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跨上駿馬。
夕陽灑落在她嬌美的側顔上,睫影拉出冷清的扇形弧度,襯着玄黑色官袍,平添肅殺。
周聆書和唐骁等在宮外,好奇問道:“皇後娘娘與你說了什麽?”
南寶衣緊緊攥着缰繩。
迎面而來的冬風,略有些刺骨。
她輕聲道:“讓我去抓溫家餘孽。”
周聆書和唐骁對視一眼,面露震驚。
南寶衣垂着眼簾:“她說,溫家雖然滿門被抄,卻還有個小女兒被藏匿在長安城中……她讓我去抓她。”
溫家,是皇嫂嫂的娘家。
本是鍾鳴鼎食之家,卻因爲追随皇太子,被沈皇後下令滿門抄斬。
南寶衣想着皇嫂嫂對她的好,想着溫家小女被抓之後可能會有的下場,她無論如何也催不動駿馬。
周聆書低聲:“是溫知凝嗎?”
南寶衣點點頭:“是。沈皇後說,她被溫家的故舊門生救下,如今就藏身在西南鹿巷。”
周聆書臉色難看。
他糾結:“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唐骁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講啊,吊人胃口算怎麽回事?”
“你們也知道,三皇子蕭子重即将歸京的消息吧?當年溫家鼎盛,溫大人官拜大司徒,皇太子和溫彤訂婚,三皇子是和溫知凝訂婚的……他們,也算青梅竹馬。”周聆書結結巴巴,“所以我,我覺得咱們摻和溫家的事,不是,不是什麽好事……”
氣氛逐漸詭異。
抓,還是不抓,這是個問題。
弄不好,裏外都不是人。
半晌,唐骁一拍大腿:“抓!”
他嚷嚷:“沈皇後早就知道溫知凝的藏身之處,咱們司隸衙門不抓,也會有金吾衛去抓。溫知凝落在咱們手上,說不定還能落個好。若是落在金吾衛手上……”
南寶衣咬牙:“那就抓!”
……
南寶衣扪心自問,一生行事,從未像今日這般蠻橫兇惡。
把溫知凝從鹿巷搜出來時,小姑娘不過十四五歲,容貌與皇嫂嫂有三分相像。
穿象牙白交領小襖,搭配綠羅裙,小臉蒼白如雪,杏子眼蒙着一層水霧,怯生生看着馬背上的自己,像是一枝不堪風露的桃花。
南寶衣爲難:“你——”
“大人!”
溫知凝猛然跪了下去。
淚珠滾落,她仰起小臉:“我溫家沒有造反,我溫家世代忠烈,所作所爲,不過是爲了肅清朝堂,端正社稷。我苟延殘喘地活着,不是爲了自己,隻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代替爹娘,向天子讨個公道,證我溫家滿門清白!求大人明鑒!”
她以頭磕地。
她的脊背是筆直的,柔弱卻很堅韌,像是不會輕易折斷的藤蔓。
額頭重重撞破,血液在青磚上蔓延。
南寶衣心頭俱顫。
她根本受不起溫家妹妹這一跪!
然而溫家是否謀反,終究不是她負責的案子。
她隻得闆着臉:“帶回去。”
衙役立刻抓住溫知凝,将她押進了囚車。
小姑娘蜷縮在囚車角落,面對未知的命運,緊緊抱着雙膝,像是受驚的幼獸。
穿過市井時,圍觀百姓數不勝數。
南寶衣騎在馬上,聽見他們指指點點:
“溫家那麽好的人家,也能被朝廷認成反賊,真是天大的笑話!”
“溫家免費開辦私塾,我家三個兒子,都是托溫家的福才能讀書識字!我不信溫家老爺會謀反,更不信皇太子殿下會謀反!”
“可憐溫家就剩這麽個獨苗苗,也要被朝廷抓回去,造孽喲!”
“呸,朝廷走狗!”
“……”
他們之中有義憤填膺的人,已經開始唾罵司隸衙門。
南寶衣咬着唇兒。
她也是嬌養長大的姑娘,一向臉皮薄,從沒有被人戳着脊梁骨辱罵過,偏偏罵的還是事實,她連反唇相譏都做不到……
不知道是誰帶頭,朝衙役們扔來白菜葉子。
一枚雞蛋重重磕在南寶衣的腦袋上,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捂住砸疼的地方。
眼看百姓逐漸失控,她隻得拔劍威脅:“你們是要造反嗎?!”
嘈雜的人群,被一嗓子吼得安靜下來。
那馬背上的少女,容貌嬌美,卻凜冽兇惡。
像是沈皇後放出來的惡狗。
百姓們雖然緘默,卻忍不住面露憤慨。
南寶衣收劍入鞘。
她心一橫,決定惡人當到底。
她朝皇宮方向拱了拱手,高聲道:“我奉皇後娘娘之命,前來捉拿叛賊家眷。你們辱罵我,便是辱罵皇後娘娘。你們是想跟朝廷作對,還是想跟金吾衛作對?!誰敢再罵,皇後娘娘絕不饒恕!”
當惡人歸當惡人,但也要給沈皇後拉一波仇恨才成。
百姓們群情激憤。
可是攝于金吾衛的威勢,他們并不敢張嘴怒罵。
因爲南寶衣這番話,果然又暗暗把仇恨遷到了沈姜頭上。
周聆書悄悄對南寶衣豎起大拇指。
南寶衣一夾馬肚:“回衙門!”
回到官署,卻見沈議絕已經等在這裏。
他淡淡道:“娘娘有旨,溫知凝由金吾衛處置。”
南寶衣怔了怔。
才投靠沈姜,她自知不能做出反水的事。
于是她淡淡道:“聽聞溫姑娘和三殿下曾訂過親事,想來三殿下對她是有幾分憐惜的。沈将軍,你可别做錯了事。”
沈議絕沒有搭理她。
金吾衛拉上囚車,徑直走了。
周聆書氣得跺腳:“這叫什麽事?!”
南寶衣目送他們遠去,喃喃道:“沈皇後,是在考驗我對她的忠誠。想來,算是通過考驗了吧?”
夜色如潑墨,籠罩了長安城。
她揉了揉太陽穴:“今日便散了吧。”
她還得去一趟鬥獸場。
……
南家别的沒有,就是金銀财寶堆積如山。
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那座鬥獸場就被南家花重金買下。
南寶衣踏進鬥獸場的高閣雅座,管事們屁颠屁颠兒地跟在後面。
“給新主子請安了!南家大郎君說,這座鬥獸場送給您玩樂,如今已是挂在了您的名下。雖然咱們夜間不開張,但您若是有什麽想看的節目,隻管點來,我等竭誠爲您效勞!”
雅座奢貴清幽。
南寶衣兩天一夜未曾合眼。
她靠在屏風後的貴妃榻上,阖着眼睛道:“把他帶過來……”
強撐到現在,她說完就睡着了。
管事們面面相觑。
把他帶過來?
把誰帶過來?
爲首的大管事一拍大腿:“我懂了!新主子定然是打算寵幸奴隸,以前不也有貴婦人跑來這裏找樂子嗎?走走走,咱們去挑幾個容色好的,洗幹淨給她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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