不像她,前兩年第一次來葵水的時候,血水弄到裙裾上,因爲無人教她,她害怕了整整三日……
“大姑娘來了。”
侍女出聲,驚動了屏風後的母女。
裴夫人帶着裴敏敏走了出來。
裴夫人含笑上前,摸了摸裴初初的臉蛋,以一種憐惜又怪異的語氣道:“可憐我們初初被罰爲宮婢,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放出宮……這次選秀,你妹妹若是能選上,就把你要到身邊伺候,等你年滿二十五歲,一準兒替你向天子求個恩典,幫你指一門好婚事。”
裴初初笑而不語。
心裏卻道,她并不是被罰爲宮婢。
她如今的身份是伴讀女官,她不比世家貴女低賤。
後宮的宦官和宮女,外朝的官員,甚至還常常賄賂她……
裴夫人落座,溫聲道:“叫你過來,是想問問你,天子面前,可有幫你妹妹說好話?”
裴初初尚未回答,裴敏敏嬌嗔:“阿娘你真是,她隻是一介宮女,她能在天子面前說上什麽話?”
裴夫人耐心道:“娘親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便是天子禦用的看門狗,也比七品小官位高權重,阿娘教你不可看輕他們,你都忘了不成?”
裴敏敏噘了噘嘴,沒再吭聲。
裴初初仍舊保持着溫和的笑容。
她雙手交疊在胸前,淡淡道:“嬸娘放心,能打點的,我都打點妥當了。嬸娘看,别的女郎都隻能在花園裏梳妝打扮,妹妹卻能待在這處隐蔽的抱廈,這份特殊,可是别人沒有的。”
裴夫人笑逐顔開:“嬸娘就知道,你一貫有本事。等你妹妹選上,一定擡舉你當她宮中的大宮女。”
裴初初唇角意味不明地翹起,施了一禮,退出了抱廈。
裴敏敏見她走了,才蹙眉道:“裴初初容色太盛,我不喜歡她。阿娘,她若來伺候我,天子還看得上我這張臉嗎?”
“傻孩子!”
裴夫人戳了下她的腦門兒:“裴初初在宮中經營多年,手裏握有多少人脈?!等她當了你的貼身宮女,你就想方設法接管她所有的人脈。等利用完了她,再如何處置,還不是你說了算?”
裴敏敏噘嘴:“可我就是不喜歡她……我怕天子會看上她。”
“你這孩子,天子若是看得上她,不早就納她爲妃了?”裴夫人好笑,“可見,天子是看不上她的。如今她沒人照看,你若實在不喜歡她,将來随便給她安個罪名,送給宦官當對食,誰又敢說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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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