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時候,兄長和沈議絕在寝屋門口的對話,她全部聽見了。
那個老鐵疙瘩,壓根兒就不打算求娶她的。
她揀起裙裾上的落花瓣,悠然道:“大沈小沈,不過都是見色起意。說什麽爲情所傷,他分明是不能得償所願,所以才會心事重重。男人慣會花言巧語,所以咱們女子呀,還是不要輕易交付自己才好。”
美人垂着卷翹的睫毛,嬌豔的面龐上噙着譏笑。
像是看淡了感情。
南寶衣在心底無聲歎息。
她挽袖,爲兩人斟上美酒:“洛陽之行,二哥哥得到了地方世家的效忠,寒老闆也認祖歸宗,有了愛護你的兄長,算是收獲滿滿。咱倆走一杯來慶祝?”
寒煙涼接過酒盞。
她沒喝,歪頭道:“我們收獲滿滿,你得到了什麽?”
南寶衣彎起眉眼:“我生來就有祖母的寵愛,比二哥哥和寒老闆更加幸運。這些年來,我的家族不僅更加富貴,還有幸步入士族,将來族中子弟都能做官。寒老闆,我已經很滿足了,并不奢求再得到什麽。”
寒煙涼笑了笑。
她舉杯:“走一個。”
“诶!”
輕呼聲突然從走廊一端傳來。
殷穗端着盛滿花糕茶果的點心,踩着潔白的羅襪踏過地闆,笑臉吟吟地擠到南寶衣和寒煙涼中間。
她跪坐好,理了理裙裾,軟聲道:“你們夜談,也不叫上我,真是見外……看,我特意從廚房拿了這些好吃的,咱們三個吃吃花糕,喝喝小米酒,再說說話賞賞月,多快活呀!來,我給你們滿上酒!”
花影婆娑。
三個姑娘笑鬧不休。
遊廊拐角。
涼亭四周垂着竹簾。
蕭弈透過細密竹簾,注視不遠處的小姑娘。
寒煙涼說了個笑話,她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在地闆上打滾。
殷朝宗不悅:“殿下有沒有聽臣說話?”
蕭弈收回視線,淡淡道:“本王在聽。今後洛陽一帶,要你多費心了。至于殷老,本王會護他無虞。”
殷朝宗點了點頭。
亭子裏陷入寂靜。
該交代的話都已經交代清楚,再加上他們都是寡言少語的人,一時間陷入了無言的尴尬之中。
殷朝宗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了一個話題:“殿下打算何時離開?”
蕭弈轉了轉杯盞:“聽說你要和殷穗成親?等參加完你們的婚禮,再離開不遲。南嬌嬌,喜歡熱鬧。”
他提起南寶衣,眉眼總會溫和兩分。
殷朝宗循着他的視線,望向走廊。
他家穗穗是不着調的,那小米酒看着溫醇,實則後勁兒很大,三個姑娘喝多了,大半夜手拉手放聲高歌,驚飛了院子裏栖息的雀鳥。
目光定格在寒煙涼臉上。
他道:“阿妹是你的部下,卻也是我殷家的千金。可否……讓她今後就留在洛陽?我打算爲她就近找一門婚事,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總不至于再叫她受委屈。”
粗粝的手掌挑開竹簾。
沈議絕剛練完刀過來,正要跨進涼亭。
聞言,他盯向殷朝宗。
殷朝宗沒料到他突然出現。
四目相對。
殷朝宗想起寒煙涼這幾年來,接連被沈家的兩個兄弟欺辱,心頭彌漫着冷意,于是擺出毫不退讓的姿态。
蕭弈微微一笑。
他往後靠了靠,随手端起一盞酒,看戲。
沈議絕神情陰鸷:“我不同意。”
殷朝宗:“不同意什麽?”
“她留在洛陽。”
“沈将軍是她什麽人?以何種身份來管她?”
“……”
沈議絕沉默。
殷朝宗冷笑:“既然毫無瓜葛,爲何還要參與她的事?縱然你背後是名門沈家,她的背後同樣是洛陽第一等大士族。沈将軍未免管得太寬了。”
蕭弈看熱鬧不嫌事大:“言之有理。”
沈議絕眼睛發紅。
阿弟的背叛和失蹤,帶給他莫大的傷痛。
他失去了阿弟,如今也即将失去美人。
從前他是金吾衛的将軍,人人敬他怕他,日子簡單而又寂寞。
可是,寒煙涼宛如一捧煙花,以絢爛的姿态闖入他的生活,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熱烈綻放,帶給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他貪戀那樣的熱情和爛漫。
卻無法将那朵煙花真正據爲己有。
過了很久,他喉間發澀:“你雖然是她的兄長,卻也得問一問她自己的意見。也許,也許她不樂意留在洛陽呢?”
殷朝宗态度疏離:“怎樣處理,不勞沈将軍一個外人來費心。”
沈議絕握緊了長刀,終是無言。
……
日子一晃而過,殷朝宗和殷穗成親三天後,南寶衣等人終于啓程離開洛陽。
車隊載着滿滿當當的洛陽特産,沿官道往西而去。
南寶衣坐在馬車裏,拿着禮單,數着錦盒,小嘴兒念念有詞:“給祖母的蛋黃酥、金麻棗、孟津梨,給二伯和爹爹的杜康酒、核桃酥、橫水鹵肉……”
她念着念着,自個兒先饞出了口水。
她無奈地合上禮單,摸了摸小肚子:“不能再念了,再念我就要忍不住先嘗幾口……”
馬車外傳來一聲哂笑。
她好奇地卷起竹簾,二哥哥騎在高頭大馬上,薄唇噙着一抹笑。
她不服氣:“你笑什麽呀?”
蕭弈嘴角揚起:“也就是南寶珠不在這裏,否則她一個慫恿,你就要跟她一塊兒吃完那些東西。等回了長安,怕就隻剩一堆空盒子了。”
南寶衣臉頰紅紅,嘴硬道:“珠珠也沒有這麽不堪吧……”
說完,倒有些想念小堂姐。
後面一輛馬車比較寬敞。
蕭随帶着阿弱和裴初初坐在車廂裏,兩個小家夥犯困,趴在褥子上睡得香甜。
他一手端着青銅羅盤,垂眸凝視羅盤上的星象。
随着馬車行駛,腕間的佛珠相撞作響,他的眉頭也漸漸蹙得深了。
他來洛陽,不僅是爲了幫哥哥,還爲了尋找河圖洛書。
可是這些天拜訪了洛陽各大寺廟和高人,卻仍舊一無所獲。
少年擡手揉了揉眉尖,感到了一絲疲憊。
車隊沿着官道漸行漸遠,消失在了青山綠水間。
山巅。
白衣勝雪的年輕郎君,正憑風而立。
長風吹拂着他的寬袖和绶帶,他并沒有束發,垂落兩頰的青絲肆意翻飛,襯得容貌猶如高山積玉,微垂的眼尾,偏偏帶出幾分薄涼。
目送車隊遠去,他牽了牽嘴角:“良禽擇木,白衣卿相……原來當年卦象裏的白衣卿相,并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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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