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就察覺到不對勁,隻是考慮到阿兄和寒煙涼身份懸殊,阿兄又一向理智,所以他認爲阿兄絕不可能愛上寒門女子。
可是如今看來……
難道阿兄,真的看上了寒煙涼?
不應該啊!
像阿兄這樣的名門嫡子,當然要迎娶世家貴女才對。
就算他喜歡寒煙涼,阿娘也絕不可能同意他們的婚事。
想到這裏,沈議潮又莫名放了心。
魏楚楚和他想的不一樣。
她不忿道:“阿兄,我是魏家的新婦,可是自從進門那天起,你就沒給過我好臉色。如今你爲外人撐腰,落我的臉面,難道我不是沈家人嗎?還是說,這個狐狸精才是你沈家人?!”
沈議絕沉聲:“張口閉口狐狸精,這就是你魏家名門淑女的教養?”
沈議潮立刻提醒:“楚楚,不得對兄長無禮。”
魏楚楚委屈地冷哼一聲,扭頭跑走。
沈議潮無奈,隻得歉意地對兄長拱手作揖。
他又複雜地看了眼寒煙涼,這才去追魏楚楚。
他們走後,沈議絕瞟了眼寒煙涼的衣裙。
他遲疑問道:“果真不好看嗎?”
寒煙涼笑着搖了搖裙裾:“那你說呢?”
“那日打馬走在街上,見店鋪裏挂了這身刺繡福字的羅裙,看着十分吉祥,因此才想買給你。阿弟說,你半生坎坷,是福薄之人。所以你身上,總得有些招福氣的東西才好。”
沈議絕輕描淡寫。
寒煙涼卻是微微一怔。
沈議絕避開她的視線,轉身往後院走:“去給長公主祝壽。”
寒煙涼注視着他的背影,擡手别了一绺鬓發到耳後。
她回眸,朝南寶衣眨了眨眼:“我走啦!”
南寶衣點點頭。
她看了沈家這一出大戲,非常心滿意足。
出于姑娘家的直覺,她覺得大沈對寒老闆,似乎是有那麽點兒意思的,想來寒老闆在沈家的處境,并不需要太過擔憂。
她從懷裏掏出青橘子,一邊剝開橘子皮,一邊張望芭蕉亭。
竹簾高卷,亭中置着煮酒的紅泥小火爐。
圍坐在亭中玩樂的,都是皇城裏身份最高的那一小撮年輕人。
趙家姐妹也在。
趙小蠻捧着雙腮,活潑笑道:“知凝妹妹怎麽不說話?遙想當年,你的琵琶最婉轉,溫彤姐姐的白纻舞最妙,我姐姐的長筝最扣人心弦,兩位甯家姐姐的金石編鍾最風雅端莊……知凝妹妹,既然你抱着琵琶,不如爲我們彈奏一曲?”
亭中衆人,相繼蹙眉。
昔日好友相聚,當然可以彈琴說笑。
但如今地位懸殊,趙小蠻卻叫溫知凝彈琵琶,顯然是把她當做賣笑的樂姬。
趙小蠻,未免太過刻薄。
“怎麽,不願意?”趙小蠻歪頭,“知凝妹妹,你如今不過是我趙家教坊司裏的花娘,我們肯與你說話,是賞你臉。難不成你以爲,你還是三殿下的未婚妻?殿下與我姐姐已有婚約,知凝妹妹,你若懂事,就該爲他們彈奏一曲,以表祝賀。”
溫知凝仍舊跪坐不動。
她的面頰輕輕貼上琵琶,清水似的眼睛裏,盛滿了茫然懵懂。
蕭子重撚着手裏那張牌。
低垂的長睫,遮掩了瞳中的情緒。
他身邊坐着趙驚鴻。
少女挽袖,淡然地爲他添茶:“小蠻,少說兩句。”
“阿姐,我說錯話了嗎?雖然你和溫彤是手帕交,可溫家謀反是事實,溫知凝一介罪臣之後,她有什麽資格再與我們坐在一起?當年她當衆掌掴三殿下,罵三殿下黑白不分大奸大惡,還當衆撕毀婚書羞辱殿下,她算什麽東西啊?”
“小蠻!”
“阿姐,你别管我,今日不叫她知道我們趙家的厲害,将來她還會觊觎三殿下!”趙小蠻振振有詞,“溫知凝,我們這個圈子,已經不是你能融入進來得了,你究竟明不明白?!”
溫知凝垂着頭。
細白的指尖緊緊扣着紫檀琵琶,她茫然地盯着琴弦,并不能領會趙小蠻的話。
趙小蠻惱怒:“你——”
“夠了。”
陰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蕭子重将茶盞扣在矮案上。
剛剛斟滿的熱茶,順着矮案紋路蔓延,滴滴答答地流了滿地。
他嗓音涼薄:“除了趙小蠻,在座諸位,都很清楚溫家謀反的真相。畢竟,當年烽火台上一聚,諸位全部在場。”
不知想起了什麽,亭子裏的氣氛逐漸凝重肅穆。
“本殿仍舊記得,當年我們攜手登上烽火台,大家少年意氣指點江山的模樣。皇兄說,他想推翻這個暮氣沉沉的朝堂,他想締造一個屬于我們年輕人的盛世,一個屬于世家和寒門的盛世,一個真正的大同盛世。
“我們制定了那麽周密的計劃,本以爲皇兄和溫家能夠順利拿下皇宮,卻不料中了埋伏。”
蕭子重的目光,一一掃視過衆人的眼睛。
他屈指,叩了叩矮案:“有人告密了。”
衆人緘默。
他們之中,有周家大郎君,有鎮國公府姐妹花,有溫知凝,有趙驚鴻,還有裴家的兩個子弟。
蕭子重親自斟了一盞酒,慢慢傾灑在地。
他歪頭,鳳眼猩紅,含笑盯着衆人:“這杯酒,祭奠皇兄皇嫂,祭奠溫家,祭奠宮變中死去的無辜之人。告密者,當死!”
周家大郎君跟着斟了一杯酒。
他效仿蕭子重,将酒液傾灑在地:“告密者,當死!”
其他人見狀,紛紛效仿。
誰也不肯承認自己是告密者。
趙小蠻慌了。
她完全不知道,背後竟然還藏着這些秘密!
她扯住趙驚鴻的衣袖:“阿姐?”
趙驚鴻沒有搭理她,垂着眼簾,将酒液傾灑在地,喃喃低語:“告密者,當死……”
南寶衣安靜地吃完了橘子。
她距離芭蕉亭有些遠,隻看見他們似乎在祭奠誰,卻完全聽不清楚對話内容。
……
另一邊。
南寶珠獨自一人坐在花園裏,對着滿園落雪發呆。
花徑深處,踉踉跄跄走來兩人。
趙家郎君被小厮扶着,罵罵咧咧道:“我妹妹将來是要當皇後的,誰敢給我甩臉子?!别看鎮國公府現在風光,将來新皇登基,定然比不過我趙家!我不過是喝醉了輕薄侍女而已,誰給鎮國公的臉,叫他當衆訓斥我?!讨厭——”
話沒說完,卻看見抱廈的美人靠上,坐着個嬌貴美人。
南寶珠被甯晚舟藏得嚴實,從未在長安城的權貴圈子裏露過臉。
趙家郎君乍一眼看見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哪裏來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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