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聞院,南寶珠抱着吃了一半兒的甜瓜,目瞪口呆。
南寶衣跪坐在矮案後,看着筆墨紙硯,同樣震驚。
荷葉講得頭頭是道:“說來也巧,金家的賬本做的那叫一個滴水不漏,可是偏巧,四公子去大理寺向世子爺請教學問,正好看到世子爺帶着一幫老賬房在查金家的賬,他在那裏閑着無聊,翻了幾本,翻着翻着就看出問題了!”
南寶衣捧着小臉。
這次春闱,她四哥南承書還是落榜了。
爲着三年後再考,他常常去大理寺向二哥哥請教學問。
他雖然不擅長讀書,但是看賬卻很有一套,沒想到,竟然能幫二哥哥找出金家賬簿的漏洞。
“世子爺是什麽人啊,他那麽英明神武,那麽智謀過人,那麽運籌帷幄——”
“說人話。”
南寶衣沒好氣地打斷荷葉的馬屁。
荷葉笑嘻嘻的:“世子爺順着那條線,很快就查到了北部邊疆,接着又查到了北魏的錢莊!錢莊主人姓姜,正是姜太傅的嫡長子!”
南寶衣叩了叩桌案。
她就說姜家貪污的銀錢都去了哪裏,原來是弄出了國。
如此一來,退一萬步,哪怕姜家在南越失勢,他的子孫後輩也能憑借流入北魏的巨額銀錢,在那裏吃香喝辣滋潤快活。
真是好算計!
荷葉繼續道:“姜太傅的俸祿才值幾個銀子,經過金家之手那流動的銀錢,可是多達數千萬兩,都抵得上咱們南越大半年的稅收了!聽說皇上震怒,把姜太傅押進了天牢。姜家派系的官員都慌了,跪在宮門外爲姜太傅請願呢,說這件事是咱們世子爺故意栽贓陷害。”
“栽贓陷害……”
南寶衣失笑。
這種事,如何栽贓陷害?
眼看姜家就要垮了,她心情愉悅,繼續提筆練字。
黃昏時分,南寶珠被江氏喊回去吃飯。
餘晖消失在窗棂上,餘味和雲袖帶着侍女,點燃了廊下燈籠。
南寶衣擱下毛筆,吹了吹紙上的墨字。
擡眸時,屋中琉璃燈散發出柔和光暈,穿着大理寺卿官袍的年輕男人,抱臂倚在珠簾旁,正注視着她。
“二哥哥。”
少女起身,輕盈地行至他面前,仰頭看他:“聽說姜太傅被下了天牢,姜家派系的官員紛紛跪在宮門口求情?皇上怎麽說,可願意網開一面?”
“三千萬兩雪花紋銀,如何網開一面?”蕭弈随手褪去外袍,遞給南寶衣,在窗畔矮案後跪坐,“我叫天樞的人去苦寒之地抓書昶永,人證物證俱在,姜華那老狐狸,跑不掉。”
南寶衣抱着他的外袍,疑惑:“但書昶永本就是姜華的人,怎麽肯幫我們指證他呢?”
蕭弈翻開南寶衣的墨寶,哂笑:“隻要他指證姜華,就免去他孫輩的刑罰,你猜他願不願意指證?”
南寶衣眸色清潤,明白這是攻心計。
她把蕭弈的衣袍挂在木施上,聽見男人淡淡道:“南寶衣,你的字怎麽變醜了?”
少女背對着他,俏臉微紅。
這半年來,她忙着繡鴛鴦,琴棋書畫方面自然是漸漸懈怠了。
她不情不願地奪過那一沓宣紙:“天底下,就二哥哥的字兒寫得好看,成了吧?”
“南寶衣,你長居深閨無所事事,琴棋書畫方面要勤加練習。”蕭弈諄諄教導,“我将來帶你回長安,别說跟我皇嫂比,就是跟長安城那些尋常世家的千金比,你也要落於下風。丢不丢人?”
南寶衣咬牙。
這厮是選媳婦還是選才女?!
他幹脆舉辦一場才藝大賽,娶得勝者爲妻得了!
少女臉蛋紅撲撲的,羞惱道:“你再挑三揀四,我不嫁你了!”
正要扭頭就走,蕭弈握住她的手,順勢把她抱進懷裏。
他親了親少女的臉蛋,唇角噙着淺笑:“别鬧,哥哥不嫌棄你,成了吧?隻是你鴛鴦也沒繡出來,琴棋書畫也懈怠了,我都讓你少跟南寶珠打交道,你姐姐她除了吃喝拉撒睡什麽也不會的。”
南寶衣:“……”
雖然想維護小堂姐,但在事實面前似乎無從維護起。
蕭弈抱着她,随手拿起她的毛筆,在宣紙上落下一行行詩詞:“再過半月,北魏使團會前來盛京,讨論兩國疆域線的問題。我與北魏掌權人有些交情,會讓他們把姜太傅的嫡長子一并帶回長安候審。”
南寶衣靠在他懷裏,玩弄着他官袍上的繡花紋。
來朝就來朝呗,與她有什麽關系?
蕭弈并不避諱在她面前談論朝政。
他道:“北魏使臣不足爲奇,随行之中的一位女子,卻值得注意。”
南寶衣眨了眨眼,弱聲:“她長得美嗎?”
蕭弈看她一眼。
這小姑娘,關注點永遠是歪的。
他道:“她是遊走在北魏朝堂的交際花,人稱榴花夫人。”
南寶衣睫毛輕顫。
榴花夫人?
丹鳳眼晦暗無光,逐漸醞釀出巨大的恐懼,像是漁船遇到了從深海裏浮出來的吃人巨鲸。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她前世是如何死的。
那時,榴花夫人已經住進了西廠,大家都說她是顧崇山的對食。
許是顧崇山待她特别,所以榴花夫人很不喜歡她,對她常常冷嘲熱諷甚至打罵。
她從伺候顧崇山一個人,變成伺候他們兩個人,爲他們洗衣裳、爲他們捏肩捶腿,甚至還要被榴花夫人逼迫,與太監們玩鬥毆遊戲供她高興。
她很害怕了榴花夫人,比害怕南胭更甚。
那一年冬天,二哥哥率兵出征,顧崇山離宮辦事,榴花夫人把她叫到跟前,打發她去冰窖拿冰塊,等顧崇山回來,爲他做冰雪甘草湯吃。
她聽話地去了冰窖。
正想辦法鑿冰時,冰窖的鐵門漸漸合上。
她驚恐地奔到門邊捶打,卻聽見榴花夫人的譏笑:“别白費功夫了,你命中注定死在今日,誰也救不了你。你該感謝我,賜了你一具全屍。”
寒氣從四面八方襲來,令她肝膽俱碎。
她拼命哀求,可是榴花夫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根本就沒有人爲她開門,放她離開這個苦寒之地……