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江南落雪,今朝園林裏的太湖石和草木上都積着一層薄雪,精緻剔透,是北方沒有的景緻,懸挂在檐下的一盞盞走馬燈貼着重重金箔,江南尉遲家族的财力,可見一斑。
南寶衣小聲道:“娘娘投靠尉遲家族,是要向長安複仇嗎?縱然尉遲家族的财力兵力都不錯,可是娘娘怎麽敢斷定,尉遲長恭肯幫娘娘?還是說,娘娘要用出賣情報的方式,換取在尉遲家族的一席之地?”
沈姜側臉弧線美貌,身段高挑窈窕得驚人。
哪怕年近四旬,也仍舊比年輕女郎更加明豔嬌媚,歲月和權勢賦予了她尋常女子所沒有的氣質,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九重宮阙之上,自是威儀赫赫風華絕代。
然而她的神情,卻比園林裏的積雪還要冷。
她抿着紅唇,根本不回答南寶衣的問題。
南寶衣忍不住催問:“娘娘,你告訴我呀?”
沈姜煩死她了。
事到如今,倒是有些後悔給這小姑娘喂雙生蠱。
殺又殺不得,打又打不得,帶在身邊,就像是帶了個話痨,吵得她耳朵疼,當初她真是瞎了眼,才覺得這小姑娘可堪大用。
她不耐煩,冷冷吐出幾個字:“尉遲長恭,愛慕本宮。”
南寶衣瞳孔微縮。
她張嘴想說什麽,卻發覺舌頭打結。
怪不得尉遲家族坐擁百萬大軍,這些年卻始終沒有向北方進軍。
是因爲尉遲長恭顧忌沈皇後的緣故吧?
她盯着沈姜的背影,一時之間心緒複雜到極點。
她想着二十年不問國事的蕭煜,想着不惜賭上官位前程也要幫沈姜準備退路的裴慕安,不禁咂咂嘴,小聲恭維:“娘娘還真是……桃花滿地開呀……”
關鍵是桃花的質量還都不差!
一刻鍾後,她終于跟着沈姜走到了主院廳堂。
侍女挑開氈簾。
堂中陳設奢貴風雅,坐着不少金陵城的官員和幕僚。
南寶衣一眼看見了那白衣勝雪的年輕郎君。
沈議潮!
沈議潮冗長的青絲垂落在腰下,隻在發尾簡單系着一根漆黑絲綢發帶,擡眸見她進來,紅潤的薄唇揚起弧度,看起來在金陵混得還不錯。
隔着衆多幕僚,他遙遙向她舉杯。
清潤的眼睛裏,藏着即将報複她的快意。
南寶衣扭頭躲到沈姜背後。
沈議潮微微一笑,坦然起身迎了上來:“姑母。”
沈姜颔首,看見他身後跟着一個藍裙少女。
沈議潮介紹道:“這位是尉遲家的大小姐,尉遲珊。”
南寶衣好奇地望去。
少女十五六歲,生得清秀單薄,很有幾分江南的婉約。
她恭敬地朝沈姜福了一禮:“珊兒給皇後娘娘請安。”
南寶衣眸光流轉。
她怎麽瞧着,這姑娘仿佛心儀沈議潮?
也是,沈議潮生得清隽美貌、風度翩翩,确實招女兒家喜歡。
被尉遲家的大小姐喜歡,沈議潮當然可以在金陵平步青雲。
她打量的時候,沈議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雙手攏在袖中,聲音聽不出喜怒:“數月未見,南姑娘别來無恙。洛陽城的一切,我都曆曆在目,因爲憂慮如何回報南姑娘,常常深夜輾轉,難以成眠……”
拖長的音調,帶出幾分陰恻。
南寶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她輕咳一聲:“沈小郎君美人在側,過得十分如意,還提過去做什麽?如今你也算和你姑母團圓了呢,呵呵……”
廳堂裏仇人相見正熱鬧着,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激動的“姜姐姐”。
南寶衣偏頭望去。
屏風後快步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穿牙白色的褒衣博帶儒衫寬袖,生得寬肩窄腰颀長挺拔,面容英俊潇灑,隻是眉目間似乎藏着些狠戾,隻是因爲看見了沈姜,那雙帶着戾氣的狹眸才變得清潤溫和。
他笑着上前:“知道姜姐姐喜歡儒生打扮,就像當年的那位琴師一樣,因此特意裝扮了一番,這才來晚了……知道姜姐姐過來,我心中十分歡喜……我記得還是三年前進京述職時,才見過姜姐姐一面……姜姐姐瘦了……”
他激動地語無倫次。
廳堂裏的官員和幕僚們,表情微妙。
尉遲家主,也算是一方霸主了,平日行事乖戾張揚,穿着打扮落拓不羁,怎的在沈皇後面前,竟然是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不僅穿起儒生的衣裳,甚至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南寶衣也看得新鮮。
所以說女人還是要花銀錢花時間妝點保養自己,将來無論到哪個歲數,站出去都敢和小姑娘拼一拼容色,說不定還有年歲小的郎君傾慕。
沈姜面色淡淡:“長安的事,你都知道了?”
尉遲長恭臉色瞬間狠戾:“姜姐姐要天子之位,何須親自操勞?江南便是你的王土,開春之後,長恭必定率軍百萬奪下長安,将你送上大雍天子之位!”
沈姜不以爲意。
她撩袍落座,合攏手中折扇,指了指南寶衣:“把她安頓好,派幾個婆子時時刻刻盯着,别叫她逃走了。”
尉遲長恭這才注意到南寶衣。
他也不問南寶衣是誰,正要吩咐婢女把她帶下去,沈議潮突然道:“尉遲大人,這位小娘子與沈某有些瓜葛,能否把她交給沈某處置?”
尉遲長恭望向沈姜。
南寶衣的心也提了起來。
沈姜的目光在南寶衣和沈議潮之間逡巡,片刻,她揚了揚唇:“怕是不妥。”
南寶衣松了口氣,竟有些感激那雙生蠱。
她無辜地朝沈議潮微微一笑,轉身跟着婆子們下去了。
尉遲家的府邸,占地面積很大。
婆子們劃了船,把她帶上一座湖心小島,将她鎖進島上的小樓閣裏,沒留侍女伺候,隻告訴她每日會給她送飯送水。
南寶衣樂得自在。
反正有雙生蠱在,她死不了也不會受傷。
當務之急是好好養胎,隻要安心等二哥哥來救她就好了。
小樓閣陳設精緻華美。
她在地闆上鋪陳開羊絨地毯,又生了一爐金絲炭,在窗畔妝鏡台前坐了,哼着蜀地的歌謠,輕輕梳理如雲長發。
湖岸邊,腰間懸挂着酒葫蘆的錦衣少年負手而立。
少年褪去了昔日的輕浮和頑劣,周身氣度沉穩内斂。
他注視着小樓閣,狹眸燦若星辰。
“南家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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