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視着蕭煜,身子忍不住地戰栗。
他就是昭奴吧?
他确确實實就是昭奴吧?
又或許,隻是巧合之下才喊出的那句話?
是了,蕭煜怎麽可能會是昭奴?
昭奴使劍,蕭煜手上分明連一把劍都沒有!
她閉了閉眼,費盡心思才勉強按捺住洶湧澎湃的情緒。
然而——
扁舟輕快,眨眼間已經行駛到兩軍中間。
那白衣如雪的男人,眼神與從前大不相同,他朝一旁伸出手,聲音冷沉而威嚴:“太阿!”
四周寂靜了一瞬。
下一刻,整座江面猶如地動山搖潮水連天,萬衆矚目之中,一把鋒利的寶劍從江心深處猛然拔出!
蕭煜緊緊握住那把寶劍。
昔年,他和尉遲卿歡在江邊決戰,他輸得徹底,就連佩劍也狼狽地掉進了江水之中。
今時今日,他終于有勇氣,重新握住那把劍。
天子之劍,名爲太阿!
他擡起鳳目,身形如雪色閃電,驟然襲向尉遲卿歡!
他的聲音響徹天地:“擊鼓!”
此戰,爲阿姜,爲阿衍,爲自己,爲江山社稷!
擊鼓,是爲進軍!
随着鼓聲鋪天蓋地的鼓聲響起,甯晚舟和沈議絕立刻帶着無數戰船,伴随着蕭煜一往無前的氣勢,和南方軍隊開戰!
沈姜端坐樓船上。
她死死盯着蕭煜。
如果說之前還心懷僥幸地安慰自己,那麽現在的自己就像是一場笑話,連過境的江風都在嘲笑她的天真和愚蠢!
被她恨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竟然就是當年她深愛的琴師!
二十多年建立的仇恨,在這一刻如摧枯拉朽般崩塌。
她眼睛血紅,唇瓣輕顫:“蕭煜,昭奴……”
此時她才發現,原來他們的名字,都有着同樣的意思……
沈姜緩緩起身。
她站在樓船上,寬袖和繁複的裙裾被江風吹得搖曳飛舞,她縱聲狂笑,眼淚卻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遠處高空。
尉遲卿歡怔愣。
他萬萬沒想到,當年那個向他挑釁的琴師,那個向他下跪的男人,竟然就是蕭煜!
他狂喜:“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堂堂——”
“砰!”
話還沒說完,蕭弈猝不及防地給了他一腳!
尉遲卿歡被踹出老遠,生生踹掉了一顆牙!
他暴怒:“蕭道衍——”
不等他開罵,蕭煜攜着沉默的雷霆之勢,猶如貫日長虹,從江面扁舟上疾速而來!
鋒利的太阿劍氣,生生劈開了浪潮和飓風!
尉遲卿歡被迫格擋!
狼牙鐵錘迸濺出連天火花,四目相對,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尉遲卿歡冷笑:“二十年爲她放血,蕭煜,你已是油盡燈枯,你還剩什麽?你拿什麽與我鬥?!”
蕭煜的唇線繃得很緊。
他始終沉默着,招招遊刃有餘而狠辣決絕。
皇血在體内燃燒,全身的血管都在沸騰。
他像是要燒盡自己的最後一點生機,拿命去向尉遲卿歡讨一場爲心愛女人的複仇,讨一場江山社稷的公道。
漸漸的,嚣張到不可一世的尉遲卿歡,竟然招架不住了。
鐵錘也曾惡狠狠砸到蕭煜的胸膛上,可對方就像感覺不對疼痛,仍舊不顧一切地進攻,身形快得幾乎捕捉不到!
不要命的蕭家人,根本就是怪物!
尉遲卿歡節節敗退。
胸腔裏湧出濃烈的仇恨和不甘心,他吐出一大口污血,恨得高聲大呼:“蕭煜,你算什麽東西,當年江岸——”
太阿劍鋒利無匹,照着他的面門襲來!
尉遲卿歡被迫擡起鐵錘。
劍尖深深紮進鐵錘。
火花迸濺。
重達兩百斤的隕鐵狼牙錘,也算是天底下難得一見的好兵器,竟然逐漸蔓延開細微裂縫。
尉遲卿歡的瞳孔立刻縮小——
“砰!”
一聲巨響,太阿劍穿過支離破碎的鐵錘,筆直地沒入尉遲卿歡的腦袋!
尉遲卿歡愕然。
不等他有所反應,蕭煜寒着臉抽出寶劍。
劍刃的寒光閃過。
顱腔湧出溫熱的血液,那不可一世的枭雄,保持着錯愕的表情,整顆腦袋骨碌碌落進了江水之中。
蕭煜的身形在空中停頓半瞬,便像是徹底油盡燈枯,閉了閉眼,筆直地墜落到樓船的甲闆上。
白衣盡染鮮血。
長發披散,他撐着太阿劍單膝跪地,緊緊阖着雙目,臉色蒼白得可怕。
沈姜凝視着他。
她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挽着盛大華貴的裙裾,在四面八方的戰火硝煙中,一步一步走下船樓,姿态雍容爾雅,像是赴一場高門宴會。
走到甲闆上,她沉默着,跪坐到蕭煜面前。
她慢慢取下一個個金色甲套。
不染丹蔻的手,輕輕放在蕭煜的肩頭。
她精緻的朱唇翕動着,卻無法發出半點聲音,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喚他。
良久,她聲音顫抖:“爲什麽……”
爲什麽不告訴她,他就是昭奴?
爲什麽要忍辱負重這麽多年?
這麽問着,心裏卻也是明白的。
驕傲如蕭煜,絕不可能讓心愛的女人知道,他曾卑賤地對尉遲卿歡下跪,也絕不可能讓蕭氏皇族因此蒙羞。
蕭煜吐出一口破碎的髒器。
他受了重傷,身體虛弱到了極點。
他半張臉濺滿了污血,一隻眼睛在打鬥中被毀。
他揚了揚薄唇,用僅剩的左眼凝視沈姜:“喜歡阿姜……”
他伸手,溫柔地捧起沈姜的面頰:“當年長安城初見,就喜歡上了……如今,也仍然喜歡着……此生最幸運的事,是遇上阿姜。此生最後悔的事,是沒能好好保護阿姜……對不起……”
血珠從他的左眼滾落,在英俊的面頰上拉出一行長長的血線。
視線漸漸模糊。
他再也看不見他愛的女人。
他再也看不見他愛的山河。
沈姜死死咬着唇。
她不想哭,淚水卻不由自主地湧出。
她失聲:“蕭煜……”
蕭煜笑了笑,摸索着,爲她抿了抿鬓角碎發。
下一瞬,他徹底倒在她懷中——
再無聲息。
四周戰火熏天。
厮殺聲中,一聲高亢尖銳女音,陡然劃破蒼穹——
宛如杜鵑啼血,聲聲悲涼,聲聲凄切。
聞者落淚,令人心悸。
蕭弈斬殺了一名叛軍,回眸望去。
船樓之上,沈姜已是滿頭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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